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华岳花炮撤销宏文的总经理职务,面向全国招聘,这是董事长张大勇的决定,这本来是宏文还有他妻子明英意料中的事,却将萧霖推向了风口浪尖。明英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她认为这是萧霖的报复,也是她试图掌控华岳阴谋的信号。

在华岳花炮的董事会,其实也就是家庭会议上,宏文、宏武、宏英,都是董事,他们各占15%的股权,张大勇占55%,自然由他控股。但是,这样一个特殊关系的人组成的董事会,往往要决定一件事很难。明英在老公公面前,措辞激烈:“我承认,宏文在用人上偏心,照顾了姨妹子。但是,谁不会犯点错误,毛主席、邓小平那么伟大,不也犯错嘛?犯了错也要给人一个改正的机会呀。我妹妹已经被辞退了,你们还要怎么样啊,没完没了……”

张大勇打断大儿媳的话:“你的意思是宏文的总经理撤不得?”

明英辩解:“爹,你一辈子英明能干,我打心眼里佩服,可老了老了,别让枕头风吹迷糊了啊!”

萧霖就坐在丈夫张大勇面前,明英这样说,岂非指着和尚骂贼秃么?张大勇担心地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萧霖笑了笑,显得很大度,因为决定招聘总经理一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在卧室里双双半倚半坐在床上的时候,他提到过今天开董事会的事,还没讲到招聘总经理,萧霖就打断他的话说“企业的事,我不懂,你也别跟我讲,古代的后宫干政往往是祸端……我只想潜心文学创作,出几本自己满意读者欢迎的书,就心满意足了!”

张大勇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看你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根本做不到。比如说,这次为企业筹集资金,还被明英羞辱了一番……你知道我听说这话是是什么心情吗?”

萧霖指了指墙上的画说道:“大勇你说,齐白石一个小木匠,怎么对吓这么熟悉啊?”

张大勇见妻子将话题岔开,只好也将目光投向墙壁上这幅花重金买的名画,便有些得意的说:“观察事物啊,你是作家,应该是内行,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萧霖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大勇有些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啊?你是指作家说外行话?”

萧霖说:“明天的董事会,就参加这一次。”

张大勇不说话了,瞪大两只眼睛看着妻子,一眨也不眨。

萧霖推了他一把:“你这是发什么呆呀?”

张大勇眼睛里火星直冒,突兀说道:“我要吃了你!”

萧霖点了点头,用挑逗的口吻说道:“吃吧,吃吧,吃吧!”

而后“咯咯咯……”吐出一串笑声。

萧霖一笑,胸前的一对乳峰便会颤抖,张大勇看着,渐渐地下身又有了感觉,从床上爬起来,说一声“我上一趟厕所。”

他从厕所里出来,又进了厨房。

萧霖说:“你这是干嘛”

张大勇说:“喝一口水。你别急啊,我今天的表现一定让你满意!”

萧霖充满期待地说:“那好啊。”

张大勇今天的心情很好,自从出事以来,精神上的压力特别大。婚礼半途而废,这是多么倒霉的事啊。现在,事故处理完毕,重建所需的资金也在魏县长的支持下,陆续到位。还有一个更大的喜讯,那就是宏武从北京带回了奥运会的大宗订单。这个可是无数花炮行业磕破脑袋都想要的啊!

萧霖看他的迷离眼神其实也是一个讯号,张大勇在拉完钩之后顺势将妻子揽在怀里,脸贴着脸,两只手则去剥萧霖的衣服。萧霖抓住他的一只手,将嘴凑在他的耳边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张大勇语气坚决:“准备好了!”

萧霖笑道:“别又从上面出了啊。”

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先是嘴对着嘴,接着就是舌头搅着舌头……心智已经燃烧到了这种程度,肉体也会跟着燃烧。这种燃烧先是亲到了“里”,而后“褪”到了外,是先有灵,而后才有欲;舌尖上吮的是思想的汁液,亲的是语言的结晶,是在思想上成熟之才在肉体上的品尝。亲着亲着,张大勇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团火焰,触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火热的回应。多少年以来,萧霖渴望了多少年的享受,终于在这一时,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她要将多年的空白统统补充回来,全补偿回来,她忘却了给她享受者的年龄,占满心头的除了享受,还是享受……她突然哭了,张大勇停止了动作,惊讶地说:“你这是怎么啦?”

