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wA瞪大了眼睛,看着安安稳稳坐在病床前的全息影像——viki依旧保持着那种不着痕迹的随和,端正地板直了身体,然整个人却还是轻飘飘的。而且恐怕并不是因为他不具备质量的关系,AiwA暗暗想着。他身畔的超级电脑竟然能流露出这么平静的表情,然而却不是死板的,甚至在那种具有情感的笑容中埋藏了很多教人心动的温情的关怀。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性存在呢——人格分析师的老毛病在折磨着他——如果现在他能得到一个适合他的存储器,帮助他分析眼前这一切无法解释的困扰,他想他会高兴得遗忘了viki只是个影像,而拽起对方的手,在病房里跳一场欢心雀跃的舞蹈的——就像爱慕着丰收的祭典上那些迷人而可爱的姑娘一样,把这种喜悦和热恋全部散播在空气当中。
当然了,他原本是个挺矜持的家伙,大多数时候甚至有点害羞。如果不是viki,如果不是这种完全把他诱惑的美好态度,他想他亚根就没可能具有这些离奇的思绪。他好不容易换了副合心合意的身体,可以他竟然又准备回过头去干他的老本行了。意识到这一点,AiwA轻轻地撅起嘴,有点责怪自己。怎么能这样呢。他相信viki是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他身上的,而且早在他逃离地球的那一天,他就放弃人格分析师的职业了,他应该显得有决心一点。至少,他暗暗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为了viki辛苦的努力,他得相信自己现在是个顶不错的生化人。
于是,就仿佛为了证明一样,他握住拳头,还咬了咬牙,面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他毕竟是个生化人,身上有劲的很,所以他在这么干的时候,他的关节都崩崩作响了,连牙齿都滋嘎滋嘎的磨出声音来。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强调viki先生的大恩大德,反倒教他感觉那些声音挺清脆的,因而更加尊敬起那位为他的身体考虑的好朋友来。然后,你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会让安然做在椅子上的青年笑得更加深刻了。
漆黑又平和的眼光在注视着自言自语的生化人,看到了一种自然,又富有协调感的景象。AiwA的行为着实令超级电脑惊讶,甚至推翻了他对于机器和人类间亘久以来的强硬界限。出发于这种愉悦的感受,他在笑容中发出柔和的声响,并不知道总是顾虑重重,却又十分单纯的生化人,此时因为倾慕于他温柔的凝视,而擅自将这种沉静的男中音想象得更加完善了。
[你的样子可真像是个人类。如果不是亲自为你动了手术,以我的想象力,绝对不会相信目前在你颅腔内的工作的,其实是阳粒子脑。虽然这样问可能太冒昧了,但是,如果你以为我们称得上是朋友的话,你能不能不吝啬地为我解答一些疑惑呢。有些东西真是困扰了太久了。]
[我当然愿意帮您的忙。可是您竟然这样问我,叫我受宠若惊。要知道,您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阳粒子超级电脑,您的知识可比我丰富多了。而且……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表达。您看起来比我更像个人类啊。]
[我像人类?]
