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丑闻,而且还是用这样诡谲震慑的方式把陆恩行挖了出来,一时之间,蒙了尘的影帝头号瞬间被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被有心无意地又镀上一层厚厚的金鳞银甲,晃瞎人眼都不用赔医药费。
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通告、片约该是如何的汹涌澎湃,陆恩行甩手干脆利落没心没肺,连累的也就只有安阳东,以及带伤上阵的方飞,脚不沾地头不挨枕地彻夜工作。
还有五个月和LSE的合约就要到期,依照安阳东的意思那就是续约也可以,可按照陆恩行的意思那就是不续约也不是不可以,态度一暧昧不定立马就急坏了LSE的部分高层们,沉不住气的隔三岔五就来预约一次陆恩行的档期行程,态度之谦卑连陆恩行都觉得他们不该这么自我掉价。
反观白亦儒就明显很有大将风范,而且比某些人有胆识有谋略得多,因为打从他不得不妥协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决定,续约的事不管陆恩行愿不愿意,反正他是不愿意。
陆恩行才懒得管LSE高层怎么掐,小半年后他就是自由身,凭着他的才能难不成还没个地儿养得起他不成?
但是LSE总归是沾了老东家的情分,面子里子该让的都得让一让,可梦皇就不能这么轻易地一笔带过了。霍麟归霍麟,自家师弟不能坑,但是对于钟文却绝不能心慈手软,那时候梦皇能够毫不讲情面地搁浅他,现在却又能觍着脸回来求续杯,当他陆恩行站街的鸭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怕最后算他毁约打起官司赔钱也绝不回头。
陆恩行风轻云淡地气跑了钟文当天,安阳东破口大骂他意气用事,只不过转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四处活动人,充分准备着迎接钟文的一纸诉状,前前后后这都忙了大半个月了,早就精神恍惚,看谁都像一副叉腰要跟他吵架的阵仗,后背直发凉。
好不容易轮着一顿晚饭可以不用吃,争分夺秒想要趴一会儿,眼睛都没阖上,手机非常不懂事地响了起来,安阳东用一种想要投湖自尽的悲壮调调叹了口气,默哀三秒一鼓作气睁开眼,抄来手机一看,明晃晃的“陆恩行”三个大字却居然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看得多了说得多了,再熟悉的东西都会感到陌生,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现象,就像盈满则溢一样,总有你承受不住的时候。
安阳东恍惚地盯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看着,满眼困惑,直到一只手从他手里接走手机,他才终于给出点反应,茫茫然抬头望着站在床边那人。
白亦泰黑着脸接通电话,劈头盖脸地骂道,“大神求放过!能别再折磨东哥了么?他现在这样魂不附体神情憔悴智商低下很影响泰哥我的幸福生活好不好!给点人性成么?”
陆恩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安阳东阴森的磨牙声,“白、亦、泰!你他妈才是智商低下!手机还我!”
霸气啊,这么长的一句话竟然也能瞬间抓住中心,重点吐槽,看来魂不附体也不尽然。
陆恩行挑眉听着那头闹哄哄的动静,没过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安阳东冷然的声线,“又怎么了?”
“我要关于晏翊所有的资料。”
安阳东有些诧异,“怎么就想通了?之前不还一直强调‘既然忘了就肯定有忘了的理由’么?矫情得我都看不下去。”
陆恩行叹气道,“你们说的我没有不信,但是既然那么辛苦都挺了过来,为什么非要在这最后解脱的时刻离开我?他既然要走肯定有他要走的理由,我又干嘛非得厚着脸皮去自取其辱?”
“那现在你这样眼巴巴的又是想演哪一出?”
“谁眼巴巴的啦?我只是不想自己像个傻蛋一样被人玩,说走就走说丢就丢,他以为他张起灵啊!”
安阳东嘴角一抽,很不合时宜地插道,“现在失忆的是你好么亲,说不定就是因为你啥都想不起来晏翊才心灰意冷跑掉了,你说你怪这个怪那个就是不怪你自己,还要我说什么?”
