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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德以前是个不知道后悔的人。我是说以前。在透透跟他翻脸以前。
那件事之后木德几乎夜夜噩梦,梦见自己被活蹦乱跳的核桃酥追赶。梦的最后总是一个死胡同,一群面目狰狞的点心逼将上来。
“暗号?”打头的一块核桃酥会问木德。
“列宁万岁?”
“不对。”
“保卫斯大林?”
“不对。”
“计划生育好?”
“还不对,你没有机会啦。”
于是木德在众点心的冷笑声中慢慢缩小,变成一块看起来很不新鲜的油炸糕。
后来木德和点炮在南四酒馆喝酒,木德把自己的梦和点炮说了。
点炮大笑说:“你从前吃油炸糕烫过舌头吧,变什么不好变那玩意儿。”
木德把一瓶啤酒狠蹾在桌子上,点炮的态度让他很不爽。
“操,一袋核桃酥就把你整成这样,你说你活得啥意思。”点炮在木德对面瞪着一双很媚气的杏仁眼,一幅不可理喻的神情。
木德把半瓶啤酒一口粥下去,白了一眼点炮。
“我知道你啥意思,赖我是不是?行,我点炮王八蛋,帮哥们儿干仗把哥们儿妞给干没了。操,我冤不冤哪。”
木德还是不吱声,低头撕着一袋塑装的花生米包装。
“就为一个妞儿,怎么的想翻脸哪?”点炮抢过木德手里的花生,抓起一把塞进嘴里。
“哎你,给我剩点儿。”木德终于开口了。
点炮露出一丝鬼笑,又把花生递回去。
“那个,八拍咋样了?”木德嘴里的花生嘎嘣作响。
“还行,nana陪着呢。那小子挺讲究,知道是我给垫的医药费立马让他妹掏钱还上,还说什么不打不成交,想认个朋友。”点炮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那你认他这个朋友吗?”木德很较真儿的问。
“认他妈!”点炮有些愤愤,“我跟他说,你要交也得先交木德这个朋友,要不是他,你早死街上了。”
木德专心的把一颗颗的花生递进嘴里,低着头不说话。
离开南四酒馆时天已经黑了,木德沿着人行道边慢慢的走,心里想明天是不是应该去上学。昨天妈妈破天荒的打来电话,说再开学就高二了,要坚定信心继续努力。
木德说:“啊,啊。”
“那边问钱够花吗?”
木德说:“够。”
然后双方沉默30秒,直到木德想要说再见时,那边突然又有了声音,一个很湿润很愧疚的声音。
“木德,你要好好的。”
木德一愣,忽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事实上他对于母亲的印象也局限于谈论钱财学习时的冷淡与漠然。钱,妈妈有的是。学习,跟她没关系。问也只是例行公事,只是让妈妈更加的有一个妈妈的样子。木德想得很难过,田中芳子小姐是我的妈妈,她让我好好的。我的妈妈,一个日本人。
很快到了家,木德看见两个人影立在楼道口,是nana和八拍。木德走过去,把手里的钥匙玩得噼啪作响。
“那个,有事吗?”木德只看着八拍,但余光里nana正看着自己。
“我今天是来道个歉的,那天的事是个误会,我跟我那帮哥们儿下手下重了,对不起。”八拍说完低下头,刚才那一套话像是事先背好的。
木德笑了一下,说:“没事了吧,请让一下,我要回家。”
nana急了,问:“那你原谅我哥了吗?”
