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舔舔嘴,说:“这就要看你们对健康的定义是什么了,如果是‘低脂、低糖、低热量、低胆固醇’,那任何甜点都不会是健康食品。”
“啊?!”集体失望。
宁夏笑笑,满足地又往嘴里送-入一大口,“安啦安啦。命里有时终须瘦,命里无时胖成球。今朝有甜今朝食,明日更肥明日忧。”
有人跟着起哄,“那我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不好?服务员,再上四瓶啤酒。”
小芳摇头,“四瓶?不行不行,不能再喝了!”
“哎呀,别扫兴嘛,难得开心。”
“就是,开心!”
……
记忆里最疯狂的一次醉酒是毕业前班级最后一次聚会。
叶晓凡刚失恋,她陪她喝酒喝到上吐下泻,从饭店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唱歌,唱的是《草泥马之歌》,当疯疯癫癫地哼唱“噢,卧槽的草泥马,噢,狂槽的草泥马”时,惊呆了所有小伙伴。
用他们后来的话说就是:你能想象出两只草泥马每唱到一句草泥马就恶狠狠地指着我们的那种蛋疼的场面么?卧槽的草泥马!
***
宁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她前前后后喝得不多也不少,脑子勉强清醒,脚步有点虚浮。
辰良公馆的户外景观宛如一座座串联式的袖珍公园,园路线上每隔一段就会设置休息长椅,喷泉、花架、雕塑等各种小品比比皆是。
宁夏松软地坐在一处长椅上小憩,她仰面向后靠,静谧的天幕如同深蓝的绸带,点点繁星汇聚,似镶嵌的宝石闪闪夺目。晚风飒飒,背后的栾树沙沙作响,宁夏看着头顶的星空,鼻息间全是夏天独特的味道。
不远处的路灯洒下柔柔的光线,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具有安眠的神奇魔力,宁夏神经一点点放松,双眼慢慢地阖上……
让她眯一会,只眯一小会……
不时有车经过,轮胎行驶在水泥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哗一下过来,呼一下过去。宁夏想起室友说,那天她和叶晓凡边唱歌边哭泣,哭声伴随着反反复复的“草泥马”惊天动地。没人问叶晓凡为什么哭,因为这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可她哭什么呀,看叶晓凡哭得伤心陪着一起?
突然间一阵水意浸透了眼睛,宁夏从原本坐着的姿势缓缓地跌落下去。
她眼睛动了动,却并未睁开,直到额头抵在一个硬硬的木板上,她才迷迷糊糊地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野里,好像出现了一抹亮色。是蓝色么?
尚未看清,那亮色越靠越近,像一块布劈头盖下,整个视线全部变成这个颜色。
紧接着,一个沉磁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问:“醒着?”
她把眼睛睁开,瞳孔缓慢对焦,“是你啊。”顿了下,她笑容收敛,有点不开心,“倒霉!怎么又遇到你了!”
叶昭觉眼波微动,只居高临下地静静凝视她。
有什么液体从眼角滑落下去,她一怔,随即伸手去擦,边擦边从长椅上爬起来,抬头看天,“下雨了么?”
她脸酡红酡红的,离着近点便会闻到一股啤酒的气味。由于背光,叶昭觉一开始并未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她站起身,迎着暖橘的灯光酿跄地迈出一步,眼角未擦干净的湿-润处闪过一道微光。叶昭觉看在眼里,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咦,没下雨啊。”她纳闷地犯嘀咕,然后又继续迈步,晃晃悠悠地走起内八字。
“的确没下雨。”他走在她身后。
她回头看他,雾蒙蒙的眼睛弯成月牙,“你说什么?”
这双爱笑的眼睛里不该有伤悲。
他眉心淡淡打了一个结,“天气没变,是你的心在下雨。”
宁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低低笑起来,“呵呵,神经病。”
“呵呵,神经病。”
宁夏吐出“呵呵”的时候,由于发音的关系,呵出了一团酒气。夏风拂动,酒气在空气中化开,只有一小缕极淡极淡地扑入叶昭觉的鼻端。
碰巧这时宁夏脱口而出一句“神经病”,他眉间折痕加深,盯着宁夏的眸光墨染一般深沉。
宁夏不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遇到一个小台阶,双脚定住,倏尔抬腿一跳。
叶昭觉没有追,就这样看着她。
她悠着手里的包,一圈、两圈、三圈……
嘴里喃喃自语:“回家咯。”
啪地一下,包失去向心力,甩出老远。
宁夏动作停滞,迟钝地看着那个方向,有点呆呆傻傻。
手腕被握-住时,她更是反应不过来。待看清楚是谁,顿感莫名其妙,“你干嘛?”
