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却是心下一喜,这人既不肯使用兵刃,更不始终不用别般武功,当是十分自负,定要以自己这套打穴奇功空手制胜,当下掌棒连环攻上,只要寻机将此人制住,事情自然大有转机。
原来乔峰那日在分舵之中和狮狼二人交过手后,细思生平所学的诸般武功,唯有以“降龙二十八掌”辅以“打狗棒法”,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方能破解对方武功。要知对方这打穴法既不以劲力强猛取胜,变化亦非如何迅捷,只是刁钻进袭,无孔不入,令人极不易防,便如雄狮乃百兽之王,却无法抵御蚊虫叮咬,若得一二只蜻蜓环绕身周,飞捕相护,便可高枕无忧。但因该功夫中包含的身法巧妙异常,攻守之际趋退若神,却又迥非蚊虫之可比,是以单以打狗棒法应之,尚难奏功,又须借以降龙掌的沉猛劲力阻滞其形,方可制胜。乔峰想明大致的方略之后,剩下的便是设想如何在临敌之际,令得二者相济相融,交相为用。然而这两门功夫路子不同,且均精深异奥,特色鲜明,融而为用实大大不易。他闭关其间,每日便是回忆狮狼二人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推敲其理路门道,然后苦思破解之法。这般十几日下来,凭着绝顶才智终于创制成功。但他所创的法门虽妙,实则违背武学常道,正如要雄狮相助蜻蜓捕蚊一般,大乖常理,因之除了克制对方的打穴功夫之外,更无别般用途。今日这黑衣人武功之高,丝毫不在乔峰之下,却非要舍长用短,硬往刀口上撞,在乔峰而言,自是一个极大的,甚至是唯一的良机。
转眼又是几个会合,那黑衣人应付维艰,眼见要败。乔峰正自暗喜,不料那黑衣人陡地身子横移而出,双掌分向护着宋长老的溪陈二人拍去。这一下变化谁都没料想到,乔峰的武功本不足以缠住此人,眼见他掌势凌厉,溪宋二人势难躲过,当下不及细想,打狗棒脱手掷出,犹如一颗绿色彗星一般,疾向那人后心刺去。这一下正是武学中的“围魏救赵”之策,那人如径击前面二人,势不免被竹棒刺中身亡。岂知那人待竹棒飞至背后尺许之际,陡地向前一个翻扑,足尖拨动竹棒,那竹棒便由直而横,打着转向前飞去,溪陈吴三人前胸同时被撞中。那人这一下足尖拨棒,使的正是“四两拨千斤”之法,虽未在棒上加以新力,但乔峰这一掷运上了全力,溪陈吴三人登时口喷鲜血,委顿在地。那人却已越过三人,右掌按在宋长老的天灵盖上,随即将宋长老的脸扭转过来,显现在火光之下。
乔峰见这人以足尖拨动竹棒,直是妙至毫巅,既震于对方武功之高,复担忧三长老伤势,待得宋长老的面容显现在火光之下,更不由得大吃一惊,面色大变。原来这宋长老哪是宋长老,赫然竟是恩师汪剑通!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原来宋长老甘愿代死,入谷之后和师父对调了衣衫,将师父替换了出来。宋长老身材矮胖,原和师父有几分相似,倒也称得上妙计。当时我和那兄弟五人都只注意出来的是三个人还是四个人,再加双方都在严神戒备,竟然都没瞧出破绽。眼下宋长老困于谷中,溪长老三人均受重伤,师父被人制住了要害,而对方单只这黑衣人一人,我便未必能敌得过,难道我丐帮今日真要覆亡于这黑风谷吗?那五个少年似乎对我确甚友好,这黑衣人的身份却极是诡秘,便算对方当真对我并无恶意,也不过是诱我归降契丹,或是做什么其他我不情愿之事,难道……难道……今日真要向人低头屈服吗?不,不!我乔峰堂堂丈夫,死便死了,怎能向敌人屈服?可是……可是……恩师和四位长老……还有,乌老大他们生死堪忧,这一百多条人命,我又如何能不救?那童姥不如,做尽了恶事,岂能不让她受到报应?我不能这般便死!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
