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风间来夏树家找她,也带了一肚子怒火。如果他知道夏树玩失踪的原因,可能还会觉得委屈。每次和副班长说话时被同学起哄,风间总辩解说“不是不是”,而副班长却过分地拼命点头说“是啊是啊”,男生诧异地看向她心想怎么这么厚脸皮,下一秒立刻就会用目光去找人群外的夏树。夏树不是埋头看书就是正在和别的女生聊天,好像根本没注意自己这边的动静,这才松下一口气。他不了解女生是可以360度长眼睛看住自己男友的。

于是两个满腹怨气的人,见面不可避免会大吵一架。

风间说:“我想有一段稳定的感情,不想跟你无理取闹。我老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每次我稍微确定一点,你就立刻给我个有力的反例。我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别人催我,二是别人使我不得不去猜他,而这两件事是你最擅长的。”

“我怕投入越多最后被你伤害得越惨。反正你爸爸、你哥哥都是那样的人!”这句话,夏树想过无数遍,终于脱口而出。

风间定定地看住她两秒。

“我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哥。”

说完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一次也没有回头,剩下夏树怔在原地好一会儿。

凭什么他在学校和别的女生搞暧昧反倒还有理发火?

死不承认是他错。

吃过晚饭后,夏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是不是就算分手?

风间和自己都是这样的人。交往没有明确的界限,没有一方告白,只是一个拥抱,一次牵手,就默认着开始。说不定,分手也是如此。

经过妹妹婴儿房的时候不经意朝里面望一眼,那只圣诞袜还挂在床头,父亲似乎以为这是夏树送给妹妹的礼物,把她平时玩的铃铛和拨浪鼓插在里面了。夏树有点怅然,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妹妹被裹在一大堆绒毛毯里面,正认真专注地啃着自己的手。

夏树没什么精神地倚着床沿看她,第一次觉得她可爱,喃喃自语:“虽然你可爱,但如果你瞬间长大了,非挤来和我同班,整天粘着我,还和我抢男朋友,并且我爸爸为了你当面不认我……那我一定会疯掉。”

风间是如此的,和程司不同。

他懂得体谅、包容、自制,会沉默寡言地照顾人,而不是像程司没头没脑地瞎热情、说甜言蜜语、心有余却总是力不足。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不后悔。

就这样无疾而终才后悔。

夏树跟父亲打了声招呼说去便利店买零食,出门后拨风间的手机,拨号音响了六声。女生几乎快要哭出声,才接通。她顿了一顿:“你在家吗?”

男生的语气也平静得仿佛吵架这件事根本不存在:“在啊。”

“我想过去。我现在在便利店,你要吃什么吗?”

“咖啡和巧克力。”

到家时风间绷着脸把她让进门,开了罐咖啡喝,然后把塑料袋连带里面的巧克力一并推还给她:“这是给你的。”

“哈啊?我爱不吃甜食的。”

“还是吃吧,听说经常吃巧克力会比较有幸福感。”很讽刺的腔调。

夏树忍不住笑起来。

风间接了电话,表示不再生气,夏树就知道他拿自己没辙,两人有这样的默契。

风间的妈妈正好回家,看见夏树在,明明第一次见面毫不熟悉,却因为好不容易在家看见新鲜面孔而异常兴奋。尽管夏树反复说自己不吃水果,她还是不由分说地进厨房去准备。事实证明,风间妈妈完全不是做家庭主妇的料,不过一会儿就听见水果刀落地的声音。夏树瞬间紧张,但男生还很从容,先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找出创可贴再去厨房。热闹好一阵之后,他妈妈面带歉容地上了楼。男生依旧没什么表情,习以为常。

夏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处理起和程司的关系,风间会那样惊人地驾轻就熟。

男生没注意到女生的恍然大悟,其实从她进门起,脑子一直在为另一件事运转着。他正色道:“夏树,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不那么讨厌阿司——”

女生看向他:“嗯?”

“他喜欢你是小静受伤之前的事,很久之前,集体参观科技馆的时候,他就喜欢你,只不过他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

然而出乎意料,他并没有看到女生一丝一毫释怀的神色,瞳孔反倒在瞬间收紧了。

[六]

原来错不在程司,错在自己。

像是溺了水,不管不顾地向所有能触碰到的东西挥手拖拽,有时连援救的人也一起被拉向水底。

为什么又会重蹈覆辙?