对方言简意赅,“回家。”
宁夏脑袋卡壳了,他力道不大,但她却忘了挣扎,被他牵着往他停车的地方走,“你有病吧。”她笑得大声,“我和你又不是一家。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
最后一个字愣是没吐出来,她停住了。
叶昭觉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她塞进去,然后去捡包。
她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轻推她进去,她便机械地把留在外面的两条腿也一并收入车内。
叶昭觉站在车门外,两只手随意地一搭,头低着,和她一样没什么表情,“安全带系上。”
宁夏闻声小幅度地扭过头来,他们一个在车外低头,一个在车内抬头,视线对上,宁夏呆滞滞,叶昭觉也滞了一秒。
之前她的眼眶只是有点泛红而已,而现在,已经红透了。
什么生物最让人头疼?
喝醉酒的女人。
重点是,他看见了还不能不管,这个才最头疼。
宁夏似是突然脑袋灵光了,头扭正,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看你。”
“……”
叶昭觉一怔,哭笑不得。
略作思忖,他弓身探入车内,给她系上安全带,离得近了,他不自在,宁夏也不自在。
宁夏别扭地动了动,嫌弃地昂起下巴离他远远的,眼珠下瞟,盯着他乌黑乌黑的头发,手一扬,啪地拍下去,“你干什么呢,老实点!”
叶昭觉整个人僵住,其实她拍下来的那一掌并不重,可骄傲如他,竟然毫无防备地被个外人打了。
这种复杂的心情,前所未有。
啪嗒扣好安全带,他头抬起来,手撑在椅背两侧,危险地逼近宁夏。
离得最近的路灯笔直矗立在车的前方,光线被他遮挡,宁夏视野里一片晦暗,只看得见一个近在咫尺的模糊黑影。
她拼命往后仰,缩着脖子,一脸戒备,“你搞什么鬼?”
她不怕。她眼睛瞪得很大,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惧意。
这是一个能把什么都隐藏得很好的姑娘。
这样近距离地注视这双总是谈笑自若的眼睛,叶昭觉心底一片清明。
只是神韵相似罢了,一直以来,他究竟在躲避什么。
宁夏原本就被酒精麻痹得大脑迟钝,被他沉默地逼视片刻,她更觉得茫然。
“你到底搞什么鬼?”她伸出两只手拧他脸,“说话呀,快点说话!”
一嘴的酒气扑面而来,叶昭觉眉心一蹙。即使脸上并无几两肉,也愣是被她拉扯出两个扁平的嘴角。
“松、手!”他张口困难,一字一顿,用了点力才将宁夏两只作恶的爪子扒下来。
脸颊麻麻的,他按了一下,宁夏看着他咯咯笑,“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她一笑,酒气更浓。叶昭觉嫌恶地皱眉。
他直起腰,从车厢里退出,宁夏胜利地向他甩手,像赶苍蝇一样,“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叶昭觉冷笑,将她之前的话完璧归赵,“呵呵,神经病。”
宁夏毫不客气,“你才神经病,你全家都神经病!”