萧霖喉头哽咽:“我……幸福死了,我就要死了……唔唔唔……”

两人足足在床上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待萧霖醒来,身边是空的,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重新躺倒在床上,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幕,还在回味着那种从未有过的享受。渐渐地,她产生了疑虑,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精神了呢?这哪里像是年近70的老人啊,一般年轻人还没有这么有力呢?她的手碰着了枕头边的遥控器,随便打开电视机,省都市频道早晨读报时间节目,一则插播性药的广告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想了想,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到处翻动,终于在墙角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张拇指大小的锡帕纸片上面是英文。而她在大学读的就是英文专业,原来这是一种进口的壮阳药“伟哥”,原产地美国圣地亚哥!昨晚张大勇那么英勇的原因,她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顿时,好心情化为乌有,甚至有一种被骗上当的感觉,然而,忆及和张大勇接触以来的点点滴滴,怜悯、同情与感动充斥了心胸……

若大一栋豪华别墅,就只她一个人,更加觉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结婚典礼半途而废,墙壁上的红双囍字、结婚的对联依然贴在墙壁上,萧霖的目光转向那幅奔马图,尽管丈夫并没有隐瞒是仿品,看起来也还赏心悦目,而此时却五味杂陈。

床头的电话铃响了,是张大勇的,催她去开董事会,也就是换一个名称的家长会。昨晚她明确表态,不参与。怎么又叫他去呢?

“不去。”

萧霖只回了两个字,便挂了。

后来,想了想,既然答应了,不能食言,还是去了。

萧霖进去的时候,柳莺莺的发言已近尾声:“……总之,问责制,是一种最科学的管理模式,行之有效。我和宏武坚决拥护董事长的决定!”她朝推门进来的萧霖点了点头,说道,“我再补充一句,我相信董事长说的,这事与阿姨没有关系,即使是她提出来的,也没有错呀。胳膊向外拐,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莺莺说完话,站了起来,向萧霖伸出一只手,拉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明英的目光一直盯着这儿,她不知道这两个女人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也许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吧。

张大勇继续说:“招聘总经理一事,无须讨论了,我已经签发了在电视台和五家报纸上的广告。我只是通知你们一下。有什么顾虑也不妨说说,别闷在肚子里。”然后对萧霖说,你也是张家的一员,既然来了,也谈谈看法吧?”

莺莺热烈地说:“阿姨,你就说说吧,啊?”

明英想说点什么,被丈夫掐一下手制止了,宏文夫妇、宏英夫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点了点头,一齐将目光转向萧霖。

萧霖的目光巡视了一遍,笑道:“我以前对花炮行业一无所知,今后也不想知道,我感兴趣的是写作,今生无悔……希望你们饶了我吧……既然来了,你们又希望我讲点什么,我就从文学语言上理解董事长的招聘广告——请看清楚,面向全国,没有特别要求自己人排斥在外……”

明英若有所思地插话问道:“你的意思是宏文也可以报名?”

萧霖说道:“宏文报名也符合广告的要求呀,我想,这没有什么不妥的。”

张大勇直摇头:“他也来报名,这还招什么聘呀?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萧霖笑道:“那可不一样,凡属竞聘的都得展示自己吧,究竟招聘谁,还得有一个权威的选拔小组吧。那就不是哪一个说了算的!我索性提一个建议,招聘小组的组长请魏县长担任,华岳花炮能度过危机,全赖魏县长啊!问题是他答应吗,同时还要有时间……”

张大勇立刻表示赞同,并且很有把握地说:“他肯定会来,无论多忙也会来的。”

莺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冲萧霖鼓掌,大声说道:“阿姨不愧是作家,水平就是高——宏武,你还愣着干嘛,报名啊!”

宏武看着父亲,怯怯地问一句:“可以吗?”

张大勇看了萧霖一眼,点头:“可以。”

明英问:“宏文可以不?”

张大勇眉头皱了皱,说道:“他恐怕——”

萧霖抢过话头:“我认为他也应该有这个资格,失败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明英第一次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萧霖。

张大勇看着萧霖,颇有几分不悦地说道:“这个董事长,让你来当算了!”

萧霖笑道:“我这尊神可是你请来的啊——好,我再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从今天这时候起,凡属涉及到企业的事,都不要和我讲,单位有我的房子,我准备搬到那儿去,静下心来写作!”

张大勇没有想到新婚妻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分居啊?”

萧霖看着丈夫显得有些失落的脸,笑嘻嘻地说道:“我会给钥匙你的……”

莺莺笑道:“这就对了,阿姨,我希望早日看到你的大作问世!”

但是,张大勇还是感到很失落,为了结这个婚,买了那么豪华的一座大别墅,还没有怎么住热呢,女主人竟然就要搬走了。萧霖安慰他:“别这样,我们毕竟是夫妻啊,和你在一起,时刻晃动你的影子,我真的写不出东西来。还有,你的一些企业的事,我万一知道了又总会忍不住发表一些意见。我不希望是这样……不过,我早些告诉你,我出书是要一些开支的,你早就答应了的,不许反悔哦,谁叫你是我的丈夫呢?”

张大勇叹了一口气:“这还用说吗?出一本书的开支……才几瓶酒钱,算得了什么呀?”

