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了胭脂色,手指也在有意无意绞在一起。路征何曾见过这样的她?觉得又新奇又可爱,不免多看了两眼,心下暗暗猜测:人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她这般形容,还真不是诗句所能描绘的。
舟山先生沉默了片刻,喟叹一声,终是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是个好孩子,此事咱们日后再说吧!”
扎根皇城,终究非他所愿,然而他年岁已高,老怀寂寞,此次进京,越发感受到亲人在侧的温暖。是以面对着容颜稚嫩,眼中满是关切的周暄,狠心拒绝的话竟是难以出口。这孩子乖巧贴心,他很是喜欢。如果可以,他自是希望能看着她嫁人生子一生顺遂的。
舅公没有直接同意,周暄面上不免沾染上了一丝失望。秋水样的眸子雾蒙蒙的,舟山先生看在眼里,又是一声轻叹。这半年相处下来,这孩子越发得他的心。他怎么舍得她失望难过?
他忙岔开了话题。周暄记挂着前事,不免兴致缺缺。舟山先生妙语如珠,说了好一会儿,她心情才略略好转。
路征自忖对舟山先生的心理能揣摩个一二分。国破家亡,身在异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能打动他的,唯有真心而已。舟山先生虽然现下还固执,但用不了多久,他必不会再坚持。
舟山先生不在时,路征特意对周暄说道:“你舅公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担心。老人家上了年纪,或许会固执一些。但谁对他好,他心里有数。他说他要走也不要紧,你多挽留几次就行了。”
周暄瞧了他一眼,却不说话。她也这么想过,但是舅公一日不放弃远行的想法,她的心就一直悬着,放不下来。舅公年纪大了,若真远行,也不知会去哪里,不知何时才能再得见。她想到舅公一生孤苦,就心中微酸,眼圈儿也红了。
路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到周暄眼中似有泪珠滚来滚去,慌了手脚,连忙说道:“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
他眼中的周暄秀美活泼,早不再是幼时那个爱哭鬼。冷不丁瞧见她红了眼眶,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暄摇头:“没有……”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路征心思活络,此番却猜不出缘由,他心念急转,片刻间脑海中已转过数个猜测。蓦地,他心思一动,说道:“你不用太担心。如你所说,他最亲的亲人都在这里了,他还能往哪里去?多陪陪他,多照顾他就是了。”
周暄点头:“嗯。”
路征这才笑了:“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开心一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般幸福可爱的姑娘实在不该忧伤。
周暄也觉得没意思起来,路征才大她多少,就这样跟她说话。但还是福了一福,细声细气地道:“谢谢路哥哥。”
舟山先生在远处,路征也不想将周暄一人晾在这里,就跟她闲谈,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都去过哪些地方,可有喜欢之物等等。
周暄一一答了,路征问她喜欢之物,她却挑了挑眉,说了一句:“屋子都装不下了呢。”
路征一怔,继而失笑。他一直觉得女孩儿应该被优待,周暄活泼懂事,他瞧着欢喜,自然愿意她开心快乐。送给她小礼物似乎已成习惯,有时见着一些新鲜有趣好玩儿的物件儿,他都会使人收着送给她。
路征笑道:“那你可能需要换一个大点的屋子了。”
她年纪还小,他日后送她东西的次数还多着呢。想到这里,路征呆了一呆,忽然意识到不大对。等她日后成了亲,他再这般,不知她夫君会不会吃醋。他又瞧一眼周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会用玉雕兔子么?”周暄没来由问了一句。
“什么?”路征微愣,继而摇了摇头,十分地诚实,“不会。你想要?”
周暄连忙摇头,她只是方才不知怎么了,想起这个问题,才有此一问。“我不是问你要玉兔的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
路征点头,心底浮起一丝温柔,轻声道:“想要也没关系啊。”人想要玩具是很正常的心理,她又不能向父母讨要,向他开口,他其实挺开心的。至少,她很信赖他,也知道他待她好。
他琢磨什么时候能给她。
周暄连连摇头:“我真的不想要。”
她就是刚才思绪走得有些远而已,她没想问他要东西。
而路征却不提此事了,转而说起了别的。
他这样,周暄反倒不好再说了。
他们两人交谈,舟山先生在远处看着,年轻男女,相偕而立,看起来赏心悦目。他曾经动过的念头再次浮现在心头。
路征是他心爱弟子,周暄是他最疼惜的晚辈。这两人年貌相当,瞧着似乎也不无情意。这两人若能在一起,岂不是美事一桩?
晚间舟山先生在路府歇息,与路征长谈。他终于问起了路征在朝中的情况。路征以他弟子的身份入朝,刚一入朝,就被皇帝封为太子太保,震惊朝野。须知太子未立,太子太保自然更是虚职,但品阶很高,且拥有此头衔者多为皇帝近臣。路征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身上又无其他官衔,也不知他在朝中如何。
路征笑了一笑,慢悠悠地道:“大概相当于顾问,顾上了就问问,顾不上就不问。”
舟山先生一愣,继而失笑。
路征这话却是谦虚了。皇帝对他颇为信任,他提的意见,很少有驳回的。只是他在朝中谨慎,虽不常开口,却一言必中。皇帝对其更加信任。
舟山先生对朝中之事并不大关心,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桩事。
他略思忖了一下,开口说道:“我今日瞧见你和暄儿在那边说话。”
路征点一点头,说道:“还是因为先生。她不想你离开。”
“先不说这个。”舟山先生摆了摆手,“我瞧着,她可能对你有意。”
“什么?!”路征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眨了眨眼,“先生,您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听错了?”
舟山神色郑重,一字字道:“我说,她可能对你有意。”
“不是,先生,这话从何说起?”路征一颗心砰砰直跳,“这怎么能行?”周暄怎么能对他有意呢?不可能的。
他渐渐恢复了平静,说道:“先生错了。”他面上虽然十分笃定,可心里却有一丝丝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