第五九回/大和尚与裴襄讲佛/单闻寂向李实说疑
却说李定真回到山庄后,立即着手就在归云山的西岭东坡,伐林平场,购买青砖和灰瓦,倚地势起了一座道观。整体只一进院落,背靠西岭,座西向东。主殿为二层重檐歇山式建筑,立于青石台基之上,前有月台;配殿列于主殿左右两边,也是面东而立,为单层单檐硬山式;南北各建一间廊房,相向而立;山门位于山坡下,石墙环绕。历时三个月,入冬建成,征询坤道长,以所在之地命名归云观。建成后,甄窈便住进道观,随鱼雀女习文学武,每五天回山庄半天,住一宿,第二天早上再回观里,渐成习惯。琼英和琼华也是住观,和甄窈同吃同住,并照应观里生活,日常采买输送都是由山庄负责。
裴襄如今满五周岁,身体敦实,每天日出,都要出到庄外,在苗俊的陪伴下,在山岭林中跑步。吴嫂和苗俊春天里被甘祖儿派到山庄,专门伺候裴襄起居。甘祖儿如今怀有身孕,明年开春预产,在宛城裴府静养。白天,裴襄有时闲着无事,就去道观游玩,看甄窈她们读书习礼,下腰劈腿,也不多言多语,和鱼雀女熟络,任他往来。九月某日,裴襄让韩道平带着,两人共乘一马,从云台峰外转到山后,绕归云山跑上一圈。裴襄不时停下来查看,对各处地势尤其仔细。此山为石山,外侧陡峭,植被多生长短小,不借助工具几乎无法攀登。山北一处整块大青石光滑如牛背,长不足百步,把归云山和北面的山岭连起来。牛背东西两侧山坳布满密树丛林,阴冷潮湿,少见阳光。纵马登上石牛梁的北面山岭,觅路西行,便听水声磅礴,不久来到湍水边上,前去无路,于是拨马回头,到石牛梁北头,近观此青石梁,上面平整光滑,人走可以,马行易滑脚失足,看完依旧绕云台峰回转上前。山南是山体风化塌陷形成的山凹,山凹入口东西相距只有三里左右,这要是垒砌一段高墙,便形成一座半天然城堡……
元嘉三年的冬天,除了元旦到十五回宛城,裴襄都是在山庄里度过的。谢雨滺和大玉儿入冬后随庾滟返城,听说大玉儿的家人来了,要接她回家。而优优这一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齐旃还真为裴襄制做了一个书架,上面放入一些启蒙字书,有汉代闾里书师的《仓颉篇》,司马相如的《凡将篇》,史游的《急就篇》,李长的《元尚篇》,杨雄续写《仓颉》而成的《训纂篇》,贾鲂的《滂喜篇》,蔡邕作《劝学篇》;晋朝束皙的《发蒙记》,顾恺之的《启蒙记》等,这些典籍前世上学时学校里还真没有见到,都是一些通史识字、教礼做人的启蒙读物。另外还有两本围棋谱:太康年间(280-289)衙州太守范汪撰有《棋九品序录》和晋朝赵王司马伦舍人马朗的《围棋势》,颇显陈旧,似乎齐旃以前频繁秉书翻看,裴襄无事时常细览。他对围棋有一定造诣,也略知我国围棋的历史,知道这两本书后世似乎都失传了,前世2002年他十六岁时,曾最后一次参加全国冲段赛,打算晋级职业六段但未成功,以后心思都用于高考,就把围棋爱好放下了,其后就永远定格在五段上。架上的启蒙书籍齐旃经常拿来给他朗读,并逐句讲解,裴襄都是认真聆听,丝毫没觉不耐烦。齐旃曾经问他:“麟儿,你长大了要做啥?”
裴襄想都没想:“回家!”
“你家在此地,你就在家里呀,你还要做啥?”
裴襄回答:“在家守着,不能让别人占去!”