萧霖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在脸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萧霖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寻波打来的。明天上午东昌市作家协会召开年会,通知萧霖参加。这会,早就要开了的,一拖再拖,原因还是经费没有落实。市作协主席张厚生,套行政级别属正处,可是,市财政拨的那一点人头经费,加上一些临时活动向宣传部讨要的一点,勉强够发工资,几张发票加起来不足百元,往往在抽屉里搁了半年还报销不了。

为开这次年会,张厚生跑企业不知碰了多少钉子,企业家是有钱,鲁迅的杨二嫂早在百年前就发现了一条定理:愈是有钱就愈是一毫不肯放松。这年头,电视、平媒的记者都被企业像贼一样防,对打广告的事自有打算。你作协算是哪根葱啊?东昌市辖四县五区,最远的郊县相距70公里,至少要准备一餐饭吧,全市的作协会员有412人,估计会有缺席的,但400人的饭是要准备。以现在的物价,又是在省城,最少也得600元一桌,每桌坐十位,40桌就是2万4千元,还有其他一些资料、通讯等其他一些费用。为租会议室,张主席也跑了多家酒店,开一个这样的会,包括灯具、音响、茶水等,多则二万元,最少也要一家也要4000元。总共3.万4千元。这在企业乃至一些权利不门,也就几瓶酒钱,可在市作协,200多元的发票都不能及时报销的情况下,就是一笔巨款了。真难为张主席了,跑了多家企业,一无所获。他也曾想到过去相东县找萧霖,知道她丈夫是省里有名的企业家。可一想到萧霖的作协会员还刚刚批下来,立马就问人家要钱,怎么张得了口啊?最后,在地理位置较偏的东风路鹤林大酒店落实了开会的地点,而后将开会的通知发送到全市的各位作协会员手里。

张大勇对妻子说:“明天到东昌市开会?真不凑巧,有重要的客户预约了洽谈,我一定要参加,不能陪你去啊开会了啊?”

萧霖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陪干嘛,耽误了你的大事明英又会拿什么枕头风来说三道四了。”

张大勇笑道:“你还计较她这句话呀?”

萧霖微微一笑,说道:“哪能呢,和你开完笑嘛。”

张大勇道:“坐我的大奔去吧?”

萧霖摇了摇头:“不不,千万使不得,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社会上有一种仇富思想吗?我坐大奔去,人家会怎么看啊,除非你想让我孤立就差不多!”

张大勇想了想,也是,作协都是一些……说得不好听是穷光蛋,客气一点称清贫志士——你驶一辆豪车去,人家会作何感想?

萧霖说:“交通工具,县作协会解决,寻波这个副主席被魏县长调到政府当科长之后,身价一下便涨了许多,他刚提到要组织县里面的14位市作协会员去省城开会,机关后勤事务管理科一位管车的副主任立刻给安排了一辆丰田面包车,有16个座位,正好合适。”

萧霖在卧室检点开会的东西,丈夫帮忙将新婚礼物最新款的联想牌手提电脑。检点完毕,张大勇提醒妻子,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萧霖说:“当然有啊?”

张大勇:“还有什么?”

萧霖憋着嘴:“你一点也不爱我……”

张大勇懵了:“你说什么……哦,记起来了!”

张大勇随即将一本支票薄塞到萧霖的手里:“你带上这个方便些……”

萧霖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萧霖这次去开会,顺便联系长篇小说《玫瑰凋零》的出版事宜。这部书稿,曾经倾注了她的满腔心血历时3年才写成的,能够出版面世,是她梦寐以求的啊,昨晚他们夫妻俩就商量过。以张大勇的主张,要出就找名气大一些的出版社,比如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炎黄文学出版社等。当然,这些出版社的费用肯定高一些,究竟要多少,以前也没有接触过,不可预测,有本支票方便多了。

萧霖翻了几下支票,笑道:“董事长请授权,上限是多少?”

张大勇笑道:“我在华岳花炮的个人资产评估值1.2个亿,如果都被你开完了的话,我就跟你去要饭吧!”

萧霖冲丈夫吐了一下舌头,笑道:“这么多钱?别吓死我了,我这人胆儿小……”

张大勇伸出右手食指在妻子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揶揄道“瞧你这点出息。”

在张大勇萧霖夫妇俩说话时,寻波的车子已经来到了大门口,萧霖趁老公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疾步往门口走去。张大勇在自己的脸上被吻过的地方摸了摸,咧开嘴傻傻地笑了,跟着萧霖来到车门口,寻波从驾驶室的位置上跳下来,和他握手,行礼如仪。张大勇又来到车厢门口,与坐在里面的作家们打招呼,拿出一包精品芙蓉王香烟散发了一轮,满脸堆笑地颔首示意,邀请作家们方便的时候来公司做客。作家们的敌意很快便化解了,友好地和萧霖打招呼。宋扬的屁股挪了挪,示意萧霖坐他的旁边。萧霖记起那天造访时在他家里的遭遇,心跳又快了,哪里还敢沾他的边呀,连说了三个“不用”,神色慌张地在车门后面屈墨子的身旁坐了下来。此刻,她凭直觉认为这儿才是一个安全系数最大的位置。汽车行驶了有好一段路了,萧霖还不敢正面看宋扬一眼。