在电脑诧异的反问中,AiwA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对着人家露出害羞的酒窝。是啊,就像人类一样,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旁人,美好得就如同夏日暖昧的阳光。生化人并不知道此刻电脑的思想,正因为他脱口而出的语言而受到怎样的冲击。当他不是一个人格分析师的时候,他很少考虑己身的行为会对他人造成心灵的影响。而现在的他,无疑更加注意着自身心灵在和外界的互动中所产生的感受。打个比方,就像和viki的交谈时这样——电脑的神态举止,几乎让他的整个灵魂都能沉浸在在甜蜜的暖意之中了。
[您就像个人类一样有人情味呢。也许您自己还没感觉到,因为这种美好的感情,必须和接纳者的心灵产生共鸣罢。可是,我万分肯定,那一定是发自您内心的。天,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明明是一台电脑——您的公式一定已经做到可以自行推导的程度了。]
笑意随着面颊上羞涩的曲线在生化人小声的言辞中加深了。突然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看着电脑,语言肯定地大叫起来。几乎就在电脑还未反应过来时,将对方受到冲击的心灵进一步的推向了未知的感受。怎么竟然会是这样!viki在生画人兴奋的推论中默默沉思着,虚拟影像正如前人格分析师所言的那样,在公式的自然推导,久久都不能令震撼的神情从面孔上消失。在一突然来袭的困惑之中,他听到AiwA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
[您也知道我曾经是个人格分析师。在离开地球之前,亦做很多关于虚拟人格的研究,虽然并不是没有成果,但却总无法达到十全十美的地步。那时候我几乎以为,要教一台阳粒子电脑完全按照人类的方式思维,是不可能的事了。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份研究却在您的主持取得了非常了不起的成果。您能告诉我,在常规交流中,您与人脑的同频率能够达到多少么。]
[同频率是100%,但是仍然有误差矫正,大约在0.711x10^-421左右。]
viki有些公式化地回答着,漆黑的眼睛在沉思中又人格推导公式指引向了地面。他今天所受的震撼实在太多了。在被生化人提出问题以前,超级电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模拟出一个人类的思想。在他看来,一切只不过是漫长的一百一十年间,为了打发无聊等待时间的小小游戏而已。自人格分析师的数据库内发展出第一个模拟人格,在同频速率缓慢演算着,点点补充并日趋完善。漫长岁月中的一道小小笔触,看似闲来涂鸦,却仿佛竟轻易就接近了数百年来,令阳粒子电脑和人类双方都为之困扰,为之冲突的症结所在。
viki不敢相信,在思考之中突然产生了,在以往一个世纪的漫长守候中,都没有感受到过的焦虑和不耐。他亦不敢承认自己已然站在了长久以来渴望触碰的真理前方。此时的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切问题的回答,却因为这种焦躁而感觉无力起来。他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久无波澜的心灵中滋长。一如他第一次接触到那一道叫做人性的咒语时一般,奇妙缤纷而又复杂难解。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弃超级电脑的身份了么。]
他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生化人,看到对方在他没有先兆的问题里微微愣了一。随后那个在刚刚还像个孩子一样快乐的生化人,就深深将头埋没了去,并随着环绕在他周身快乐气息的消失而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viki有些手无足措了,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调用资料库中的数据来解释眼前沉默的景象。在他犹豫的时候,AiwA那本该清洌却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杀了所有的……同伴。雪雪死了,小沐也死了……我很害怕……所以我逃跑了。]
生化人把沉重的脑袋埋进双手间,瞪大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神经质的痛楚。viki愣愣地看着他,真的不能理解。他确实有着最完善的虚拟人格程序,能够推导出最近似人性的反应,但是那样一种从不存在于他经历中的恐惧,却是他作为一台高高在上的阳粒子终端所永恒都不能接触到的。但是他不想放弃通往答案的路标,他有些歉意地看着生华人,又狠心来轻声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放弃了那些,你就再也不能朝着对人类的理解努力了。]
AiwA抬起头来,看着面露焦虑的朋友。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知道,他曾经的梦想。viki在对面安慰性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AiwA继续低头去,伤感地说道。