你以为你这次顺着时间轴已经走得足够好,足够远,一路向前疾驰,但日复一日,从180度经线回到180度经线,循环中划出完满的弧度,时间是圆形的。

赵玫。程司。黎静颖。前男友。父亲。

其实全是你不想伤害的人。

一个人的幸福,究竟要以多少人的不幸为代价?

[七]

五月底返校拍毕业照,整个年级挤在操场上。没轮到的班级起初还呈方阵状,不久就乱成一团,学生们三三两两用自带的卡片机合影。赵玫好不容易找到夏树和风间,晃着手里的相机提议:“大家一起拍张小合照吧。”

“大家”自然包括程司。

几个月不见,男生也没有变成熟多少,赵玫喊他时,他正和以前A班的两个同学笑着推推搡搡。只是回头看见夏树,才一下子隐去笑容,有点尴尬地怔住了,似乎在对女生愿意跟自己合影感到意外。

来帮忙拍照的是赵玫随便找来的一个前A班同学,有点木讷,既没有开闪光灯也没有喊“一二三”。四个人还保持着姿势,他就已经直起身说“拍好了”。

赵玫回放出照片,立刻对着那人背影大喊:“笨蛋!会不会拍照啊!”

夏树凑过去一看,原来赵玫正好眨眼。而自己根本没做好准备,眼睛还望着别处,风间倒是一贯面瘫而帅气,只是程司。

程司还在看她,没有看向镜头。

夏树突然感到心被戳了一下,脱口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男生:“阿司!”

男生在视界中央回过头。

在此之前曾经有一次,继母的父母从四川到上海来帮忙照顾产后的继母和小妹妹,周末时夏树和父亲陪他们参观东方明珠和海洋馆。海洋馆的北极区光线昏暗,没有人注意到女生悄悄地红了眼眶。

也许程司本人都未必记得,这是当时他提议而最终未能成行的地方。

未能成行是由于夏树和黎静颖打了起来,起因是赵玫,最后她们分别被两个男生拉开。夏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细节,即使当初因为心绪起伏而含糊错过的部分,也在日后反复回想中变成了维持在心脏深处静止而清晰的画面。

腿上明显被擦伤一大快的黎静颖站不稳,胳膊扶着程司的肩,男生神情紧张地不停说话,说什么夏树听不清,但夏树看向他的短暂一秒,他竟然也看着她。那对视的一眼曾经让夏树非常慌张,以为他看出她的心计。

但其实是夏树太高估他。他是心无城府的笨蛋,整天和这样那样的远比他成熟却都在装单纯的女生们插科打诨,虽然嘴上说不相信纯友谊其实笃信不疑,而面临选择时,却蠢到连自己喜欢谁都搞不清。他能发现夏树的狡猾?那真是个笑话。

夏树对黎静颖的嫉妒深藏不露,嫉妒的原因很多,不是一两句能说清道明,但其中一定有比重不小的一部分与这个男生有关。

他曾经有世界上最坦荡、阳光的笑容,让人顾不得利弊得失,心里的少女情怀像一大群鸟儿扑腾翅膀齐声啾鸣,刹那间沸反盈天。

现在他站在两三米外沉默地望着自己,脸上没有半点明朗。

夏树弯起已经湿润的眼睛,淡淡地说:“开玩笑呢。”

什么意思?

男生茫然地蹙起眉,但很快就舒展开。

彼此所站的位置就是夏树转学第一天程司带她去领课桌椅的地方。

那天的夏树很突兀地喊他“阿司”。

那天的校园和今天一模一样。碧色的草坪,绯色的花,浅灰色的砖面,金色的校园标志物,白色的教学楼外墙,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由始至终给自己温暖的人,不管他变得多么薄情寡德,在某个瞬间你还是会想起他对自己排山倒海的好,怀念和他在天台上分饼干吃的日子。

——重新做朋友吧。

[八]

黎静颖休学了一年,重新跟着下一届高二入学。夏树一直和她有联系,高三时还曾经去老教学楼找过她。

因为家里条件好,做了修复整形手术,脸上的疤痕都不见了。可是视力是永久性伤害,后来她不得不一直戴着眼镜。

依然是聪慧文静的漂亮女生。脊背任何时候都挺得笔直,扎着长长的马尾辫,雪白的颈部曲线优美,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更加清瘦。夏树觉得她变了很多,不是戴不戴眼镜这种表象,而是个性。她和同龄人走在一起已经显得太鹤立鸡群,有种难以描述的气质。