萧霖惊魂甫定,发现与宋扬坐对角的还有一张年轻的新面孔,大约30岁年纪,从来他弯屈着的两条长长的腿判断,身高足有1米80以上。这在南方可谓稀有品种了。宋扬环顾作家们一眼,然后指着高个子青年介绍道:“可能还有哪位作家不认识吧,他叫郑初,我的外甥……”

郑初由于个子太长,在特定的空间冲大家点头时,碰着了车顶,那模样有点儿滑稽。

宋扬继续说:“小伙子读中学时偏科,语文成绩一支独秀,没有考上大学。我看他的文字还行,荐举到县文化局工作了。前不久县委安排一批人帮办企业,他也没有和我商量就冒冒失失申请了。你一个毛头小伙子,能办什么企业啊。他说,我想成立一个文艺创作室,为繁荣相东的文学艺术作贡献……我一听,这也是好事啊,我去找魏县长,嘿,他答应了!郑初,算你走运!不然的话,你在单位不上班了,拿了那一份基本工资怎么活呀!”

车厢里有两位作家窃窃私语:“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干自己的活,单位还发工资。”

另一位作家说:“人家不是有一位好舅舅么!”

宋扬说话的时候,郑初掏出一盒片分别递给各位作家:“本工作室的宗旨是为作家们出书提供方便。我想,没有哪一位作家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汇集成书的。一本书出来,那种喜爱的心情,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在舅舅的支持下,我已经与多家知名出版社取得联系,保证价廉物美,包你满意……”

萧霖感到困惑,这个小伙子是搞文学的么,怎么说出来的话像商人呀,满口生意经。

萧霖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车里的作家有几位打过交道,有几位知道名字但没有见过面。其中有一位又黑又瘦年纪和寻波差不多作家,见一次面萧霖便记住了他的大名:杜仲。这是一味中药的药名。表面看来,老杜原本是一名知青,因为家庭出身地主,被罚陪到大西北,由于在当地报纸上经常发表一些豆腐块式的散文,十几行的短诗,被聘为民办教师,返回内地后,考取了一所大学,毕业后成为了政府机关职员。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是小职员,没有得到过提拔。从表面上看,杜仲的职业风光无限,哪里知道他的心里其实很憋屈呢。比如说,单位的多台轿车,名义上属于公务用车,你局领导凭啥上下班要公车接送?!再比如说,上级来人,例行公事,来客仅两人,可单位的领导们统统作陪。吃的是鲍鱼,喝的是五粮液,一顿饭开支数千元。这都是民脂民膏,纳税人的钱啊。由于长期的压抑,老杜终于病倒了,头晕眼花,四肢乏力,在医院作全面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还是一位心理医生道出了病根:年纪不小了,心胸放开阔一些,否则还真的会闹出什么病来。老杜点头称是,可惜做不到,每每遇到不平的事,就是控制不住情绪,心里堵得慌。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老杜提前两年办了退休。

可是,退休后,心里空落落的,无所适从,便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电视机旁了。至于内容,反腐倡廉成为首选,而且他看得十分投入,经常独自一人对着荧屏,将桌子拍得山响,吼声如雷:“这些贪官又吃又拿,纳税人的钱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些寄生虫啊!国家怎么不会穷啊!经济如何发展得快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最后一句是鲁迅的话,由于太激动,便扯上了。

老杜的妻子杨月娥见丈夫如此激动,担心其健康,便劝说道:“你这是何苦呢?改看别的节目吧!眼不见心不烦!”

老杜冲妻子吼道:“你懂个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算了,和你讲这些,对牛弹琴!”

杨月娥曾经是一家集体企业的职工,下岗后在某中学门口摆了一个卖零食的小摊。她经营的食品中有一种浅黄色的饮料,装在玻璃瓶内,每瓶售价2元。学生都爱喝,生意还不错。老杜在电视机旁待的时间久了,这才支撑着有些疲劳的身子出去走走,到妻子的摊位上看看。不愧是在机关工作多年的老干部,一来就发现了问题:这种饮料虽然受学生欢迎,但缺陷也很明显。一是色太浓,二是味太重。老杜大学读的就是化学专业,对此十分了解。老杜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稀释。想到这儿,老杜眼睛一亮,随即取走三瓶,回到家里,打开瓶盖,灌进些许自来水,再然后拧紧。一瓶……两瓶……“

杨月娥收摊回家,见丈夫正在一瓶又一瓶地往里面灌自来说,慌忙阻止道:“你这是干嘛?不怕学生吃了生病?”

老杜却满面红光,十分得意而快乐地说:“我学过的知识派上场了!”

杨月娥对老杜这份高兴感到很陌生,她记不清丈夫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快乐过了。老杜妻子接过丈夫勾兑过的一瓶饮料不无担心地说:“这……行吗?”老杜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道:“当然成啦!你没有学过化学,不懂!”