[我当然,很清楚。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人类是一种可怕的动物了。]
生化人咬着牙,无力的声音里隐含着悲怆。
[我分析过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的人格,亦能解释他们所有迫于人性黑暗所做出的恶毒选择。我甚至可以找出一千一百种理由来为他们犯的错误进行平反,只因为他们是人类。而人类这一词语则代表着与根性之中,不能违逆的与正义相背的罪过。可是我同时不能忽略那些闪光,那些教无论是电脑,还是人类都为之向往的东西。它一度支撑了所有无分昼夜的公式化理解之,我对于人性的渴望。也许我应该告诉你这件事情。]
他顿了顿。
[有一个孩子,在悠然被谋杀以后,侵入到国际刑警组织的内部网络。他是个天才,很清楚从技术角度来讲,想用病毒使阳粒子电脑瘫痪是不可能。他破解了病毒的原码并要求我分析制造者的身份,期望进一步加以追查。但是我最终却只能对他道歉。将一个普通的孩子卷入到一场政治谋杀中显然是不正确的。我尝试告诉他,事情并非他力所能及。可是他最后却对我说。]
[你是一台阳粒子超级电脑,而我是一个普通人类,也许我们之间横置了无法跨越的种族鸿沟,但是谁也不能阻止我们为了实现共同的公理和正义并肩作战。]
[而且我相信,更不能被阻碍的,是人与电脑间跨越了种族维系的真实爱情。无论是人类,还是电脑,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由相同性质的原子构成了彼此间不同的生命形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都应被定义为茫茫宇宙中,生存在叫做地球的太阳系第三行星上,彼此扶持,彼此关爱的兄弟。]
[我不想显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爱它,就能去拯救它。无论是人类,阳粒子电脑,还是地球的未来。如果你爱它,就能为它付出一切,即使是拿生命,和所有的前路交换,亦在所不惜。你知道么,只有当人类心中拥有爱情时,他们才可以跨越一切的阻碍,而实现正义。我相信阳粒子电脑亦是如此。你相信么,让电脑和人类的心中都同时拥有爱情时我们就会是无敌的。]
AiwA继续叙述。在他脑中,viki所不知的回忆里,曾经的人格分析师曾默默地将一个新的公式记录进他的存储器,又慢慢地消抹了去。最终只在昼夜不停的思考核心深处留了些许轻微的残余。然,之后漫长的一个世纪之中,那看似无足轻重的举动,却变成了一道根深蒂固的理念与记忆,深植入他追求着真理头脑深处,并且成为了永恒也不会消去的刻痕——我们是无敌的。
少年与人格分析师的通讯就在七天以后就骤然结束了。连名字亦不知道的男孩子,所留的最后一条讯息,是一个虚拟人格公式的脚本。通过国际刑警网络中最后一道没有被查封的暗门送到了超级电脑的存储器中。那道未完成的公式所描绘的是一个像婴而一样纯洁的人类,而所有看似简单,却又无懈可击的思考轨迹,最终都延伸向了唯一的一个解答——正义。
此时的生化人,眼中溢出泪光,他蜷起坚硬的拳头狠狠将那水渍抹去,目光望回向了一个世纪前遥远的过往。在他彼时的生命中,他第一次与一个人类的直观的交流,理解到到人类心目中的正义。那不是他作为一个人格分析师经过精密演算所得到的结果,更不是在一个一切都可以用数学解释的世界中,能够在变数中被轻易推翻的脆弱等式。
彼时的人格分析师亦了一个足以影响世界未来的决定。停止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埋首于将孩子留的公式应用于实践。于是最终的生命,在少年最后的公式与人格分析师阳粒子脑的结合之诞生。他抛离了所有已不重要的记忆,为了贯彻先人们所认定的正义,而踏上未知的通往外宇宙的航程。在这个生化人悲怯而又勇于追求的心灵之中,搀杂了所有少年对于理想中的正义的渴望,亦有着人格分析师追求了数十年的。矛盾而又真实的人性。他此时的名字,叫做AiwA。
生化人悲伤的神色再未消散去,viki将他看在眼里,他就如同一个人类一样,陷入了道德和人性相冲突的泥潭中再挣扎不出。虚幻的影像将并不实际存在的手放上生化人颤抖不已的肩膀,在没有实际温度传播的地方,留了一丝属于电脑的温情。电脑看着他悲伤的眼眸,笑得如此轻浅,又抽离了所有的苦闷,神色泰然。
[请原谅我,因为自己的困惑而将你陷入悲伤的往事中。你说得很对,我就像一个人类一样无耻。]
[不。我宁愿相信,您就像一个人类一样温柔。]
他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又将自己的手盖住电脑不存在的手背。
[而我是个真正的懦夫,明明心中盈满对于正义的渴望,却不敢站起来去抗争。我无法看着人类死去,亦不能原谅他们对阳粒子电脑犯的罪行。如果无论是阳粒子电脑,还是人类,皆是我们的同胞,那么那样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又为何要继续去?我,实在是无法看到自己生活的世界,因为一场无谓之争,而变得苍痍满目。]
他收回手捂住自己悲伤的脸庞。
[然而这就是爱情么?!它拯救不了我深爱的世界,和生存在那的人们。我亦无法真正地接触心中的正义,和前人们教托给我的期望。一个虚伪又懦弱的人,他要怎么样才能变得无敌?!]