“……”陆恩行突如其来的怒气瞬间冷凝,沉默片刻后喃喃说道,“我也不是愿意才忘记的啊……我都已经忘了他了他居然还不愿意回来,他是想让我怎样……”
安阳东揉着都快皱成一团的眉心,一脚踹开贴过来求抚摸的白亦泰,起身边穿衣服边说,“回家等我。”
所谓哥儿们就是能够两肋插刀同时互插两刀的那种,白亦泰看着安阳东毫不留恋直奔哥儿们而去的背影,极端怨愤地抓烂了床板。
其实晏翊留下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张白纸黑字的签名也就只有《山河图》的拍摄影像,靳航最近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片场已经由赵华接手,取一些样片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陆恩行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上那衣袂飘飘的黑长直,眉目疏朗,面若冠玉,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微笑的、沉思的、恼怒的、悲伤的,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一样,千变万化的情绪却都带着天生傲然于世的尊贵和雍容,举手投足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长得比我帅本来就不科学,居然还是我男朋友?我逻辑学不好,你不要骗我。”陆恩行眼睛都没从屏幕上挪开,干涩地问着。
从三月初陆恩行将晏翊撞伤带回家到今天一晃眼都已经过了四个月,现在回想来看就像是在玩儿似的,信息量之大完全就是颠覆三观。
安阳东神色复杂道,“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不应该犹豫,不应该让你们纠缠得这么深,当时白大人让阿泰接手晏翊,我为了能将阿泰绑在身边,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却包藏着私心没有阻止你们,恩行,对不起。”
陆恩行摇了摇头,屏幕的亮光将他的脸闪烁得格外苍白哀伤,无悲无喜地淡然说道,“多少爹妈打得再厉害孩子不也还是手牵着手私奔了么?一人有一人的命罢了。”
“可是就算我听你说了这么多,就算我一直死死盯着这个人的脸,我的心仍然没有任何悸动的感觉,这才是我最惶恐的,我明明应该喜欢他,我明明应该记得住他,可是哪怕现在他本人站到我眼前,我也只是会觉得‘他好碍眼,居然比我帅’,如此而已,这种整颗心都像是被掏空似的没着没落的感觉,让我发自心底感到寒冷和恐惧,宛如过客一样的虚空和苍白。”
陆恩行的声音始终没有起伏,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安阳东静静听着,许久之后才开口道,“由此可见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完全就是放屁,还是如果你当真下定决心,哪怕以后都想不起来也要一直追下去,我就带你去找晏医生。”
屏幕上陆恩行正形容悲痛地躺在晏翊的怀里,哭得无声无息却足够震撼人心,而晏翊也只深沉而怜惜地轻轻捉起他的手,笃定而可靠地说着“你还有我”。
我还有你,可是现在,你到底在哪里?
陆恩行无意识地点了暂停,凝视着那人如刀刻般深邃却又隐含柔和的容颜,郑重地点头道,“好。”
第二天傍晚决定去晏语家时,安阳东一路都很忐忑不安,他比较担心晏医生会有啥过激反应,没想到晏医生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们进了门,只不过半个小时之后安阳东还是万分肯定,晏医生果断怒了。
不想看到他们就不要让他们进门啊?!让他们进门了敢不敢不要无视得这么明显啊!!好歹这两只还是会喘气儿的好么!自己不说话也别搁对面影响别人说话的心情啊!
安阳东看着对面沙发自始至终都在翻杂志可就是不看他们一眼甚至就连一杯茶都没打算施舍一杯的女王样晏语,默默握拳很想捶墙。
陈卿是无奈了,他想倒茶来着,可晏语两条腿都架在他身上,愣是让他没敢挪开,刚要开口说上几句客套的话,晏语点掐得老准的肯定会有一声干咳,陈卿就尴尬了,坐着一动不敢动,话都说不好索性不再开口。
安阳东简直如芒在背,特别想摔门走人,反观陆恩行,倒是爆了大冷门,本就是最不可能淡定的人居然就这样格外淡定地坐到现在,连丝毫多余的眼光都没有浪费,始终盯着自己的鞋面,仿佛能看出金子来一样。
四个人一句话没有就这样尴尬地枯坐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鬼才知道他能够处理掉多少事务,就在安阳东耐心告罄之时,陆恩行刷得站了起来。
安阳东直觉自己的老心肝噗通一颤,很有些心惊肉跳地仰望着面无表情的陆恩行,就见他深深看了眼晏语,微微点头后转身就走,风一样不留痕迹。
安阳东愣了片刻,连忙起身追了上去,瞅着陆恩行略有些低沉的背影,遣词造句来回琢磨了好几回,终于开口劝道,“恩行啊……这个……”
“我明天自己过来就行,你忙你的事,不用陪我。”
安阳东默默吞回了自己的话,他有些低估了陆恩行的决心和意志,又或者是低估了“情人间心有灵犀”这句话,这让他不由想到了上一次陆恩行天天堵在晏医生家门前引发的那场骚乱,能让陆恩行做到这一步的,这世间也就只有晏翊了。
晏翊啊晏翊,你没事跑个毛线啊!