杨月娥不吭声了,她只念了三年小学,论知识,在丈夫面前很自卑。第二天,杨月娥照常出摊,老杜一改往如日厮守在电视机旁的毛病,显然,他对做生意的兴趣超过了看电视……

老杜偶尔在县市报纸副刊上发表,在县作家协会成立时,他是最早的一批会员,现在也是资格最老的会员。今年来,县报的编辑换了新面孔,他的大作见报也有些艰难了。不过,他还有一个特点:惧内。

那是在若干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位叫老文的业余作者应邀去老杜家,刚跨进门槛,他就乐不可支,给老文递上一纸通知,内容是某国际诗人协会,拜读了他发表的诗作,经研究决定吸收他为会员,请按地址寄上两张一寸半免冠照片并填写相关资料,最后一行是汇寄办证等费用485元。老文匆匆忙忙浏览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一行关于汇款多少的文字上,脑海里突然冒出孙悟空被二郎神追得无可逃遁,变作一座庙宇,尾巴没处搁,变成竖在后面旗杆的描写。

谁知却老杜十分激动地说:“想不到我的诗居然在国际上还有影响!”他双手将通知扬过头顶,大声地说道,“国际影响!哈哈,哈,我的诗有国际影响!”

老文十分审慎地说:“你是打算加入罗?”老杜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那当然!”出于对文友的真诚,老文还是劝他多了解一点情况再寄不迟。老杜的脸立刻垮下来,让老文碰一鼻子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告辞出来时,杜仲的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

大概又一个星期之后吧,老文这个从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新诗的人也收到老杜同样的通知,不禁哑然失笑。想到那晚杜仲对自己的失礼,也许是小肚鸡肠吧,便不假思索地来到老杜家,问他的资料寄走了吗?老杜依然春风得意地说早寄了!老文不动声色地递上自己的通知,老杜不及看完,嘴张成了椭圆,脸气成了猪肝色,以掌击桌,连声吼道:“骗子!骗子!我要告他们!”杨月娥闻声而入,问干什么。老杜赶紧给老文使了一个眼色,旋即向她解释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作家读到了好文章,高兴呗!”

老杜老婆疑惑地望了老杜和老文一眼离去。老杜趁机赶紧凑在老文耳边叮嘱:“千万别让我老婆知道呀!”

萧霖和老杜打过招呼之后,就在他的旁边一个空座上坐下,车里的座位是圆的,萧霖对面并排坐着两位位秃顶的老人,其中一位是萧霖已经多次亲密接触的屈墨子老师,另一位相东县百姓都不陌生,他就是刚退下来的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宋扬。宋扬主任和李若奇主席是人民大学的校友。这所大学不愧是培养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的摇篮。且不说他和屈老师一样闪亮的前额装满了智慧。他比李若奇主席的才能更全面,书法作品多次获省级比赛大奖,本县传统教育基地烈士纪念碑的碑文便是他的手笔。他的一手颜真卿体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其实他应该参加书法家协会,只因为支持编写过一本歌颂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书,作协便邀请他加入。也许是因为他一度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缘故吧。

萧霖还是教师的时候,曾经在县委党校听过他的一个有关三个代表理论的讲座。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慢,逻辑严密,旁征博引,妙语如珠,确实精彩。讲座结束后,接受多家电视台采访,从容不迫。给萧霖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天能和这样的长者一起去开会,萧霖感到很幸运。此外,还有四位年纪20多岁、30多岁的女性,她们分别来自银行和学校,萧霖是几名女性中年龄最大。汽车驶入国道,车厢里有些沉闷,屈墨子双手搁在大腿上,目光看着窗外,作凝神沉思状,一看就是大家风范,寻波一上车就酣然入睡,也许是赶一个什么材料开了夜车。几位虽然被称为美女作家其实五官都有些不成比例的女子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之后,车内一片沉默,都不怎样说话了。

迷糊了一会儿的老宋突然精神起来,冲作家们笑道:“怎么都不开腔了啊?”

寻波睁开眼睛看了作家们一眼,在几位女子中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萧霖脸上停留了下来,然后看着宋扬意味深长地说道:“宋主任的故事精彩啊,你讲一个大家听听?”

宋扬也看了萧霖一眼,说道:“那好,我来讲一个笑话大家醒一醒瞌睡吧?”

于是,他开讲了——

“一位男子去单位浴室洗澡,单位规定男双女单,那天逢单日,本来只对女性开发的。他记错了日期,冒冒失失地一头撞了进去。当他刚刚脱光了衣服之后,一个女人就走了进来,他赶紧闪在门后面站着。浴室里雾气蒸腾,看不大清楚,女人伸手碰着什么东西,摸了摸,感觉有粘液滑溜溜的。她觉得奇怪,是沐浴液吗,怎么只有一点点呢?——哈哈哈!”