他生平临大事,决大疑,向来脑筋转得极快,但今日一败涂地之余,遇上这等难关,实是束手无策,不由得身子颤抖,额头上沁出滴滴汗珠。那黑衣人却只不言不动,冷冷的凝视着他。五个契丹少年当瞧清宋长老乃是汪剑通时,起初还在大呼小叫,骂这三个老儿诡计多端,令我五兄弟又上了一当,但随即便都静了下来,望望乔峰,又望望那黑衣人。凯狼见乔峰神情痛苦,嘴唇一动,似乎有话要说,但凯象却一扯他衣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多言。如此又静了片刻,那黑衣人忽然向乔峰招了招手,要他过来。乔峰便走了过去。那黑衣人待他走到汪剑通三步之前,突然抬起右掌,跟着猛地向汪剑通头顶击落。乔峰猛吃一惊,急忙伸掌格挡。那黑衣人不待与他手掌相交,疾缩而回,同时左掌又击了下来。乔峰手腕略偏,掌缘斩他腕脉。那黑衣人手掌便即缩回。如此那黑衣人不与乔峰手掌相触,掌掌击向汪剑通头顶,出招既快,力道更是奇重。乔峰不由得大怒,一时也不及去想他是何用意,只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接,心知在他如此沉重的掌力之下,稍有不慎,师父即不免脑浆迸裂而亡。可是那人毫无顾忌的出掌,自己全然只守不攻,时候稍长,终难免有所疏虞,当下一咬牙,一招降龙二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向那人当胸猛击过去。
那人似乎没料到乔峰会出掌攻击,忙回掌招架,同时退开一步。乔峰跟着连发两招“利涉大川”、“鸿渐于陆”,又将那人逼退两步。但那人退了这三步后便不再退,于乔峰掌力之来硬挡硬架,同时展动身法,寻隙仍向汪剑通狠击。乔峰不由得心中一凉,此时那人以掌法攻敌,身法却是用的他打穴功夫的身法,自己手中既无打狗棒,便无法防住其刁钻至极的进袭,而便算有打狗棒在手,为了护卫师父,亦不得任意移动,终究非败不可。当此情境,只有不理对方招数,将一招“震惊百里”连续不断的朝着对方击出,令其无法近身。这一招双掌前推,乃是降龙二十八掌中发力最简易而威力最大的一招,可是也最耗内力,这般不令内息有丝毫缓歇余地,只怕拼不片刻,便要内力耗竭而亡,只是火烧眉毛,只能且顾眼下。
那人见乔峰一招招接连发出,前招掌力未消,次招掌力又至,犹如一波波海浪连绵叠涌,不现丝毫可乘之机,当即绕着汪剑通快步奔绕,转起圈子来。乔峰便也随而转动身形,那人仍是无法攻近,但乔峰若发掌稍缓,便即揉身攻上,竟不令乔峰有丝毫缓力之机。如此五六个圈子奔过,乔峰已打出三十余掌,他内力虽深,却也已大现不济,口中大声呼喘,疲累欲死,只是想到自己一旦稍有松懈,师父立时性命不保,只得咬牙竭力撑持。本来乔峰内力既已大减,那人早便已可获胜,但他却并不出手,仍只不断奔绕,竟是欲将乔峰活活累死。再奔两个圈子,乔峰内力已所剩无几,只觉双腿酸软,竟似连站立的力气也已失去,耳中更嗡嗡作响,眼前似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白影子飘来飘去。便在此时,听得凯象大声叫道:“乔峰,你这是何苦?难道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快弃了你师父,自己保命!”
乔峰这时神智逐渐模糊,正在将晕未晕之际,听到凯象这话,反而神志一振,又是双掌推出,只是这一招之中实已无多少力道。猛听得那人一声大吼,双掌向自己击来,乔峰心中闪过一丝悲凉之意:“想不到我死于此人之手。”未及招架,便已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