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el Codlin(1 / 1)

()静谧的滴水声自低垂的竹帘隐约透进内室。拿着青瓷茶盅的纤细的手,除了指端以外的部分全部被遮掩在宽大的袖口里,涂抹上光洁圆润的青灰色的蔻丹,尽管是没有生机的色彩,却与洁净到透明的肤色意外合衬,并刻画出强烈的疏离感。

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要和这个亲手造出的孩子划分城池。将视线慢慢上移,nickelcodlin望向那面无表情的脸。拥有比妖精还要精致容貌的少年,仅仅以教人印象深刻来形容也许并不恰当。狭长的眼眸极少与人视线相交,虽然还不至于细小到不见,但已不足在低垂时仍能被人看到浓密眼睫遮挡下的瞳仁。整个面部的轮廓也并未继承父辈浓郁的男性气质,虽然线条简洁明晰却缺乏英挺的概貌。眉毛与嘴唇的颜色则几乎淡到不易从雪白的肤色区分,纤细又轻薄,只要不被注意,就像失去了存在一般。

尽管如此,少年给人的感觉仍是超乎寻常的秀丽且具有存在的真实性,无论是坐下时仔细掖好的宽大服装下摆,还是细细品茶时衣料磨擦出的细碎声响,都自然地营造出独特细致,却刻板端正的观感。而那说话时清晰安稳的音调与不缓不急的态度,则将繁琐与生硬消无声息地隐去,并透露出一股平衡安静,甚而是巍然不动的气质。

——只凭外貌就轻易就给人以寸土不让的感觉。

对于在与这样的孩子针锋相对间,自己究竟能占得多少先机这样一个问题,nickelcodlin心中实在是没有半点着落。视线从那清秀无华的颜面转向交握着茶具的手面,青白与灰,青灰色的裂纹顺着琉璃质的表面,缓慢攀爬。

[虽然您这样说,但我也无法苟同您的作法。]

对话中,放下手中的茶盅,少年人恭恭敬敬地为长辈添茶。

[而且我想劝说您,不要再做无谓的妄想。就算对方是您深爱数十年的女人,区区一个人类的生命,也不会比您亲生兄弟的安危更加重要。]

[你的意思是我连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都没有?浅谷希何时教导过你该这样对待长辈。]

nickelcodlin并不乐于见到谈话向着这一他早预见的方向发展。

[您言过其实了。]

将宽大的袖子褪到手肘处,捧起茶壶为长辈斟满,男孩的视线又回到低垂的平面。

[我只是以为,您这样做没有必要而已。]

[你以为?]

nickel举起身前水波寂静的茶盅,一饮而尽。无表情的面孔因为微愠而泛红。

[没错。]

男孩又为他将茶斟上。

[我以为,即使您现在冒着性命危险回去,至多也只能为那位夫人和她的爱人下葬罢了。]

他将茶壶放下,侧头随意说道。

[然而尽管您说什么也要与她最后一次相见,此刻的她毕竟已是个不会呼吸,无法感知您的存在的死者。您如此固执,除了能安慰自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想您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由于想象不到反驳的语言,nickel闭上了眼。

[人各有志,那也并不能算得上是您的过错,依我看,您既然身在此处,就实在不该挂记太多。]

[那太……无情了。]

短短几个字从齿缝挤出,回应的却是不以为意的语气。

[无情?]