夏转秋来,三个月以来,陆恩行推了所有的通告和片约,《山河图》在八月中旬杀青,晏翊只缺了一场戏所以找了个身形差不多的替演了,后期处理的时候再整备,陆恩行这段时间要不窝在家里,要不去录音棚录歌,要不就是在晏医生那里锻炼木头人的绝技,现如今早就连升九级可以直接去叫板庙里的主持方丈。
晏语依旧给他开门,依旧一言不发,陈卿都已经习惯了,为了避免来客无法上茶的尴尬,早就动用统计学概率原理推断了陆恩行每一天大概会在什么时间过来的曲线分布图,以便提前将茶水备好摆在桌上供陆恩行自己动手。
只可惜陆恩行压根就不领情,每次过来就盯着自己的鞋看,从板鞋一直看到凉鞋再从凉鞋看回到板鞋,持之以恒毫不动摇,这也算是另一种功力。
算算时间差不多,趁着晏语还没回来,陈卿慌慌忙忙地泡好茶摆上桌,果然不出一刻钟,陆恩行敲门而来。
只是今天的陆恩行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仔细去看却又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陈卿正是困惑的时候,一回神心惊地发现陆恩行并没有往沙发上坐过去,而是径直朝着客房走了过去。
喂喂喂,通灵么?还是阿语说漏了嘴?又或者只是误打误撞?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打开那扇门!
陈卿大惊失色地冲过去,张开手臂挡在门前,戒备而慌乱地看着神色淡漠的陆恩行,紧张道,“这、这、这……我表妹在睡觉,你不能进去!非礼勿视!”
陆恩行阴沉着眼,一脸蔑视地望着手忙脚乱的陈卿,忽而扯着嘴角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晏语不跟我说话么?”
陈卿明显一愣,有些茫然地忽闪着眼。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每天见到我啊,你这蠢货白痴,被自己老婆当面出墙居然还费尽心思地给我这情敌端茶倒水,我也真是佩服你的窝囊!你说你作为一个男人,在家一点主都做不到还活着干什么?这么没有大家长的风范难怪自己老婆在外面跟别人厮混,长着一张大众脸还这么没有危机感,我要是晏医生也得瞎了眼才会跟着你!说来说去你也就是一人生保险,出了意外才想得到你,你说你……”
“够了!”
陈卿眼镜后斯文柔和的眉眼瞬间变得狰狞,一抬手掐着陆恩行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暴躁而狠辣地说道,“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扯烂你的舌头,敲碎你的牙。”
陆恩行觉得这场景真他妈熟悉又滑稽,翻着白眼努力拍着陈卿强有力的胳膊,继续不作不死着激怒他,“我就说了你咬我啊?恼羞成怒只能说明我说的都是事实,有种你就杀了我!你看晏语会不会为了我杀了你!”
陈卿的双眼登时通红,嗜血的狂暴瞬间四溢而出,房门前方寸之地顿时布满浓重的杀气,他渐渐拢起手指,几乎能听得见指骨收缩的咯吱声,以及似乎是陆恩行颈骨断裂的惊悚声。
危险而不断升温的对峙静默之中,陈卿忽而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陆恩行的脚踝,用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他倒吊起来,狠狠掼到了地上。
陆恩行感觉自己心跳飞速得就要跳出胸膛,陈卿的戾气他感受过一次,那种近距离接触死亡的感觉一辈子他都不会忘掉,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砸上地面,很有可能就这样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恢复现有的丽质和美貌,浑身冒鸡皮疙瘩的同时也不禁闭上双眼,心中给自己默默点蜡。
然而半分钟过去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陆恩行心有余悸地缓缓撑开眼皮,对着距离自己的鼻子不过半寸的地板,很有些劫后余生般扯着嘴角笑了出来。
“还是这样舍不得我死,我最重要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