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回/白衣巷李实系情感/皓月寺恒虚破杀机
和往年一样,元嘉七年的农历新年裴襄也是回宛城和父母一起渡过。除了年三十当晚是住太守府,初一晌饭一吃完就回到白衣巷老宅宿夜,白天再回太守府团聚,甘祖儿劝了两回也就随他。甘氏如今又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夫妻俩这回盼望能生个女儿,连名字都起好了,叫裴珠,取掌上明珠之意。小弟裴霄再有仨月就满四周岁了,长相酷似裴襄,古灵精怪,远比兄淘气,惹是生非不服人管,裴太守配给二子的随从侍卫几年间换过好几茬,依旧有人抱怨吃不消。
初七的午后,裴家老宅北街对门,沈岳宅院正堂的地台里,两支茶案后端坐着四个人,相对讲话,除沈洪川外,其他三人分别是李定真、齐子麾和陈乙夫。就听李定真言道:“去年十月底,本府安承雍长史赴京公干,良允嘱其暗中打听刘瑄出身;其后陈方又往弘仁公家乡涅阳访查,年前折返。综合二人所述,大致可梳理出一些头绪:前年秋,刘侍中往江陵赴任,从建康出发后首先绕道来此。出京前几日,刘瑄才出现,之前弘仁公身边并无其人一鳞半爪!至于她打小身世,目前仍未知晓!”
沈岳放下茶盏道:“就是说,身份莫测喽!”
陈乙夫晃晃头:“我看身世已不重要——单凭目前所疑,此女就不可留!”
李定真转向齐旃:“子麾兄意下如何?”
齐旃迟疑一下,说道:“依我之见,今天先定下个章程出来。留与不留,还应知会一声麟儿,他的意见同样关键!”
陈乙夫不以为然:“麟儿尚小,内中曲折定然看不透彻,征询其意恐会误事!”
齐旃道:“不然!他看似年幼,其实心志甚坚。这些年许多事情证明,麟儿一些见解和理事方法,不在你我之下!若背着他做为,我怕将来会影响彼此感情,危及事业!”
李定真点头表示赞同,说:“我今晚找个时间,与麟儿作一探讨……”
晚饭后,裴襄回到老宅,李定真前后脚赶来,将其叫到东屋书房,吩咐苗俊守在书房门外,没有召唤不许放任何人进入,然后将调查结果和刘瑄身上的疑点详细讲述一遍。裴襄听完,并不显吃惊,而是平静说道:“瑄子到今年八月才满十七对吧,她一个小女孩儿能干什么?往外传递情报吗——我这里可不是白虎节堂,没什么军情值得保密!”
李定真:“话不能这么说,至少她有能力往你饭菜里下毒!”
裴襄摇一摇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某人起过生死冲突,犯不着如此处心积虑谋害我!”
李定真看着小儿眼睛:“大柱子、屠恩珲、石万健一家,还有许多麒麟阁故人,他们生前都没有生死仇家,可照样为人所害!”
裴襄这回点了点头,请求道:“李爷爷,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刘瑄的事,请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李定真叹了口气,说:“麟儿,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对我们来讲有多重要:一百年来,麒麟阁能走到今天,依旧还抱成一团,就是为了永初元年七月廿七那一刻!你一出世,一切就都不同了——你在,麒麟阁在;你亡,麒麟阁散!将来情况不管如何变化,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宛城一年里最热闹的节日。白昼间,城里城外、家家户户都在做足准备,商家也顾客盈门,等到夜幕降临,街市花灯会更要盛况空前。临近晌午,裴襄、瑄子出到街上,奔皓月寺方向走去,身后只令翔和裘祗两人跟着,令翔斜肩背了一个大挎包。今日出门,裴襄给瑄子派个任务,就是除了为自己购买礼品外,再挑选适合女孩子的物件,作为新年礼物好送给甄窈、琼英、琼华三人。皓月寺广场周围也是本城商铺聚集所在,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到了地方,裴襄说道:“瑄子,你去吧,记得给我带几条练功板带回来。完事儿到寺里去找我。”刘瑄和令翔离开,裴襄自己则和裘祗一起登上九级青砖台阶,跨过一尺来高的门槛进入山门。
恒虚和尚正月十二应邀抵达皓月寺,已经连开了三天讲经道场,今日一过,明早便要返回普济寺。裴襄冲着玄逸份儿上,赶过来打个照面拜见。
知客僧在前面引导,绕向大殿后。裴襄对裘祗说:“身为佛门信徒,入寺不拜乃大不敬!你进殿去吧,上注香敬过菩萨再过来。”
恒虚此时正在静室榻沿上喝茶休息,本寺住持坐于靠墙的四脚凳相陪。裴襄被引入内,俩老和尚立起身,恒虚打量小儿一眼,合十说道:“裴小施主,有日子不见,别来无恙!”
裴襄摆一下手:“大和尚,你也好啊!”
恒虚引见身旁老僧:“此乃皓月寺住持普宏禅师。住持,这位便是我曾提到的裴太守嗣子裴襄——普济寺如今成远近最大寺院,裴郎君当为第一大施主!”
普宏亦立掌招呼:“裴小郎君,贫僧久已闻名,今日才有缘得见!”
裴襄拱手回一礼:“住持大师过誉,愧不敢当!”
裴襄在普宏旁边另一张木凳坐了。知客僧见住持对这小孩儿如此重视,便出门搬进来一张高几放二人中间,摆盏沏茶,把裴襄当成一个人物看待。
恒虚坐回榻沿,说道:“普济寺主要殿堂于去年初全部落成。西伽蓝殿至今封闭香火,乃专为裴施主个人预备,作颐养心性之所。即便将来贫僧不为住持,此用途也不会更改。小施主返程若得空,顺便可往一观,殿内摆设除摄摩腾、竺法兰尊者圣像,以及壁上写意文图,其它均可按施主喜好布置。”
“哦?倒没听说方外之人也可以入住佛堂。”裴襄出乎意外,口无遮拦问道:“那里面可有卧室——能在里过夜吗?”
恒虚:“一应俱全,住上一年都没关系!”
裴襄忆起五峰山嵯峨秀丽的风光,心驰神往,口中情不自禁念叨:“五朵山可是个好地方!山中呆一日,强过世间住一年呀!伽蓝殿让予我这凡夫俗子,可算是明珠暗投了!”
普宏在旁听见,接道:“小郎切莫妄自菲薄!汝本慧根深种,加之长期与佛为邻,假以时日,必能五眼六通,修成菩提真身!”恒虚颌首认同——这本是他的目的,却让普宏禅师说了出来。
屋内诸人叙话,不复详表。
静室北墙上挂一副观音菩萨画像,下面摆张小供桌,置香炉一鼎,左右配一对点燃的小烛台。此时,左侧火苗忽然无风自熄,右侧烛台朝前倾倒,蜡油溢出,将火芯湮灭。众人目光齐被吸引过去,恒虚闭目,掐指推算。裴襄突感周身发痒,筋酸腿涨,屁股下如坐针毡。
屋外上方传来一阵纷乱的乌鸦聒噪,紧接着只听‘咔嚓’、‘噗通’,窗棱破碎,撞入一只黑老鸹,跌落屋中地上,挣扎扑腾。恒虚睁眼,脸现迷茫,开口说道:“灯灭又鹎鶋临,该主生命流逝——奇怪!”
裴襄眼露惊恐,面无血色,申公敱最后驾车离开时的感觉重现:心悸肉跳,烦躁意乱!裴襄跳离坐凳,冲向屋门口,边跑边失声惊叫:“瑄子——”
寺外到底发生何事,尽在下回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