“……”
他不说话,宁夏得意洋洋,“小样儿,我忍你很久了。”
如果可以,叶昭觉真的很想赶她下车。
为防自己改变主意,他迅速绕过车头,坐进主驾驶。
宁夏随即头扭到这边,嘴一张,又要说什么,叶昭觉一踩油门,低声喝道:“闭嘴。”
她怔了下,嗓音一拔,“凶什么凶,不要跟我比气势,有本事和我比脑子!”然后,她把头歪到另一边,哼道,“你以为我想搭理你。”
自此,她终于闭嘴了。
叶昭觉冷硬着脸,一路开向地下车库。
***
倒车入位,熄火,拉手刹,他伸手准备开车门,头一偏,看了眼身旁安静坐着的人。她一路都没有任何动静,不仅没有开口说话,而且就连摆头都没有一次。
他心生疑惑,开门下车,走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气得笑出了声。
她歪头睡着了。
“诶,醒醒。”叶昭觉不碰她,只捶打副驾驶靠背。
宁夏右耳贴在上面,被震得不舒服。她接连动了两下,却没有醒。
叶昭觉深吸气,郁郁吐出。
她半张脸陷在座背里,半张脸笼在他的阴影里,鼻翼微微翕动,眉轻轻蹙着。
想起她在自己脸上故意作祟,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拧了上去。他懂分寸,力道掌握得很好,不至于惹她疼。
“别睡了,醒醒。”
指腹下的触感光滑如缎,他轻拧两下便放开了手。
宁夏无意识地摸向被他触碰的地方,挠了挠痒。
她眼珠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明显睡得不踏实。
叶昭觉借机虚握拳捣她肩膀,“宁夏,到家了。”
宁夏不耐烦地挥开他,一翻身,背对过去。
“……”
叶昭觉这才真正意识到,他捡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将她从车里拦腰抱出来,反手阖上门,他眼底情绪浮动,原地压制了许久。
她看着瘦,却不轻。贴在怀里软软的,像水一样柔韧。
年轻女孩盛夏时分都爱穿短裤短tee,她也不例外,两条白生生的腿挂在他的臂弯,在重力作用下,他的手臂像是埋进一块弹力橡胶里,贴合得严丝合缝。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轻嗅着,眉间依然拧着一个小疙瘩。
小小年纪,也不知在愁什么。
碰巧有人也在等电梯,他抱着她进去,那人见他不方便,主动问:“去几楼?”
“11,谢谢。”
帮忙按了电梯键,那人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叶昭觉面容有些僵硬,他扫过去一眼,“有事么?”
那人一愣,忙转过头去,“没事。”
行至四层,电梯开启又阖上,整个密闭空间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她依然睡着,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虽然他没见过其他女人喝多后的醉态,但是他多少能够体会到,其实她醉酒后还算乖,不发疯不傻笑,就是有些吵闹,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另外,还有悲伤。
和平日笑容可掬的她判若两人。
突然,他感到胸口被她不安分的手攥紧了,他垂眸看她安静的睡颜,敞亮的电梯里,泪痕斑斑,看得分明。
她又往他怀里凑了凑,喃喃吐出一个柔-软的叠音,“妈妈……”
这一瞬间,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干疼,叶昭觉收紧臂膀,冷峻的脸部线条终于慢慢柔和下来。
***
姜熠然向外推开门,看见宁夏被对面的单身男人抱在怀里,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喝多了。”叶昭觉只简要说了这一句,然后问眼前面色难看的人,“是你抱进去,还是我送进去?”
姜熠然双手抱胸,侧身一让,“既然你接手了烂摊子,当然不能半路扔掉。”
叶晓凡在他面前提过宁夏是和舅舅住在一起,被舅舅形容成烂摊子,还一脸嫌弃之色,叶昭觉神色平常,心底却不由生出一丝怜惜。
越过得不顺心,就越会想念母亲。很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姜熠然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眼前这位邻居定义为对外甥女不好的薄情舅舅,他抬抬下颌,指着鞋柜,“拖鞋在那里,别把我们家地板弄脏了。”
叶昭觉无声地看他一眼,姜熠然被这一眼看得眯起桃花眼,“怎么,有什么问题?”
他没理,径直往里走,没有换鞋。
姜熠然眼睁睁看着,发出一声冷哼。
叶昭觉停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过道,楼梯口就在眼前,他本想将宁夏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没迈步,姜熠然走上前,抱臂越过他往楼上走,“跟上来。”
怀里的宁夏又在他胸口蹭了下,眉心终于舒展开,仿佛转入了安眠的好梦。
叶昭觉稳稳抱着她,一步步拾阶而上。
到了楼上,姜熠然正斜靠在一扇门前等着他,他眼神一指,“送到床上去。”
自从进来后,叶昭觉看他的目光就淡得几乎寻不出焦点,姜熠然也好不到哪儿,吊儿郎当地盯着他,却并未将他看在眼里,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都像是在差遣一个佣人。
叶昭觉立定在床前,把宁夏轻轻放下,再掀开一旁呈长方形叠好的薄被,盖住她。
他转身步出房间,经过姜熠然身前,脚步顿住。
他看向他,这回倒是焦点对上了。姜熠然挑眉,“别不是管我要钱吧?”
