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再过问尘世,师弟又何苦对我多番试探?有话直说不是很好吗?”
“师弟说的,还不够直接吗?”
流夜话音未落,空气里顿时就飘来了一股严肃凝重的气息,两个人相视而坐,虽直视着对方,可是却看不到彼此心里的最深处,那双眼眸,好像有着层层迷雾,伸手拨开一层又是一层,眼前依旧,模糊不清。
“门中事物,师弟全权处理便是,我无权过问,也不想多管。”两人相视沉默了很久很久,书谢真人才率先闭上了眼睛,继续弹指修炼,而流夜,则是垂眸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走之前,流夜的双脚还停留在院子门口,而他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在这一片空旷山顶之中——
“师兄,流夜今日和你吐露心声,只是为了想看清你的心意,既然师兄已经说了,门中之事由我全权做主,那么希望日后,师兄无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要插手。”
似乎是劝说,又似乎,是警告,流夜的视线冷漠的扫过书谢真人,然后就离开的涵彦山顶,在他离去之后,远处好似飘来一阵世俗的味道,让书谢真人不由得再次睁开的双眼。
他举目望天,心中似有无限感慨而发,普通人的奢求,是不愁柴米油盐;修炼之人的奢求,是终有一日能得道成仙;而在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介于普通人和修炼之人的中间,他们没有奢求,只有欲望,当一伸手,可以轻而易举的握住眼前的一切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便会衍生一种奇怪的想法……这种想法,会让他们再一次张开手,想要抓的,更多……
书谢真人心里一边想着,情不自禁的就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天上的云,可手指一弯,那东西,却在指尖悄然而过,想抓,也抓不住……
从那一天起,北蛮忽然开始下起了雨,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此雨并未带走夏暑,站在涵彦山顶看雨从天降落,就好像一地燥热被淋上了凉水,瞬间蒸发的热气腾腾,犹如身处火热丹炉之中,不可自拔。
后来,这雨一阵一阵的下,又一阵一阵的停,大家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寝居里休息亦或是修炼,唯有少数弟子依旧坚持去流贤殿里看书,其中就有南空浅,趁着人少,他渐渐的在灵书阁里寻找先知秘术的下落,本来他可以不必如此,直接用渡笙镜探知一下便知,可问题是,他的渡笙镜根本就没有丝毫关于这先知秘术的信息,连画面都没有。
这让他很是苦恼,但是后来又想想,如果真有这么简单的话,那三叔就不会要他来寻找了。
想到这里,他对于先知秘术的存在更加好奇了,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渡笙镜完全不知晓的存在,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他不禁开始好奇。
由于各大长老们都已经闭关修炼,整个麒麟门里好像变得散漫多了,每天在菁华殿门口、广场上、普生堂和博渊阁,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弟子们的身影,自在悠闲,舒服惬意。
而流夜对于这一切也都不管不顾,每日不是在自己的寝居,便是在菁华殿,又或者,是在圣洁宫,无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根本没人敢过问他想做什么,只是他有时候会拿着乔木带回来的倚霜城城令发呆,然后一看便是一下午,时间便已悄然过去。
李释然自从接过掌门命令之后本是打算下山去寻找萧远的下落的,可是他忽然又想到,掌门所说的曾经在陆纤纤的坟前见过萧远一次,他想,大师兄既然对陆纤纤念念不忘,那么他一定还会出现的,所以他便没有下山,反而去了后山,打算守株待兔,等萧远出现。
那一天夜里,李释然照往常一日来到后山,想去陆纤纤的坟前守着,可是刚走近的时候,他便发现了陆纤纤的坟前站着一个人,他顿时脚步一顿,那身影,仿佛消瘦了许多,他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
“大师兄?”他缓步上前,走到了他的身后。
“每天守在这里等我出现,何必呢?我已经离开麒麟门了。”萧远缓缓转身,李释然看见他脸的那一刻,连眸光都微微的颤了颤,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憔悴啊!简直让他无法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眼神里满是沧桑艰辛,他不禁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师兄,你、你怎么了?”