夏树和风间都没有告诉过她程司喜欢夏树的事,帮着找借口“物理班课业无比繁重,阿司抽不出空来探你”。但黎静颖一直觉得程司喜欢夏树,只是对明显在逃避的程司有些失望。

见她的时候,夏树刻意避免谈到程司。

反倒是黎静颖先提起:“虽然就在隔壁教学楼,但我忍着一次都没有去找过他。以前我过于在乎他,生活总是围绕他展开。后来我想明白了,可以喜欢一个人,但不可以依赖一个人,因为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是永远靠得住的。没有独立人格的女生不会幸福。”

夏树打好腹稿想万一说起程司,就告诉黎静颖“其实他曾经喜欢过你”。但看见如此潇洒的女生,突然觉得,抱着同情的心态来面对她真是大错特错,她并不需要那种“曾经”的安慰。

黎静颖眼神异常冷静,有了往昔不具备的理性和自信。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容易被人左右的女孩子。

自己反而要靠她提点才幡然醒悟。

九月初大学开学,夏树和风间在火车站告别时,想起的就是黎静颖说过的这句“没有独立人格的女生不会幸福”。

“你觉得我有独立人格么?”

风间有点诧异地挑起眉问:“为什么问这个?”

“不为什么。算了,当我没问。”夏树笑着摇摇头。

自己有没有独立人格,不是由风间说了算。有些问题不适合纠结答案。

就像夏树一直想问风间:“如果我像黎静颖那样遭遇意外,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但是她知道风间不会回答,也没法回答,自己一直逼问只能再得到一个不应景的“新年快乐”。

风间帮夏树把行李箱搬上车安置好。列车员路过时催促着:“送行的人员请下车,马上就要开车了。”

夏树看见风间手上的木质手环,是程司送的那个。当年程司也戴着这只手环帮自己拎过行李箱,想来有点恍如隔世。

“我有礼物留给阿司,你帮我转交吧。”

风间接过去捏了捏,方方的硬硬的。“是什么?”

“保密。”

风间没太强的好奇心,不再追问,笑着说:“幸好是留给程司,你要留给赵玫让我转交我可应付不来。”

“赵玫的昨天去她家给她了。”

“欸?没有礼物给我吗?”

“没有呀。我把你忘记了。”

“真过分啊。”

“你不也没送什么给我么。”

这时列车员从另一个方向走回来,因为对易风间印象深刻,又提醒了一遍:“马上要开车了。”

“知道了。这就下去。”男生这次答应了一句。

等她走远了,夏树小声说:“我觉得她刚才对你抛媚眼了。”

风间笑起来:“你别吓我。捕风捉影可不好。”

接着两人突然沉默下来,空气凝固了。

白驹过隙。夏树仰起脸正色道:“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风间一手撑着上层卧铺床架一手扶住她的肩,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温和地加重手上的力度,稍稍改变了姿势,变成一个把对方贴在胸口的拥抱,也没有激烈得让人窒息,非常有节制。

“到了给我电话。”

“好。”

风间刚下车,列车就启动了。夏树看着他的身影才接近自己身旁的窗口就迅速朝后退去,心中涨满酸涩的感伤。但好在,最后这些感伤没有泛滥起来,掀起一场咸涩的风浪。

它们只是,漾开几圈涟漪,就恢复了平静。

[九]

“荒唐可笑的是那虚度的悲苦的时间

伸展在这之前和之后。”

——从哪块已然荒芜的草地、哪个狭窄逼仄的罅隙,还是从哪片百折千回的脑际传来这样的诵诗声。

时间多么神秘,它给你的逃亡无限宽广,而又终将带你回到原点,去寻找那些一度失落的温暖过往。

从日界线至日界线,周而复始,什么都没有改变。你没有超能力,看见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但它们大同小异。你依然遇见相似的人,面临相似的抉择,陷入相似的处境,经历相似的平淡或不凡。

改变的是你。

你学会去给予而非索取,懂得分享与原谅,哪怕整个世界都倾覆,你也拥有了摆正它的力量。你见过童话般美好爱情的陨灭,也见过至纯至善友情的决裂,甚至连你最信任的亲人也曾让你失望,你所有的信仰都坍弛过,你曾经自暴自弃。可后来,又重新开始珍惜那些微小幸福,成为淡定大方的姑娘。信心和勇气足够支持你不再受任何人左右,选择自己的路,哪怕你并不清楚前路通往何方。

就如同海浪不断反复拍打岩石,只为使它坚强。

时间是圆,一圈圈叠加,内心留下不可磨灭的年轮。而后,你长成参天模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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