“没有,”木德表情很严肃,“就算我原谅了他,我的腿也不会原谅他。”
八拍抬头说:“**怎么着,你想让我也折条腿啊?”一脸横气。
木德说:“要折到一边去折,别挡道。”
八拍的呼吸粗起来,但还是闪开了。木德白了八拍一眼,玩着钥匙走过去。
nana一把拉住木德,满眼的泪光,说:“你想让我哥怎么样啊,他这是第一次跟别人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说句人话吧。”
木德又转过身来,说:“八拍你应该向她道歉。”手指指着nana。
nana和八拍同时怔住了。
木德说:“你是朋克就得让你妹是朋克,回家晚了点就以为是在男同学家里失了身,你他妈还真霸道啊,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给过你妹妹,可你妹妹却信任你。真的,八拍,我要nana在我的乐队唱歌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爱你这个哥哥,她不想让你伤心,可你却不顾她的感受伤害她的生活。八拍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吧。”木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了般的微微喘。
nana早已经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八拍呆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妹妹。
木德转头离开,心里想今天要早点睡觉,说了这么多话一定元气大伤。
洗完澡木德看着电话发呆,他想象电话铃声响起来,是透透。
“对不起啊木德。”透透的声音小小的。
但这想象明显很想象。
透透是那种直来直去且自尊心极强的女孩,让她为一件她自己并不认为错了的事情道歉无疑比让木德说单口相声还要困难,但木德还是打算试试。事实上他是打算先给透透打个电话对她道歉,然后再潜移默化的向透透灌输这纯属是一个误会的客观事实。下定了决心,木德刚要把手伸向话筒,电话就响了起来。木德一顿,接起电话,是点炮。
“明天出来吃饭吧,”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在南四酒馆,哥们儿给你安排一下,帮你把那个穿穿搞到手。”
听过电话,木德无缘无故的恐慌起来。显然他对于“搞到手”这三个字敏感至极,感觉就像是手里抓了一块金灿灿的滚烫的烤地瓜,吃下去,热气仿佛瞬间就会把食道炙穿;不吃,又舍不得就这样扔在地上沾染污浊。于是只好在手掌上掂哪掂的,说白了就是**。
木德的顾虑很多,他仍然坚信追求一个人是要经过对方允许的狗皮理论。可透透会同意自己追求她吗?木德想,这样或多或少总会影响到透透的学习。人和人不一样,自己是一个混子,学不学已经没什么大关系了,可透透不同,她只是一个规矩的好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勤奋的学习和生活。木德唏嘘着幻想,基于自己的各种**之上:**,偷偷摸摸的**,早孕,流产,同居,退学,混乱的性关系,天昏地暗的生活。天哪,木德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使劲的揉搓,想到这样一个纯洁的少女祖国的花朵可就被他木德给一手摧残了,立马就生出了一种想要自己枪毙自己的冲动。
千万不能追,木德很坚定也很傻逼的念叨,千万不能追。
木德想多了。事实上他总是会把自己扯进**中挣扎而忘了自己的原则。他轻视他的道德观和人生观。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总是在自己的**刚要冒出个苗头时就极力的去往坏处想象,从而扼制住某些不良的**的出现。说好听点这是一个正人君子的处事哲学;说难听点这就是一个低情商者的懦弱的逃避感情的借口。
第二天木德提前到了南四酒馆,他打算让点炮不要闹得太过分,并把自己“千万不能追”的傻逼决定告诉点炮。
做朋友还是可以的,木德在心里盘算。所以这场饭局中间决不能有任何暧昧的画面出现,我要反复强调同学关系和革命志向,点炮要想说话就直接点两瓶白酒闷倒他。对,就这么办。
一推门,包房里总共有两个人,点炮和婉子。
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对视且距离极近仿佛入定一般,并有将距离化为零的趋势。
木德一愣,门板磕到墙上。
点炮猛的回头,木德吓得后退一步说:“哎呀,走错房间了你二位继续啊。”
“你说什么哪。”婉子红着脸站起来,面向窗外不再回头。
点炮说:“你他妈进来吧,跟我装个**毛蒜哪。”说着心虚似的伸手去拽木德,木德却就势把他拽出了门外。
“我说你,婉子可是个好姑娘,你别乱来啊。”木德把点炮推到墙上。
“**,出这事不也是为了你吗?我帮你跟透透疏通关系,你也知道婉子跟透透最好,总疏通总疏通就……”
“就疏通出感情来了?”木德没好气的接上点炮的话。“我可知道你小子那些好事儿,一星期七天打炮不重样儿是吧?我告诉你点炮,不认真就别碰她。”
点炮一把推开木德,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啊,你很闲吗?管我有劲吗?你还是寻思寻思你自己那点儿事儿吧。”
点炮说完转身进了包房,“哎你。”木德没说够般的拔了一下点炮的肩膀,也跟了进去。
包房里婉子刚刚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木德,说透透半个小时以后到。
战线马上就统一了,点炮和木德人手一瓶啤酒相对而坐研究对策。
点炮说:“透透不知道你来,就以为是婉子找她出来玩,你一会儿别抓瞎,要镇定,但也别摆出一副要牺牲了的臭样子,妈的我太了解你了。”
木德猛喝了一口酒,问:“那我该怎么办?”