宋主任讲完后,笑了起来。奇怪,怎么车内没有一点动静?作家们的反应冷淡,几位女子都低着头,寻波干咳两声,偷偷地看了萧霖一眼,也未置可否,将脸转向窗外。宋主任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拍了拍闪光的额头,那里面装的都是智慧么?而此刻,他那张脸上所剩下的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只好悻悻地也将一张脸贴在车窗玻璃上。

面包车在宽阔的沥青路上快速行驶,窗外的树木、建筑物迎面扑来,又迅疾向后面退去,在进城后的一段车程,车内彻底沉默了,寻波再次闭上了眼睛。

面包车拐了多条街、胡同,好不容易来到鹤林大酒店,萧霖去过多家省城的大酒店,咋一进了这家酒店大门,感觉一个字:老。具体点:陈旧。比较而言,比相东县城的华天大酒店,差的恐怕还不止一个档次。大厅里摆设着见惯的会议报到处,墙壁上的红纸写着:“东昌市作家协会年会在二楼。”报到的地方,陆续又有一些与会者进来,而且大多数都有了一把年纪,一个个头发银白或斑白,很少有年轻的面孔。这时候,屈墨子一改刚才车上的矜持,傲慢,似乎是在车上憋足了劲,精神焕发,每遇到一位作家,就会大声地呼着名字上前,紧紧地握手,互致问候。被问者一声“朱主席好!”使人记起了他的身份,于是,他精神焕发,红光满面,极具夸张的“你好!”“你好!”“又有什么大作问世吧?”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寻波的目光在作家们脸上扫描,定格在一位中年女子显然是华丽浓妆的脸上,老远就伸出自己的右手,握在一起,讲了几句话,那女士缩回手,好像还得用一把力气,寻波似乎忘记了松开。宋扬和屈墨子走得很近,一起点头,一起握手,一起打很响的哈哈哈。其他的作家们说说笑笑,眨眼便都不见了,萧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他所打过交道的只有屈墨子、寻波,杜仲也有过两次的接触,印象不是很深,他远远地站着,饶有兴味地观察寻波盯女性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萧霖在陌生的坏境孤零零地走动,这家酒店今天还有设立了几个其他会议的报到处,忙于接待。萧霖四周走了一圈,然后登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二楼,狭窄的长廊铺着污渍的红地毯,因为厨房在二楼。萧霖从这头走到那头,也没有找到会议厅,怎么回事?报到处分明写着二楼呀?于是,又从那头往这头走,还是没有,正在犹豫间,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萧霖你好!你怎么不进去啊?”

萧霖一看,是张厚生,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腾出一只手和萧霖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便推开餐厅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的人了。而且都是围着餐桌坐的,如果不是张主席在引路,萧霖是不会进去的。这哪像开会呀,分明是就餐嘛。她疑惑的时候,抬头发现了正面墙壁上的红纸黄字:“东昌市作家协会会员大会”

萧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作家协会的全体会议难道就在餐厅举行吗?

张厚生进来后,已经陆续就坐的大约200余人纷纷起身与之打招呼,“张主席”“张老师”的呼唤一片。张厚生这时候还真像主席又像老师,环顾四周,频频挥手致意,然后走到一张靠墙的餐桌边,这是唯一的一张没有摆放餐具的餐桌,将手里的资料放下。他的旁边坐着几位男女,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商量开会的细节。偌大一个餐厅人头攒动,一半一上都是银发,视觉给了萧霖一个错觉:“这是作家大会吗?”文学被边缘化,越来越不被人重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一个功利而浮躁的社会,年轻人不屑一顾,只剩下老人还在这里坚守。一个省会城市的作家大会,居然连会议室都租不起,在餐厅凑合。这是社会的堕落,这是文学的悲哀。

萧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是9点多了,会议必须马上开始,因为开餐的时间一到,不散也得散。原因很简单,入住酒店的其他客人要用餐。张主席疲惫的脸上泛起笑容,频频地和与会的作家们打招呼,看来他的心情不坏,虽然为了筹备这次会议,很累。原以为他会对今天会场安排的无奈讲几句“抱歉”“委屈各位了”之类的话,谁知他却十分得意地说明,称这样可以省下了3000元钱的会场租金。说这话时,他还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与会者中发出一片唏嘘……

张主席似乎不受现场与会者情绪的影响,大声说:“今天的会议有三项议程:一是回顾一年来的创作成果,获得的奖励,根据各位作家汇报的情况进行总结;二是下一个年度的工作计划,重点扶持五个一工程奖题材作品,歌颂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成就;三,”他停顿了下,“市作协准备编辑一册《文学名人辞典》,选择一家名气大的出版社出版。凡属入选的收录220个字的简介。每一个词条收取120元工本费。主要征集对象是东昌市的作家,同时面向全国,欢迎各位作家参加,词条自己写,发到我的邮箱,银行账号是……”

主席的话被围坐在各张餐桌旁边的作家们的议论淹没了,显然,他的得意之举不为作家们所认同。有人插话:“请问主席,你的意思是,无论是谁,只要给120元钱就成了文学名人了,对吗?”