叶昭觉嘴角一扯,淡淡的笑容里有点嘲弄的意味。
姜熠然脸沉下去。
却听他严肃地说:“给她擦个脸,毛巾一拧,胳膊一动,不费你多少事。”
他放下话后,手抄进裤袋,连衣袖都不挥一挥就下楼离开了。
姜熠然听见楼下传来连续的开门和关门声,他从屋外走进屋内,站在熟睡的宁夏面前,盯着她白净的脸蛋看了会,白眼一翻,“哪儿脏了?”
不过,他还是认命地去拿了个湿毛巾过来给她好好擦了擦脸,连带着两只手也擦了一遍。
宁夏醒来时,头有点痛,她揉着脑袋坐起身,丝绒薄被顺势滑落在胸口,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记忆一点点袭上脑海,她记得昨晚好像和谁吵了一架,没有给他丝毫反驳的机会,解气得不得了。
究竟是谁啊?
她趿着拖鞋从换衣间找好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热水从花洒里喷流而下,长发打湿,肌肤喝水,思绪也一下子打开了。
狭窄的视野里凝聚着大团大团的水蒸气,她揉着后颈仰头笑了一声,竟然是他!
“您老可算醒了。”
洗漱一番后下楼,右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背后姜熠然凉凉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宁夏回头,惊魂未定,“你怎么没去店里?”
“如果每天都要去店里忙,那我聘用员工做什么?自掏腰包请他们吃闲饭?”姜熠然抱着胳膊朝入户花园走,“锅里有南瓜粥,自己动手。”
宁夏努嘴,不予置评。
南瓜粥还保着温,热乎乎的,宁夏盛一碗,正要撒糖,姜熠然的声音飘过来,“你每天的摄糖量都超标,想得糖尿病?”
宁夏没理会,还是根据个人喜好加了点糖搅拌,她捧碗吹了吹,坐在餐厅里一勺一勺填补五脏庙。
片刻后,正对面的椅子被拉开,姜熠然坐进来,一脸的情绪不明。
宁夏头都没抬,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她。
“你知道你昨晚怎么回来的么?”他坐姿是歪着的,一只胳膊肘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沿,另只手放在他翘起来的二郎腿上,一副雅痞警察拷问失足少女的架势。
宁夏捏着瓷勺在碗口磕了磕,装模作样地把问题扔回去,“怎么回来的?”
姜熠然鼻子里哼一声,“像个死尸一样被扛回来的。”
“……”
勺子撂下,宁夏抬起头,“我说,一大早上的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这也叫一大早上?”姜熠然眼神点了点窗外大好的天,太阳高照,很是灿烂。继而,他又指向她碗里,“我说的都不好听,那我说锅里有粥,你别去盛啊。”
宁夏缓缓吸气,心说,我不跟你计较。
她继续喝粥,姜熠然眯着眼睛看她,“什么时候和对面那人勾搭上的?已经看对眼了,还是仍处于观察期?除了是叶晓凡堂哥,家庭情况了解多少?房子是他自己的还是租的?年薪、存款……”
“姜熠然!”宁夏忍无可忍地打断,“你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猜到昨晚只是个巧合好么!”
姜熠然往后一靠,冷笑,“哟,原来你都知道啊。”
“……”他故意的!
宁夏埋头喝粥,不想再理他。
他敲敲桌子,警告:“以后再在外边喝醉酒,别指望我给你开门。”
“行啊,那我就去宾馆开-房。”
“呵。”他笑一声,“那也要看对面的男人愿不愿意跟你开-房。”
“……”
***
放松个两天她就要去万斯年报到,卢晓答应给她办理正式入职,按照西饼房普通西点师的标准发工资。五星级酒店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尤其是看重西点烘培的五星级酒店,比姜熠然愿意支付她的月薪高出将近两倍。
宁夏把碗刷好,回屋上网。
看见叶晓凡在线,主动敲她:在干嘛?
等了一会没动静,她叉掉窗口,寻找手机想看看叶晓凡最近又发了什么新歌。在卧室里绕了一圈无果,一拍脑袋,想起手机在包里。可是包呢?
