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司从和赵玫的话筒争夺战中分身出来:“夏树不是很喜欢《失败的离弃》么?唱《失败的离弃》吧!”
“失败……”还在一面观察旁人脸色的细微变化,一面随时准备做出推辞反应。
“是么?夏树喜欢《失败的离弃》?”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善解人意的圆场,黎静颖的眼里闪过喜悦,在女生慌乱地转过头想要否认之前笑着说道,“我也是……最喜欢这首歌呢。要不一来唱吧?”
“欸?”白驹过隙的迟疑,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喜欢听,可是不会唱。”
“唔——好可惜哦。”
夏树在三方失望眼神的包围下起身:“啊……我那个……去一下洗手间。”
如果不是黎静颖,和谁合唱都无所谓。黎静颖在刻意迎合自己,几乎到了讨好的地步。把这样虚伪又难堪的她看在眼里,真是一种乐趣。
夏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一点一点往自己不情愿的方向改变。
越来越像。
[八]
风间言出必行,送夏树回家。但着实是不快的一路。
途中目睹一场交通事故,一辆出租车和一辆私家车追尾。风间和夏树所乘出租车的司机由此大发感慨,不停抱怨“每出一次交通事故就整个月血本无归,要修车,要赔偿,警察要罚款,出租车公司还要罚款”,也不管有没有听众。
直到夏树突然冒出一句“你什么意思”,司机才因诧异而终止滔滔不绝的愤世演说。
风间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以前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我道歉。但你也不至于记仇这么久。今天在台上,那种眼神,什么意思?”夏树明显是在找茬出气,只不过她找错了对象。
男生本不想和小女生唧唧歪歪,但听到她语气中火药味甚浓,干脆彻底摊牌:“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别以为你换个城市换所学校就逃到世外桃源了,就没有人知道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了。夏树,你是很聪明,但不算世界上最聪明,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动歪脑筋。我蠢过一次,不会蠢第二次。阿司和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觉得你用你擅长的那些小伎俩对他,我可能袖手旁观吗?”
风间语速很慢,反而让夏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生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哆嗦的嘴唇。
“你之前在新都一中没错吧?”
“你调查我?”
“没错,所以说到这个分上,相信你明白了吧?”
夏树脸色变得煞白,像被施了定身术,连脊背也僵硬了:“那又怎么样?这跟你和程司有什么关系。少对号入座了。”
“别跟我说你不打算变相重蹈覆辙。听听阿司怎么说的?‘夏树身世很可怜,很小的时候她妈就扔下她和她爸跟人跑了,她爸又结了婚,把她扔给爷爷奶奶了事。’的确,阿司是相信了,你以为我也会相信么?”
夏树一声不吭地盯着咄咄逼人的男生。
“你明明有母亲,却没照实填在档案里,还编出这种洒狗血的剧情。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自觉地离我们远点。我也不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如果我不呢?”
“我就如实告诉阿司。把你的一切。”
“他不会信你。”
“难道他会信你这个爱说谎的行为偏差女?”
“谁知道。”夏树恢复血色,冷哼一声,反将一军,“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阿司是什么关系。果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一字一顿地完成最后反击,女生果断地喊,“停车。”
早意识到后座唇枪舌战事态严峻的司机踩了个更加果断的急刹车,恨不得直接把这两个不得了的乘客甩出门外。
夏树要强地付了车费,用尽全力甩上车门,却没想到风间重新开门下了车,并且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你干吗?还跟着我干吗?”
“送你回家。”
“刚撕破脸又来假惺惺。怕了?”
“怕我没送到底,你改天又编出什么‘路遇歹徒不幸被什么什么’的洒狗血剧。”
“你!”
“我,只说一遍:你再不快回家,我就是歹徒。”
[九]
在程司眼里,夏树是谜。
不难注意到,夏树有双重性格。很多场合,尤其在校外,是活泼可爱的,但有时会突然变得阴郁寡言,城府心机很深的样子,捉摸不透。
辅一出现就与赵玫不合,如果说是因为赵玫排异性太强冲突在所难免,之后又和黎静颖翻脸就很难理解了,更奇怪的是两人不知何时又忽然和解,然而和谐的日子没过两天,怎么又会和风间互掐起来?这就更加无法解释了,且不论奇怪少女夏树,印象中风间对任何人任何挑衅从来都爱理不理的。
而眼下,每个课间都出现集反语、隐喻、象征、讽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于一身的唇枪舌战大会,用“刀光剑影、暴风骤雨”形容也不为过。程司不仅跟不进对话,而且连听都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没找到这两人的矛盾焦点,几次调解未遂,最终,只能直接严肃认真地提出抗议:“风间,我插一句,你没发现你这几天说的话比前几年相加还多吗?你也知道,话多是我唯一的特长,你把我台词都抢光了我还怎么混?”
