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沽衣铺中买了两身夜行衣,又到旁边一家兵器铺中去买兵刃。二人都是学艺未满便破门而出,于本门的兵器功夫都没学到,平时也都不用兵刃,这时只胡乱买了两把刀剑、几十枚飞镖,然后到酒楼中用饭。岳雄鳄无心吃饭,只是喝酒。何中云想起这多半是最后一顿,虽叫了满桌子美味佳肴,却也是食而不知其味。动了几下筷子,忽然拉起岳雄鳄下楼,奔进那家“怡红阁”中。
岳雄鳄心想他既要陪己赴义,总得让他作个风·流鬼,于是二人包了间花厅,叫了姑娘相配。姑娘们莺莺燕燕,娇声笑语,何中云左拥右抱,心情这才好了些,待酒喝得差不多了,便拉了一名姑娘到里面房间去了。岳雄鳄却无此兴致,将姑娘们哄了出去,自斟自饮,愁苦愈增,竟于不知不觉间伏桌大醉。
迷糊之中忽听得浪涛拍岸之声,跟着身上一凉,似是浪花打上身子,便即醒来。这一下不禁吃了一惊,头上星月光淡,竟然已是黑夜。忽觉身上又紧又痛,这一下更是大吃一惊,原来身上绳索道道,被牢牢捆缚在一块岩石上,身后浪花不绝扑上身来,果然是在海边。他头脑兀自有些发昏,用力摇了摇头再瞧,哪知这一下又吃一惊,只是前两惊太过厉害了,这第三惊却已不如何在意下,但见身前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海蓝长袍,白浪花纹,竟然都是南海派弟子。再一瞥眼,只见何中云便在自己身边,但也是被捆石上,垂头闭目,兀自未醒。他大声叫道:“二弟,二弟,你怎么啦?”何中云只是不应。便在此时,忽听得头顶上方传下“哇”的一声婴儿啼哭,跟着一个女子声音温柔地哄劝:“唔——宝贝乖,不哭不哭。都是下面那人不好,把你吵醒啦。唔——不怕不怕,妈妈在身边,什么也不用怕。乖宝宝不哭……”
海夜风凉,婴啼妇慰,混合着阵阵涛声,说不出的凄迷诡异。岳雄鳄虽素来胆大,却也不由得汗毛直竖,大感鬼气森森。忽想:“莫不是真遇到鬼了?否则怎会有这等怪事?”一想到是鬼,反倒不怕了,喝道:“喂,烦人的女鬼,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岂怕你这区区女鬼?小心我……”他本想说:“小心我扭断你的鬼脖子!”,但转念一想,自己被缚石上,只有被扭的份儿,无论如何扭不到这女鬼,何况“鬼”是否也有脖子,大有商酌余地,便住了口。只听得婴儿啼哭声越来越响,慰抚声也越来越温柔,似乎充满着无限关怀、无限慈爱。岳雄鳄想起自己小时候哭闹不休时,母亲也是这般温柔地轻声劝慰,眼眶便即红了。忽觉这女鬼声音有些熟悉,不禁一怔。便在此时,何中云呻·吟一声,醒了过来。这一醒,自也不禁连吃数惊,茫然道:“老大,咱们这是在哪里啊,是到了阴曹地府么?”
岳雄鳄尚未答话,只听得那“女鬼”道:“不是阴曹地府!不过也就差了一点儿。是你我把你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随着语声,一个人影从岳雄鳄缚身的那块大石顶上翻下。
何中云失声呼道:“是春香姑娘!”