她跑楼下找姜熠然,刻意把客厅留意了一遍才开口问:“有没有看见我的包?白色的,我手机和钱包都在里面。”
姜熠然定定看了她几秒,眉一挑,“这是要钱新姿势?”
宁夏瞪眼,“我说正经的!”
“哦。”他头低下去,将待会要用的模具在冷水里蘸湿,“没有。”
宁夏鄙视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眼尖瞅见他的手机放在旁边一个防潮篓筐里,二话没说拿起来,急急拨出自己的手机号。
姜熠然看她一眼,由着她,什么也没说。
那头一直响,她侧耳倾听,楼上楼下跑了一圈也没听到铃声。她立在楼梯口,锲而不舍地继续拨号。没有关机应该就没有被偷,可如果是被谁捡去,那他为什么不接?
宁夏闭上眼睛回忆了一遍,她是不是把昨晚的某些片段遗漏了?
姜熠然端着东西打开冰箱门,经过她身边时提醒道:“他抱你回来时,你身上没有包。”
宁夏头都大了,自说自话地思考,“那包会去哪儿。”
“我给你个建议。”他把门阖上,转过身,“去问问对面那个男人昨晚在哪儿遇见你,遇见你时有没有看见你背包。我保证,比你干站在这儿用笨脑袋瓜想有用多了。”
宁夏不理他,她当然知道有用,可关键是,她不想去。
才骂了人家啊……
犹豫了会,耐不住心急,她只好咬一咬牙,出去摁响对面的门铃。
许久不见人开门,她竟然悄悄松了口气。昨晚她的那些言行都还印在脑里,她做事的一向原则是“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下好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埋的所有线都白搭了。
好相见,怎么一个好相见?
她心里叹气,事已定局,后悔也没用。
他还能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家,想来应该是个包容大度的人……吧?
宁夏回家拿了柄遮阳伞又要出去,姜熠然叫住她,“没头苍蝇一样出去找?”他瞥一眼高高的日头,赏赐一般的口气,“得了得了,既然毕业了,我就行行好给你换个手机。”
他的好意宁夏心领了,但这真不是迎新辞旧的问题,找不到她浑身难受,心里一块石头压着,坐不住。
她直愣愣冲出去,姜熠然将搅拌好的果浆淋在装好盘的冷糕上,摇头哼道:“强迫症。”
宁夏撑伞沿着回家的路走了一遍,她记得昨晚她在一个长椅上呆过,可这一路的长椅多到十根手指都数不完,她小坐休憩的究竟是哪个?
住在辰良公馆的都不是穷人,进出又格外严格,会不会被居民捡到送去了保卫室?
当然,还有可能在回到辰良公馆前她就已经把包丢了。
太阳火辣辣地烤在头顶,强烈的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不多时宁夏就出了一身汗。
走到主入口,询问了下门卫和保安,看到对方摇头,她终于还是死心了。
姜熠然听到声响,声音一扬,“白费劲了吧?”
宁夏脸上一层细汗,她走到厨房,蹬着高脚转椅一屁股坐上去,趴在流理台上没精打采地哀嚎:“钱包里至少有五百块……”
冰冰凉的果浆冷糕被姜熠然推过来,“别嚎了,你就当花五百买了我这份香蕉巴菲。”
“……你抢劫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心情倒是好多了。
***
宁夏回房后才看见叶晓凡的回复。
她不断刷屏:你之前去的那家酒店是不是叫万斯年?
宁夏敲键盘:是啊,你好像很激动?
她就在电脑前,这次回得很快:当然激动!下个月我姐订婚,订婚宴就是在万斯年举办!
原谅她转不过弯来:你是激动你姐订婚,还是激动订婚宴在万斯年?
叶晓凡:我姐大一就和他男友在一起,订婚只是个形式。我激动的是,终于有机会见到你说的那个卢晓啦!
宁夏汗:她有什么好见的。
叶晓凡:我就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有胸无脑的花瓶究竟胸有多大,才能把脑子给挤下去!
宁夏:……
叶晓凡:话说,我姐也胸大,但她是智慧型学霸,大三就留美了,后来又继续读了硕士。
宁夏:表姐?
叶晓凡:不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这么说吧,我大伯娶了她妈妈,所以她变成了我姐姐。
她大伯不就是她大哥的父亲么?
叶晓凡:喂,人呢?
宁夏:在呢。
叶晓凡:昨晚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宁夏:你几点打的?