风间停下来,冷淡地扫他一眼,致命一击:“我认为你下辈子也想不出这种台词。”
“再说你插了不止一句。”夏树辅以最后一击。
在某些情况下,倒是“同仇敌忾”。
“我靠,简直是史密斯夫妇!”程司立刻向靠近的黎静颖发出警告,“别过来,这边有核反应堆。”
“圣诞舞会的舞伴抽签决定,夏树你过来和我一起做签吧。”黎静颖直接无视了程司。
夏树点头答应着起身,风间像结束一项休闲活动似的立刻偃旗息鼓。
最后程司倒成了莫名其妙的角色。“太过分了,你们太过分了。”
有夏树帮着黎静颖做签,进度很快,没等上下午第一节课,分配结果就出来了。由于男生人数少于女生人数,所以是男生来抽女生的名字,余下的女生只好自认运气不佳和女生做舞伴。
夏树在骚乱中“专心”地做着剩下的英语题,等人来“认领”自己,却直到上课铃响起、教室里的喧嚣止息,也没有人拿着写着夏树名字的纸条来知会一声。夏树有点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情绪是恼火,不可能是遗漏了,因为夏树的签是她自己亲自做的。
一直没有舞伴出现,如果排除纰漏出现的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担任自己舞伴的那个人,对这个抽签结果相当不满。
夏树对自己的人缘也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对立,她首当其冲想到的人就是风间,于是窝着一肚子火气伺机待发。
然而,下午第一个课间,夏树穿过走廊去教学楼对面的图书馆借选修课教材,无意中捕捉到躲在转弯处另一边的对话。女生不由得停下脚步,找了个教室后门凹进去的缺口把自己藏起来。
“就换一下嘛,你干吗那么死脑筋嘛!”男生的声音,夏树连反应时间都不需要就能辨别出是谁。
“不是我死脑筋啦,我也很想换啊,可是每个人都要求换的话,不是白抽签又乱套了么?”黎静颖独特的软绵绵的声线,字句中像掺进稀释过的蜂蜜,毫不做作。夏树一直觉得那是有实力做播音员至少是接线员的音色。
“问题是现在只有我要求换,其他每个人都非常安于现状的嘛。你看,只要我和风间说说,他肯定没意见,你也说风间和夏树其实是欢喜冤家嘛。”
欢、欢喜冤家?
何来这种评价?夏树眼球快弹出来了。
“夏树现在还不知道谁抽中了她,知道是风间的话肯定比知道是我要开心,现在就看你,只要你同意那不就是皆大欢喜么?”
夏树倚着门突然不能动弹了,甚至感到血液凉了下去。
“同意是同意啦,只是……我不明白欸,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
男生却没有正面回答她。“那我去跟风间说了啊。”语调瞬间就比先前轻松多了。程司说着就从走廊另一边往教室跑去,兴奋得连蹦带跳,回头向黎静颖挥手再见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躲在侧后方、明明距离更近的夏树。
夏树看着黎静颖的背影,感到心在下沉。
[十]
大课间时集体舞第一次排练,老师过来教了几个基本舞步之后,大家就开始分组练习。不知程司与风间的交涉出了什么问题,总之,黎静颖少见地垮着脸不高兴,仍然是风间的舞伴,而程司压根没在舞蹈房现身,这让夏树的处境比无奈地和女生搭配的女生更加尴尬。
猜想程司不在教室就在篮球场,夏树瞅准没人注意自己的时机干脆溜了出去。果然,在篮球场看见了程司。夏树微笑着把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场边,既没有叫程司,也没有什么引人瞩目的举动,仿佛只是个看热闹的普通女生。
和程司一起打篮球的两个男生却同时注意到了场边的夏树,互相问着“认不认识那个女生”,程司经过提醒转身,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赔着笑脸跑向她:“不好意思啊,是排练么?我忘记了。”
夏树不说话,朝场内那两个男生报以感激的一笑,不搭理程司,转身就走。
程司吐吐舌头,把球扔给哥们儿:“你们自个儿打吧。”说罢跟在夏树后面往教学区走去,男生们在身后“嗷嗷”地起着哄。
“生气了?忘了么!我说你别走那么快啊。”程司上前两步企图和夏树并肩走,却立刻被加快步伐的女生重新甩下一小段距离,“算我不对行了么?”
夏树一言不发,健步如飞。
“夏树!对不起!我郑重道歉!一百万分对不起!”
见女生依旧不为所动,程司一副伤脑筋的表情,跟着健步如飞。
“一百二十万分对不起!”
继续赔着笑跟在后面。
“你说句话吧。我都认错了嘛!至于生这么大气么?欸!舞蹈房往这边走。”程司扯住夏树的衣袖。
女生终于停下来转过身,突然变了语气和态度,不再有半分笑意:“要去你自己去!”说完又继续往教室方向走。
“不是,我说,”程司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排练了么?
“你看看时间,马上就上课了。”
“哎呀你看你生这么大气不就是让我回来陪你排练么。”
“陪我?”夏树停下,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道。
男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你有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啊!做什么事都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把别人的努力都看做理所应当,得了荣誉就统统揽到自己身上!以为自己受欢迎就多有资本了!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你!”彻底暴走了。
连珠炮似的吼得程司怔在原地,夏树气鼓鼓地往楼上的教室跑去,没给对方留任何跟上来的机会。
男生无奈地挠挠脑袋,叹了口气,半晌才疑惑不解地喃喃重复道:“集体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