立刻有人笑道:“作家,嘿嘿,作家,只卖了一条猪后腿肉的价钱哦!”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扬着两手大声道:“我听到了杜甫、李白在哭泣!”

作家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是,与会的作家未能看到杜甫,却发现这位发言的老作家挂在自己腮边的两行清泪。

萧霖坐在那儿发呆,她没有吭声,这不仅仅是因为没有遇到熟人,而是心情沉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从读小学高年级时候起就痴迷的文学会堕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与会者中有了窃窃私语,张主席面对作家们,情绪渐渐地有些激动,挥手大声道:“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市作协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大家都看到了,我们多年来挤在那样一个破房子里办公。由于经费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作家们来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市委宣传部谢静宜谢部长对我们作协非常关心,在他的支持下,为改善市作协的办公条件,市财政给市作协拨了40万元,加上旧址拆迁补偿19万元,同盛房产老板愿意以全市最低价出让一处150平米的办公用房给市作协。还有20万元的缺口,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筹钱了,我才出此下策,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希望得到作家们的理解支持……”

萧霖的手机响了,是张大勇打来的,只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还好吧”,顿时一顾暖流传遍全身,这就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感觉,这就是幸福的滋味。餐桌旁的张主席还在为编《辞典》一事做解释,萧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起身来走出嘈杂的餐厅,来到廊上,对丈夫说:“喂,大勇吗,我真的要开支票了,你听见没有啊?”

张大勇说道:“支票你不上带了吗?开就是呗——不能透支太多啊,上限是1.2亿!”

张大勇在电话里还在和妻子开玩笑。

萧霖却没开玩笑的心情,顿了顿,这才说道:“我准备开20万元……”

手机里传来丈夫轻描淡写的声音:“开吧,开吧,还要问我干嘛?”

但是,萧霖还是将作协的情况向丈夫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张大勇只说一个字:“行了,你开吧,我这儿还有事呢,晚上见!”

随即,传来很响的一声吻手机的声音,萧霖无声地笑了。

萧霖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手袋里拿出支票,开了一张20万元的,再另外给张主席写了一张便条:张主席,如果编《名人辞典》仅仅是为了筹措20万元经费缺口,没有其他意思的话,我建议暂缓。这是华岳花炮集团给作协的赞助。请笑纳。”

而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绕过几张餐桌,来到张厚生面前,递交给他。

张厚生先看萧霖,后看纸条,再看支票,他瞪大两眼盯着萧霖,神情一下僵住了,足足有几秒钟之久没有反应,随即站起来,激动地扬着手里的支票。向作家们宣布这一特大喜讯!

萧霖的举动,在与会者中间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产生了戏剧性的效果,作家们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聚焦。宋扬率性站起来向大家介绍了萧霖的情况,宣传部长演说的天赋吸引了所有的人,寻波不时插两句,配合默契。顿时,相东县的作家立刻成了整个会议注意的中心。相比之下,身为市作协副主席同为相东人的屈墨子,却一副傲然独立不为所动的姿态,特别冷漠,在另一位副主席楼瑛宣读创作成果及获奖情况时才有了改变。

萧霖认真地听着,渐渐地变得肃然起来,东昌的作家中,竟然有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作者,获五个一工程奖的有三位之多。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成绩啊。在读到屈墨子的成绩时,她听到长篇小说《天不下雨》获榴花文学一等奖时,心想,这时一个什么奖啊,听起来很陌生。于是打开笔记本,输入百度搜了一遍,编辑部设西南边陲一个中等城市的大学。这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办了一份刊物,名字便叫《榴花》。她打开自己的邮箱,按该刊网上留下的邮箱,传一个稿子进去。很快就有了回音:“您的作品已经收到,请邮寄阅稿费来,以便我们处理您的来稿。”

萧霖暗自发笑:原来如此!

接下来,还有一些奖项,举办单位是港澳一带,屈副主席获得了多个金奖,有香港、澳门、澳大利亚……萧霖偷偷地看着屈墨子,在他看来,在大厅广众之间听宣读自己获奖情况,是一种享受,身子半仰半躺,眼睛半睁半闭。不时用手指揉揉闪亮的前额,里面装了太多的智慧。与会者的反应却很冷淡,神情怪异,有听的,有闭目养神的,也有窃窃私语的。老杜则不时摇头,大概他想起了那年国际诗人协会的事吧?

会议进行到11点半的时候,一些入住酒店的客人陆续走了进来,他们要用餐了。张主席不得不赶紧做了几句总结。最后说道:“今天的会议开得很成功,各项议程都圆满完成……编辑《辞典》一项暂缓,由于华岳花炮的支持,取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代表东昌市作家协会全体会员向张大勇董事长致谢!希望各位作家回去,创作更多讴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文学作品,无愧于伟大的时代!作协准备一个便餐,不成敬意。谢谢大家!”