叶晓凡:十点左右吧,怎么了?
这么说,她包十点前就不见了。
宁夏:我手机丢了,有事给我留言吧,晚上会看。
叶晓凡:被偷了?
宁夏:不清楚。
叶晓凡:好吧,我刚想跟你说,过两天我去寻味找你。
宁夏:别去了,我不在那儿。后天开始会在万斯年待一阵子。
叶晓凡:不是吧,你又打赌输了?
宁夏:……
***
晚上有个必须出席的饭局,是关于翰飞下一个开发项目。
叶昭觉喝了点酒,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司机小凯开车很平稳,安静的车厢连呼吸都不可闻。
叶父电话进来,他接起,电波里传来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无奈,“如果不是你二叔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又收购了海外一家酒店。”
叶昭觉揉了揉眉心,含糊地“嗯”了一声。
叶父说:“这回又是哪里?”
“西班牙。”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遥遥望见这座城市的标志性景点——寿岂塔。通高达七十米,后期修缮加固,将塔身残留的弹痕掩盖了去。
“还有什么没告诉我,趁现在一并说。”
他略思忖,“前段时间,我派出了三支团队赴美考察洽谈。”停顿了下,想到什么又补充,“哦,都是住宅和配套商业的综合体项目。”
叶父不太认同,“阿觉,你玩得太大小心收不回来。”
他笑,“爸,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那头沉默了一瞬,笑叹:“爸爸老咯,没你野心大。”
这时,车经过万斯年,仿造寿岂塔建造的酒店大楼灯火璀璨,路边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映亮叶昭觉静默的脸,他嗓音略低,似真似假地调侃:“其实,我最想收购的是万斯年。”
叶父一怔,声音沉下来,“那是老卢一辈子的心血,你别给我生这个念头,有也得立刻给我打住!”
他笑了笑,“您放心吧,我说着玩的。”
车忽然转弯,灯光飘远,他微笑的神情隐入阴暗里。
轿车停在公寓楼下,叶昭觉临下车前,小凯又问到了一个几乎每天都必须提前征询的问题,“叶总,明早需不需要车?”
“八点在这里等我。”说完,叶昭觉拿起一旁脱下的西装外套,开门下车。
宁夏出门扔垃圾,辰良公馆的一大服务就是每个楼层都设有四个大号塑料垃圾桶,每天早晨会有人专门上来清理。宁夏把手里的两个垃圾袋放进不可回收的绿色桶,不远处“叮”地一声,有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这段时间又间或性地碰见过11层的其他两个邻居,她沿着走廊折回,没放在心上。
几秒后,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砸在背后,和她是一个方向。
她晃晃脑袋,还是没在意。
直到停在自家门前,脚步声依旧,她想想觉得不对,这里已是尽头,横竖只有两家,酱酒此刻在书房,那这人只可能是……
宁夏扭头,果然是他!
她突然看过来,叶昭觉并未露出多余的神情。
宁夏难得一声不吭,连平日擅长伪装的笑容也没有挤一丝出来。这多少让他感到意外。
他伸手按密码机,指尖在半空停顿,斜着眼睛看身后,“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呃……”宁夏不好意思地抚-摸脖颈,眼神飘开,“谢谢你啊。”
谢什么?当然是谢昨晚送她回家。
叶昭觉说:“不用。”
他一直都未露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宁夏不由一喜,笑容咧开,话说得也甜,“好人呐,你简直就是活雷锋!”
她夸赞的时候还不忘竖起大拇指,一脸的动容。
叶昭觉有点想笑,事实上他也的确嘴角微微上扬,“谢就不用了,你向我道个歉。”
宁夏表情微僵,装糊涂,“道歉?道什么歉?”
她心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奈我何?你还能把我骂过的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
第一,那不是一个真男人能干出的事!
第二,我就不信你说得出口!
她眼珠滴溜溜转,看上去是在追忆,其实只是装模作样。
叶昭觉看在眼里,目光如炬。他倏地笑了声,极轻,听不出意味,“你在我车上吐了,是不是应该道歉?”
“不可能!”宁夏理直气壮,“我吐了么?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的印象是什么?”