仿佛是听到了有趣的事一般,白皙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您这么说我实在很难做人。再怎样,我这也是在替您着想。难道让浅谷先生为您的任性担此不必要的风险,就不无情了么?莫说今次是为着不相干的人,就算是为了您自己,要先生他如此为难冒险,我也是绝计不敢应允的。]

他说着,再次拎起茶壶,却一个没抓稳,掠过杯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短暂到叫人来不及惊呼,随着将那细致的双手浸湿的温热流体,被打翻的茶盅在竹修的地板上滚了半圈。蜿蜒的水渍仿佛残缺不全的半弯月亮,在阴雨天反射出暗淡的人像。猛地抬头,nickel秉住呼吸,看到因不慎撞翻茶碗而由微笑转为轻声咂舌的男孩子端起湿润的手背放在腿上,正在一副烦恼的样子,用手巾缓缓擦拭。

手面,然后是茶具,白色的丝稠被蚕食般渐渐洇出暗色的茶渍。当那手的主人一丝不苟地将地板上的最后一丝水光也抹去,他终于略略一笑,抱歉般地对着神色黯然的长辈抬起眼来。

[今次的事,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想请您……]

隐约泛出银光的纤细双眸不着痕迹望地向了长者。

[遗忘之罢。]

听到那短短的宣判时,nickelcodlin双唇微微颤抖,不忍目睹般别过脸,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庞。

nickelcodlin并不觉得悲伤,即使是在十几年前,自己也可像那孩子般如此淡漠地谈论他人生死。甚至,即便是现在与今后漫长到永无止境的岁月,nickelcodlin亦可以对他人的生死完全置若罔闻。可是一旦身为人类就迫不得以和周身的同族有所交集。那么至少,直到生命结束,这种失去的怆痛与寂寞也会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就算从而今开始,全然过上离群索居的日子,过去所发生过的人和事也不会轻易抹灭。

难道少一个亲密之人在世反而是好?至少就不需期望着自己需要承受更多如此揪心的苦痛。可是人生如此孤独,纵有千般成绩斐然,午夜梦回之所却无半点温存。几十年岁月渐荏,到这个年纪,他怎么还不懂得,少年狂荡,只是昔日,倘若死亡在即,身无长物,终不过一介垂垂老朽而矣。

她呢,那人要送她闭目安宁,她又是怎般在想?

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的人是他,彼时心境是否也会如她一般?

对于那些曾在他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的离去,究竟是该怀抱更多的悲戚还是安然,此刻的nickel已经不知该如何判断。无法正视少年人仿佛了然一切世间悲喜的淡漠微笑,他只有兀自掩盖住那双趋于滚烫的双眼,感觉手掌以下的半边愁容,正因暴露在细碎的雨声中,变得分外冰凉。

[如此漂亮的脸绝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叹息般的声音响在耳际,将满面悲凉缓缓拭去的双手,正应了雪白的肤色,雪一般冰凉。

[就请您听我这一次罢。您这样,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别碰我。]

他愤怒似地将他的手拨开,那不依不饶的孩自却又转瞬缠了回来。

[那就请您就别用这样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否则我——]

将苍白的薄唇凑到漆黑的短发边,慢慢轻吻。nickel本想对着孩子大声斥责,却在一转头之际看到深藏于眼睫下的银灰色眼眸。

波光深敛,nickelcodlin在失神之间,被那冷淡的呼吸穿透了耳膜。

[——恐怕会无法说服自己对您这样的愁容,置之不理。]

他不着痕迹地将自己从长辈身边撤离。

再冰冷的温度,也是一种温度。

恍惚间,nickelcodlin想要抓住点什么。

但终究,什么也没抓住。

[为什么是他。]

他抬起头来问那孩子,觉得那些正在从他的眼中消逝的感情,此情此景,已经不像是一场爱情,而更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一种情境之下已经为此付出过多少心血。只有那逐渐冷却的脑内余温在提醒他,有些东西需要被结束了。

因为需要结束,所以纵使如何挽留,也只是徒劳。

他将孩子苍白的手握在手心里,首先是冰凉,然后是刺痛。摊开手掌,看到青灰色的指甲留下四道半月形的红痕,然后自嘲着将那小手放开。

他低下头,黑发将面容遮住,三千为丈,缘愁之长。

[你当真知道很多。]