张主席的讲话的最后几句,厨房开始上菜了。

张主席说“便餐”,是一句客气话,四大盘6大碗,酒店的特色菜焖黄鸭叫、红烧肉、野生甲鱼陆续端上来,每桌还有两瓶泸州老窖。张主席一看心里不踏实,怀疑上错了菜,他兜里就拿么一点银子,满打满算,如果超出了预算,便会结不了账,他亲自去了一趟柜台上清楚了,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整个会议过程中一直昏昏欲睡的相东县籍老作家老杜,就餐时,一见到餐桌上的酒瓶,立刻两眼发光,服务员开启瓶盖时便连吞了几口唾沫。除,白酒,还有啤酒,纸盒酸牛奶。就餐无须挪动屁股的,都是本地区的人坐一桌的。杜仲老师一看,旁边一桌坐的胖子居多,其他几位也是红光满面,气度不凡,他灵机一动,以起身方便的借口,轻而易举地坐了那一桌。文人一沾酒,更热闹了,同桌相互敬酒,离席举杯,越喝话越多,话越多越喝。

杜老师坐的这样桌,果然如他所料,一盘红烧肉都没有动筷子,太肥腻了。老杜一边吃菜喝酒,一边找同桌的作家说一些无主题的话,眼睛却不时瞄一下那盘红烧肉。举起筷子冲一位最胖的长者说:“这是一样名菜,毛主席最爱吃的,就是脂肪太多,不利健康……”他的话得到了其他几位胖子的认同,纷纷摇头称不敢吃。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老杜忽然扬手叫服务员拿来一个泡沫餐盒,一边将红烧肉扒到盒里,一边解释道:“我家还有一位86岁的老娘,最喜欢吃红烧肉了,我看别浪费了吧!”

旁边一位银发老头赞叹道:“杜老师好福气啊,还有老母健在……你的做法使我想起了颖考叔……”

另一位年纪小一点的作家朗声诵读:“颖考叔为颖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

老杜谦虚地说:“颖考叔是先秦春秋时期有名的大孝子,不肯认母的郑伯就是被他的孝心感动回心转意的,我哪里敢和他比……”

一位白发作家由于太激动伸往桌子上取餐巾纸的手都微微颤抖,眼角分明噙着泪珠。

散席的时候,作家们纷纷握手惜别,而后各奔东西。老杜的表现与诸位作家有所不同,他的目光在餐桌扫描,发现邻桌一瓶国窖还没有动,人却都走光了,脸上便露出几分兴奋。他左右看了一眼,几次走近,正要伸手,发现有人注意自己,连忙缩了回来,走几步,站住,还是不舍。几次犹豫,一咬牙,以与年龄不相称的动作一把抓过酒瓶,用一张报纸包裹好,迅速离去,走出餐厅,见没有人注意,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作家们离开餐厅,握手告别,萧霖找到寻波解释说,她还有一点事,回去就不同车了,待会有华岳花炮的人会来接她。萧霖说的有事是指自己出书的事,她觉得好笑,带上一本支票,原本是办自己的事,却又一下赞助出去20万元了。但是,正因为有此善举,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回报。她想出版小说的意思还没有说完,张主席满口答应,出书的事包在他身上。张主席了解到萧霖有5部长篇小说稿塞在柜子里,有些纸张都泛黄,还有虫蛀的现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早说啊,你放心,我和多家大牌出版社老总都熟……你说有5部?太好了,可以出《萧霖文集》了,加上以前出的《惆怅》……出6卷。怎么样?”

萧霖怀疑听错了,张主席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对,6卷,而后在省城举行一个盛大的首发式……经过媒体一炒作,你就是著名的女作家罗……你别管,这事交给我来运作,一定会办得包你满意!”

萧霖迟疑道:“这是真的吗?”还有潜台词没有说出来,“自己梦寐以求的夙愿马上就能实现了吗?”

张主席点了点头,话语中有诸多的感慨:“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不过,他还算幸运,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自己的成功。有些作家便没有这么幸运了,就拿曹雪芹来说吧,一辈子穷困潦倒,他哪里会知道自己身后的辉煌呢?”

萧霖被张主席一番话说得有些感动了,既然有这样的好事,还犹豫什么呢?一只手伸进手袋,做了一个拿支票簿的动作。张厚生摆手制止:“你先别急着拿钱,要开支的时候我们再联系吧”

萧霖和张主席谈话刚要结束,一辆大奔悄无声息地驶入鹤林大酒店的门口停下来,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像这样一个偏僻地方,这样一家不够级别的酒店,很少有这样的好车光顾。保安立刻跑步而去,肃立在车门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我乐意为您服务!”

车门没有打开,萧霖对张主席说:“这是我先生的车,来接我的……”

张主席趋前几步,帮萧霖打开车门,待她登车后,说了一句“代问大勇董事长好!”随即“砰”的一声替她关好车门。大奔像流水一样,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悄无声息地很快就消失在狭窄的东风路拐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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