岳雄鳄一怔,登时也辨了出来,怪不得适才觉得声音有些熟悉。这时那婴儿突然停止了哭叫,似是被那女子点了昏睡穴。只见她转过身来,说道:“二弟、三弟,你两个终于都醒啦。二弟,你南海派的“鳄骨销魂香”厉害得紧哪,竟到这时方醒。”
岳何二人都不由得一呆,怎地她称呼自己二人为“二弟、三弟”?淡淡微光之下,只见她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穿一袭青衣,却不是春香是谁?忽然二人又都一呆,只见她两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似乎刚给人手指抓破一般。海风吹动她长发,掩映面上血痕,飘飘渺渺的浑不似世间之人,岳何二人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女子自怀中取出一把精光灿然的匕首,嗤嗤嗤几声响过,二人身上绳索齐断。岳何二人齐地一怔,眼见她随手断绳,干脆利落,却没划破自己半点皮肉衣衫,这一手功夫,自己就无法办到。那女子轻声笑道:“你二人给绑得久了,活动一下筋骨再说。”说着转过了身。只听得那婴儿哭声又起,她不住口的哄慰。
岳何二人对望一眼,满心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各自揉搓手臂腰腿。过了一会儿,那婴儿哭声渐息,似是被哄得睡去。那女子转过身来道:“好啦,我孩儿睡啦。咱们这便走吧。”岳雄鳄脱口问道:“到哪里去?”生怕她是带自己二人到地府去,虽说咱岳老大并不怕鬼,但阎王判官,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为妙。
却听那女子道:“到你们南海派啊。”岳雄鳄一怔,愕然道:“什么?”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等一下。”上前去翻看地上死尸。这一下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惊奇,又有些失落。原来地上共有八具尸体,赫然竟都是自己的那些师兄,瞧这些死尸模样,似乎都是被人打中要穴而亡。他本来共有十七位师兄,惨遭灭门之日,他亲手格毙三人,现下又死了八人,算来只剩大师兄“猎鲸子”、三师兄“裂鳄子”、五师兄“掏龟子”了。仇人多数已死,自是快慰,但不是为自己亲手所杀,也不禁失望遗憾。呆了半响,向那女子问道:“这……这……都是你杀的么?”
那女子道:“跟我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说着转身向东走去。岳雄鳄和何中云对望一眼,不由自主地并肩跟上,心下自都不免嘀咕:“她要带我们到哪里去?这是春香的鬼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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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雄鳄和何中云跟着那女子,沿着海岸曲折东行。一路上浪涛洗岸,静夜风凉,那女子长发飘舞,足下无声,时而哄慰几句怀中将醒的婴儿,这情景祥和之中透着诡秘,说不尽的凄迷万状。岳何二人也都恍恍惚惚,宛似身在梦境。岳雄鳄早已发现,来处的海滩正是自己父母兄姐的安葬之所,这时一路向东,七八里后便无村落了。果然,行到尽头,只见海岸转折,左首一大片海岩直降入海。那女子走上岩石高处,回头向二人招了招手,岳何二人走上前去,只见海崖壁立,临海数丈,正下方海面上泊着一艘巨大的海船。岳雄鳄登时叫了出来:“这……这是我们南海派的‘五圣帆船’啊,怎到这里来了?啊,是了,是我师兄们驾了前来,不料却都送了性命……”
那女子笑道:“是啊。你南海派武功不错,这艘船尤其气派,五帆上所绘的蓝鲸、虎鲨、巨鳄,以及海龟、海豚这‘五圣’,可都威风得紧啊。”岳雄鳄又是一奇,问道:“你怎知道?”原来南海派崇尚“五圣”:鲸以宏大为尊,鲨鳄取其凶猛,海龟以长寿见称,海豚以聪名取胜。南海派的五大弟子便是分别以“五圣”为号,除了大师兄“猎鲸子”、三师兄“裂鳄子”,五师兄“驭龟子”之外,尚有二“捕鲨”、四“抚豚”。那鳄豚两人却已死在那边海滩上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从怀中抽出两条丝带,将婴儿襁褓围在胸前,跟着打结绑紧。
岳雄鳄一双小眼睁得大大的,问道:“你干什么?是……是要到船上去么?”
那女子笑道:“正是!”忽然两手伸出,分别抓住了岳何二人的后领衣襟,纵身便跳了下去。岳何二人都吓得纵声大叫,这般从数丈高处跃下,轻功再高也不能安然无事,眼见舱板飞快的迎向眼前,势必摔个筋折骨断,二人惊骇之下,都不自禁地闭眼。但岳雄鳄随即想到:“她是个女鬼,自然有些法力,定然没事。”便睁开了眼。却见身子落至船帆之旁时,那“女鬼”陡地折腰伸腿,双足夹住那面绘着大鲸的帆布,跟着闪电般一放一收,便这么稍一借力,双足重新夹住了桅杆,缓缓滑到甲板之上。
何中云已自吓得面无人色,岳雄鳄却甚是得意,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只听得舱中两人齐声喝道:“什么人?”随着喝声,舱门打开,蹿出两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