他忽然使劲全力,紧紧拥抱那个身体已无余温为他留存的少年,嵌进生命一般,难以割舍。

他的语音重颤至零落。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竟不是我。

梗塞在喉。

将面孔埋没进那尚可嗅得到草香的颈间,原来这仿佛冰雕玉砌,总是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魔神,也可在百年辗转间身染尘世余香。那么为何那个名为nickelcodlin的男人,从头至尾都不过只是一个区区凡人,却总亦不能捉住一丝在人群中生活过的尘埃。

他已不知该以何种颜面再抬头面对未来。只有孩子不愠不火的叹息,从那深埋的胸怀,荡然而过。

——为什么是他。

——我亦想如此问您。

——人人都这样纵容您。

——您却只为他一人伤心伤意。

——您此般私自无情,竟怎忍心再加罪别人。

——您真叫人好生为难。

——好生为难。

——如此多年。

——您怎么竟不能明白。

——我与他,对您都是一样。

——一模一样。

在他的话语间,nickelcodlin抬手扶上那波光深敛的眼眸,惶惶睁眼去看,不知自己从那从未开阔的孔隙间,是否能找到一丝半点,造物主为他深埋的爱情。

在他饱含盐粒的目光中,是他曾亲手培植的幼苗成形之后的样子。少年那神祗般高洁却又贴近的容颜,像是他在他过往人生中的期待,亦是他从未曾预想过的现时。

他的手缓缓掠过时间不曾攀爬的表面。

在他攀爬而过的手心之中留下了时间。

原来。

过去都已过去。

他和他的期待,毕竟已经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么,此时正在期待他的,又是如何?

她的最后一刻,是否也是如此在想,对于已知的前途,如此安然?

他那被深情润湿的唇终于落在孩子不断轻诉的嘴边。

振动着空气的语言仿佛在将他的往事带走,旋即又在泛出笑意的长眸中为他铺展开无尽的未来。

他说。

[我答应你。]

这是发生在旧历4421年的事。

从此以后,nickelcodlin再也没有想起过他曾爱上的女人。

公元1991年5月。

karencodlin坐在她深爱的男人身边最后一次唱起一首歌。

一首当她只是个少女时,她就会为自己的爱上的男孩反复吟唱的老旧歌谣。

那时候她的男孩曾躺在她的怀里,用小手拽着她长长的头发,在倾斜的嘴边,露出一个她永恒将之奉为美丽的笑容。

那时候她将面颊贴在他的嘴边,从他微热的嘴边,得到一个沾着青草香气的浅吻。

那个时候他对她百般依赖,并不因为她是他长兄的妻子。

那时候他爱她,因为爱情。

karencodlin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有没有这样热爱过任何一个人。与他们的可爱的无关,当她仍旧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岁月还未教会她如何去质疑人类的感情。

但是所幸。她将温柔的掌心放上身旁男人逐渐冰凉的额头。

对这个女人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爱情,并不是因为她未曾质疑,未曾得过且过而留在了她的生命里。行至此处,karencodlin已经懂得,她可以为了一些东西而以生命,过去,尊严作为交换。她可以在一种冲动的驱使下即使伤害了曾经深深信赖自己的人,亦无悔过之意——

——甚至不用羞愧难当。

过去都已过去。

那些曾经教她开怀的人们,她努力适应,苦心经营的家庭,对她已不复存。

karencodlin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她仿佛可以看到,神正从另一个世界望向她的心灵。那穿越时空的,轻缓而了然一切的态度从悠然虚无之境中开绽。对她的感情既不是爱恨,也不是冷漠。那关怀无声,也没有任何实质的动静,甚至教人体察不到它的存在。

然而就这样罢,这样很好。

她将视线从爱人的脸庞转向它方,对着守候已久的孩子,露出了母亲一样的温柔笑容。

这样很好。真得很好。

karencodlin最后一次想起了她曾爱上的男人,再无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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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readagainmyfootsteps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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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wAliu/2006-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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