点炮说:“餐桌布底下藏着一束玫瑰,等会儿我的朋友会在街对面的花园里放焰火,到时候……”
“焰火?”木德问。
“你别打岔,”点炮有点不耐烦,“到时候你就把那束玫瑰捧出来,单膝跪地,声情并茂的大喊我爱你,直到透透痛哭失声,然后就是**,我们全员撤出去,这有沙发,你也省得开房了……”
“你等等,”木德再次打断点炮,“我压根儿没打算追透透。”
点炮怔了一下,没听清似的问:“你没打算干什么?”
“我没打算追透透。”木德字正腔圆的重复。
点炮突然乐了,瞅瞅身后的婉子,又马上收住笑容,说:“你开玩笑呢吧?**我这儿累得跟猴似的你说你不追了?”
木德说:“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那个,人家不是得学习嘛。”
点炮脸快拉成长白山了,说:“你他妈少来这套,那袋核桃酥把你伤得跟孙子似的你忘了?还就应该是朋友,你弱智了吧?”
木德也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点炮,于是缓和下脸色说:“要不那束玫瑰你给婉子留着,焰火还是放,透透来了,你们别吱声,话我自己说。”
点炮喝了一口酒,别过脸去,说:“木德,这大千世界真没有比你更操蛋的了。”
透透推门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很虚弱的样子。
木德慢慢的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向透透。令他惊讶的是透透并没有露出任何厌烦或是出乎意料的表情。
“我,呃,”木德磕巴了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透透不说话,只是面色冷白的看着木德,木德有些慌了。
婉子过来拉透透,说:“你要不想在这儿呆着咱就走吧。”
木德也说:“你要是不想听也没关系,真的,我……”
点炮狠狠的掐了一下木德,木德回头瞪了一眼点炮,话咽了回去。
“我想听。”透透笑了一下,很脆弱很用力的绽放。
木德的心忽然没来由的紧绷起来,他看不清透透无力的笑容后的表情,那飘忽的但却溢着疼痛的真的假象。为什么,说什么,或是她想听什么。
木德把心里盘算好的语句慢慢的说出来,中心思想主要有两点:一是我们要永远作朋友,二是那天的事确实是个误会,顺便还提了一下共同努力考大学的计划。
透透一直在听,很安静的,像是在上一节考试前很关键的复习课。
直到木德把能说的都说了,透透抬起头,问:“说完了?”
木德点点头。
透透站起来,对婉子说:“我走了,你们好好玩儿。”
木德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拦住了透透,冰冷光滑的皮肤仿佛夜晚月光里的潮气。
“怎么了?”木德问,语气里有一丝强制回答的意味。
“没怎么,我想回家。”透透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盖着眼神。
“你病了吗?”木德的手心里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温度。
“没有啊。”透透开始挣扎,“你松开。”她语气严厉的说,细弱白皙的十根手指纠缠在木德粗壮的手臂上,看似死命的抓挠,实则未伤毫毛。
忽然,木德松开了抓着透透胳膊的手,因为他看到了透透的眼神正变得陌生,里面充满了厌恶而毫无光泽。
“再见。”透透抚了抚弄皱的衣领,淡淡的说,然后转身。
点炮突然大喊:“哎透透,放花了放花了,看完再走哇!”
木德吓了一跳,透透也站住了,回头看向窗子,那里的景色有些局限,但仍能看到对面街上的花园。
模糊的栅栏和花朵,一棵消失了顶冠的榕树,还有簇簇正飘落下的光火,红的黄的仿佛炽热的快乐。透透的眼光里有了一些欢愉的色彩,她慢慢的踱步,直到窗外的景色渐渐的溢出了窗框,嘭嘭的热闹的声响渐渐的钻进了窗框。透透的脸颊靠近玻璃,眼睛向上看着,天空中正绽开的花朵倒映在玻璃窗上,倒映在琳琅的但却局限着的瞳孔中。木德也走到窗前,看到透透在笑着,仰望幸福的头额矜持而专注。
透透,我们还需要新的开始,所以别离开,求你。
玻璃窗上映着的两个人的脸,淹灭在正陨落的烟火里。
孤单和回忆,日子里永不再来的话语经过背影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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