萧远垂眸,“没什么,这段时间四处游历,有些乏了。”
“你去哪儿了?”李释然问。
“去了很多地方,很多,安静的美好的地方。”萧远转身盯着陆纤纤的坟墓一字一句的说,李释然闻言顿时走到了他的身侧,说:“大师兄,如果你想四处游历,跟掌门说一声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离开师门?掌门和所有的长老们,都很牵挂你。”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沉默,萧远眼神迷离的望着陆纤纤的坟墓,他的眼神,深邃的让人无法看穿,而李释然,就站在一旁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就地而立,站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或许是老天都等了不耐烦了,天空忽然又飘起了淅沥小雨,李释然抬头望了望天,雨滴刚好打在他的眼角,他眼眸轻颤,随即伸手施法布下了结界,将萧远和他,一起隔绝了雨。
“你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吗?”仿佛过去了很久,萧远才缓缓开口,李释然摇头。
“我去了东尘,江陵城,汉阳城,清海,去了倚霜城,去了凄骨山,去了……纤纤的家乡。”他每说一个地方,似乎都有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李释然的心不禁开始紧张。
“纤纤来麒麟门的时候,好像才九岁,我听说,她的爹娘都是普通人家?”他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萧远目光一颤,点了点头,“嗯,普通人家,普通的,每日在地里干农活,以卖菜为生。”
“那……”
“纤纤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李释然刚想开口,就被萧远打断,瞬间,气氛就变得伤感起来,萧远扭头看着李释然,“他们说,纤纤是他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子,当初不想让纤纤一辈子生活在那个地方,所以,他们就想方设法的让纤纤进入麒麟门修炼,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为村子里长脸。”
李释然在旁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中,鼻子便涌上了一股酸涩……
“后来,我跟他们说,纤纤因为救人而牺牲了自己,你知道他们那一刻,有多难过吗?”萧远看着李释然,让他的心再次猛地一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牵动起来了一样,他摇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萧远垂下了视线,淡淡道,“但是你知道最残忍的是什么吗?死去的人,虽然是他们的女儿,但是,她却是为了救我,而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明明她的存在是那么的深刻,可是别人却告诉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重复了两遍‘这一切都会过去的’,语气是那么无奈和无力,又十分痛心,“多残忍的事情,明明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可是就因为她不再活在这个世上,而我终究有一日,会将她忘记,会将这所有的感觉,都忘记,忘得,一干二净。”
李释然顿时滑落一滴眼泪,脑海里浮现了当初自己跪在爹娘的坟前,那一双哭红的眼睛和几乎丧尽的理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让他被困在黑暗深渊,可是现在呢,那时的心痛、愤怒、哭泣、到了现在,仿佛一丝都记不住,就如同自己是个冷血动物一般,将自己的爹娘的死,都给忘了……
“不!”他猛然出声反驳!“我们忘记的只是一时的感受,那个人,我们是永远都不会忘的!就像你一样,你这一辈子都会记得,曾经有个陆纤纤,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
“也许吧。”萧远微微一笑,随即没有再说话,李释然在他的冷漠回应之下恢复了神智,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对萧远道:“大师兄,我知道你对纤纤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但是这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情,人的生死是注定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再……难受了好吗?”
李释然轻声劝道,而萧远只是静静的站着,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纤纤如果还活着,她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既然她把修为都渡给了你,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才是啊!”李释然见他不说话,又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劝说。
“好好活着?”萧远忽然看着他,“如何才算好好活着?在我娘死后,我爹想让我好好活着,于是把我带进了麒麟门,日日教导我,要我好好修炼,好好活着,于是我成了掌门的首徒,成了麒麟门中第一个修为达到五境之阶的人,我一直潜心修炼,就是为了好好活着,我把掌门、把整个麒麟门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我以为这就是好好活着,每日只要听话,乖乖做事,便是好好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