玄逸自到云台寺,远近乡郡的门阀贵族闻之,频来拜谒,多有豪者献金献匠,整修庙体,扩建演场,补葺通路。因云台峰地理所限,容客量少,又无法大规模在山顶增建,为能长久聆听大师的佛音,后经群策,就于山脚伐木开山,与鱼雀女道观相对,雄起一座天王殿;在大殿左前侧置钟楼,击之以召集僧众,内奉地藏菩萨;右前侧置鼓楼,早撞钟、暮击鼓以报时,里面供奉关帝,左胁侍为关平,右胁侍为周仓;沿岭势逐级建造排屋僧舍,以供收留更多的徒众和访客。再往上走,位于云台峰山根处,有一座朝西的无名山洞,洞口高过一丈,举火沿倾斜往下、宽窄不一的通道走上百十步,绕过一块三人高的巨石便下到山腹中,入眼是一处空旷犹如厅堂的所在,借火光隐约看见,顶高十余丈,阔达三十余丈,阴寒干燥,峥峥怪石遍布各处,有石柱直通到顶。石匠将拦路巨石雕刻成一座三人高的天王坐像,从此取名天王洞,名字刻于洞口上方。天王殿场院于对面道观落成后不久起建,历时半年而成。天王殿本体为单檐庑殿式,正门两侧立有蹲石狮和石幢;钟鼓楼则为相同的三檐庑殿式,建成以后,山顶上那座简易的钟鼓亭就此取消,辟作大师的休息亭。玄逸自庐山白鹿寺之后,又替自己辟出一处永久性宣佛讲经的根据地。
玄逸禅师空闲时,常常从云台寺走出来,做客山庄,和齐旃、李定真闲谈,他们都是睿智之人,熟捻世情,彼此很有些共同语言。他也常常找裴襄来说话,给他讲佛经故事。这一天他讲道:“从前,有一只九色神鹿下到凡间,见恒河中有一个溺水的人,便说:‘我救你上岸,你发誓不能泄露我的行踪’,溺水之人于是发誓。可他得救后,为了得到赏赐不顾誓言,去向国王告密。国王为了满足王后想穿鹿皮衣的愿望,派兵去捉。九色鹿被捉住后,直斥获救之人见利忘义,从而感动众生。最后那个溺水之人周身生疮,虚荣王后羞愤而死,神鹿又返回天上。你能告诉我,这个故事说明什么?”
裴襄回答道:“不该它来的世界就不要来。被捉也是活该,能怨谁!”
玄逸:“……”
裴襄撇了撇嘴:“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
“你就没感觉到一颗佛心吗?”玄逸不甘心地问。
“大和尚——”裴襄看着他说:“你站在我眼前。佛,离我很远!”
“善哉,善哉!”玄逸颇为失望。
裴襄反问:“大和尚,你杀生吗?”
“众生皆有佛性,杀生即是杀未来佛,岂能为之!”
裴襄讲道:“有一家三口人,男主人得了不治之症肺痨,本人不想死,可是会传染给全家人,不久都得死!若是出门,还会传染给更多的人陪他去死。交给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做?”
“这个——”
裴襄又道:“两个害群之马,作恶多端,任其活着,会连累身边所有人都陪葬。让你选择,你又会怎么做?”
玄逸一时语塞,无法作答。
“佛门四大天王,杀戮无数,你敢说他们不是佛吗?”裴襄鄙夷于大和尚墨守成规:“不进入红尘,如何能看破红尘?放下屠刀,还是会立地成佛!赵公明爱杀鸡吃,照样功德圆满位列仙班!”
裴襄没兴趣继续话题,起身离开:“这种问题都回答不了,我看你还是趁早改行吧,免得误人误己!”
玄逸紧着追问一句:“换作你,怎么处理?——只有杀生一途吗?”
裴襄头也没回地说:“扬善,先要除恶!”
二月某日,双河镇登云酒楼,单谧对李定真说:“元旦至今,镇子里出现几个生面孔,精壮强干,住在双河客栈,不事营生,时常来此吃酒,把话询问,不吐实情。每日间四处游荡,颇多可疑,不知意欲何为。”
李定真道:“或许是麒麟猎手,闻风至此。这样闻寂,你让两个伙计,住进客栈对面的宅院,只监视,别跟踪,记下每日出门几次、几时离开、几时回归,三日一报。让克广他们,近期不要离开双河镇。通知陈唐,加派白直军昼夜巡视全镇,留意生人动向,也别惊动他们,有事向你齐伯汇报。让申公敱时刻呆在山庄,麟儿只要一离庄子,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一次出门回来,大柱子就留在山庄,宛城裴宅里,李定真安排医馆分出两名年轻伶俐的帮佣专事裴府。后来,谢晦兵败遇害的消息传来,裴襄问齐旃:“谢家出事,会连累到优优吗?”
齐旃回答:“很难幸免!”
裴襄闻听一阵惆怅,他再一次切身感受到现实的残酷。这个时代之人犹如冰山一粒、沧海一束,随时会消融蒸发,不由自主。将来有一天,不幸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