“我……”宁夏闭上嘴,差点中套。她忍不住笑,“得,我道歉。”她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叶先生,对不起,十分对不起,有任何惹您不快的地方请您务必包涵。”
叶昭觉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略有深意地勾了勾唇,“怪不得是自治区,自控力不错,能屈能伸。”
他研判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她脸有些烫。
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这好像不是好话吧?”
“当然。”
“……”
他作势转身,手指重新摸向密码机,背对她,“宁小姐,非礼勿视。”
“……”她嗤一声,白眼连翻。
两人各自输入密码,两扇门分别向外拉开,宁夏突然回头喊他:“诶——!”
叶昭觉立在门边,眼神在问:什么事?
“以后别叫我宁小姐成么?你怎么不叫我宁大姐?”
这话题既突兀又搞笑,叶昭觉不言,只是看着她。
宁夏说:“既然住一起,保不齐会经常碰见,我个人希望,你要么干脆点直接喊我名字,要么什么也别叫,反正别总是宁小姐宁小姐的就行。可以么?”
他点头,“宁夏。”态度已表明。
他嗓音沉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发出来莫名地夹带上一丝不一样的感觉,明明漫不经心,却意外的流声悦耳。
宁夏按捺下敲头的冲动,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叶晓凡是声控,她又不是。
压下满肚腹诽,她满意地扯出笑脸,“那,你怎么称呼?”
叶昭觉本想说随便,对面公寓门早被宁夏拉至三分之二,从他的位置刚好看见姜熠然抱臂站在玄关冷冷关注门外的动静,他心口一突,想起宁夏只有这一个亲人,而这个亲人又极其糟糕,出于怜悯,他微微一笑,一贯冷淡的嗓音竟难得地带了几分温-软,“我记得,晓凡是让你和她一起叫大哥的吧?”
宁夏愣住,她没听错?
可看他神情,那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既不敷衍,也不虚假。
况且,一个对她冷惯了的人,完全没必要学她玩虚的。
这样一分析,宁夏心头不由一暖。
人嘛,谁不希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更何况还是个便宜大哥。
宁夏当即眉眼弯弯,“大哥。”
叶昭觉也态度可亲地改了称呼,“小夏。”他望一眼门内的姜熠然,眸色深深,嘴角笑意更浓。
宁夏侧立在门外,大半个身子挡在门的另一边,只能看见半截小腿,姜熠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那条小细腿,听着她明显已被收买的语气,头大如斗。
***
宁夏关门反锁,正准备上楼,听见姜熠然的声音从餐厅里传来,他在唤她。
她走过去,见他在吧台里调酒,头微微低着,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笼下一方阴影,将他的神情暂时隐遁。
“兴致不错呀你。”宁夏坐上吧凳,托腮,休闲放松,方才的经历激起她的一时感慨,“诶,我突然发觉吧,看人其实就和喝酒一样,酒得慢慢喝才能喝出味道,人处时间长了才会有人情味。”
“那究竟是人味多一点还是情味多一点?”姜熠然头抬起来,一语双关。
“什么意思?”宁夏揪眉。
姜熠然开门见山,“你倒是说说看,大哥喊那么亲热,是想培养人味还是情味?”
“哦,你偷听。”宁夏反应过来,眯眼坏笑。
姜熠然也笑,脸凑到她跟前,没有半点偷听的惭色,“来,叫声舅舅听听,我帮你验证验证魅力。”
宁夏不笑了,“你有完没完,说得好像我对人家有什么企图似的。”
“你没有,保不准人家有。”姜熠然对着她额头戳了一下,“长长脑子行不行,什么哥哥妹妹,说白了不就是玩暧-昧。”
“你想太多了。”宁夏不好解释那么多,这之间发生的事凌乱冗杂,一时半会也捋不清,她索性闭嘴不谈,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困了,我去睡觉。”
姜熠然脾气立刻就不好了,“男人最了解男人,你现在不信,别到时候吃了亏跑到我面前哭!”
宁夏挥挥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说的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
回到卧室,洗澡洗漱,躺到床上才忽然想起,她忘了问叶昭觉包的事。正懊恼着,转念又想,如果遇到他时包还在自己身上,他不可能不把包也一并送回来,再说,即便包落在他车里,晚上不是见到他了么,他不也没提?
念及此,宁夏焦躁地滚来滚去。不想起包还能保持平静,一想起手机丢了钱包也丢了,整个人就又都不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