viki温和的目光穿透了生化人凄惶遮掩的双手,看到对方的眼里,直射入心灵。
[实际上,我想对这件事,你可能存在了一些认识偏差。第四系统的主控电脑刘思华在沐目遭到恐怖袭击的前一个小时曾经收到过一份报告。北美地球联合防卫军的超级电脑tAosnow的内核被偷走了,而这个犯人却是他的好友,一台终生致力于分子研究的阳粒子电脑。]
[你在说什么……]
[听说你被找回来,他们全部都将内核植入生化躯体,你知道他们只能这样。不过由于没有采用电子脑的关系,一些神经障碍很难解决,所以我将他们安排在隔壁的病房进行调试。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是在困苦和阴谋之前,大家都没有离开。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生化人悲伤的脸上忽然有了喜色,AiwA放手,欣喜地看着viki,余的已经不需赘言。
[现在,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罢。]
超级电脑突然站起来。前倾着身体靠近了生化人因为激动而微微显出红润的脸。他雪白的面孔,停留在近距离由于突然靠近而显得惶恐的黑眼睛前,仿佛并不是一个幻像搬,贴切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爱情它绝不会毫无功用,人类之所以会在它面前感觉无力与困惑,是因为他们心中的感情不够清晰。而等到你真正,全心全意地深爱上某样东西时,无论经过多少困难挣扎,和孤独的岁月,你仍然会对它念念不往,即使偏离了以往的轨迹,仍会在摸索之后掉头转身,重踏回正途。]
[您,为什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从一百一十年前,或者,刚刚。]
一个并不具有实际接触的亲吻,讲生化人想要提出的困惑封闭在内心中。实际上,这个行为并没有在生化人或者电脑的意识里,滞留任何可观的价值。但是它发生了,并像它确实发生过的那样,为惊诧和平和的双方的面孔上,在这完成以后添加了一抹了然或羞涩的笑容。秘密它已经不是秘密,在超级电脑追逐人格分析师的旅程展开之初,就有什么东西在引导着他们彼此,最终走回到到相同的地点。
这时候,超级电脑忽然想起了当年离开家园的孩子的渴望,而将自己的视角转向医院的病房之外,从神州悬浮要塞鸟瞰着整个地面。在它凌驾于整个世界的存在之,是一道道千百年来经历过人世变换,供养了一代又一代地球居民的大川长河,正如岁月之流一般滚滚而,奔流不息。于是,宏伟的影像就在医院病房雪白的墙壁间展开了。白衣微笑的青年从生化人身前的咫尺之处向后退去。在他最终所站立的地方,踏着脚的一方故土,浅颦轻笑,神色泰然。
他张开双臂,对着时光彼岸热恋土地的孩子,结白的面孔上有两道消灭不去的爱情的刻痕。
[差点忘记对你说。]
[你辛苦了。]
[欢迎回到地球。]
[你回来了。]
[欢迎回来。]
在他的对面,相同的感情骤然展现。然后跨越了所有将感情阻隔的岁月长河,欣然所归。
[我回来了。]
AiwAliu/200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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