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看到过一个爸爸,带着他的小孩,走在雨里。有一把很大的红伞,被小男孩高举着,无法超越父亲的头顶。于是,他的爸爸,只好,弯腰走路。我那时,也想像那个小孩一样,高举着一把伞,为谁遮挡风挡雨。可是我马上却悲伤地意识到。昔日,淋湿了半边,肩膀,为我,撑伞的人;他的脊梁,已经佝偻到令我没有机会,去重现,那,一,日,浓重,雨幕中,的,场,景——
secretleveltwo
醒来。
程北顾看着眼前面貌憔悴的少年,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以往的自己,在看到他时,会把他当成青面獠牙的鬼怪。当他思索着这种匪疑所思的错觉时,杨居胥突然从那沉默中抬起头来,将自己冷漠而无力的目光透过金丝眼睛,直望向大床彼端小男孩托着腮帮子陷入呆滞的样子。在这样毫无趣味的木然凝视之下,程北顾能感觉到,其实他们两个都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之中。
[喂,说点什么罢。]
程北顾向杨居胥爬过去,对这个在漫长时间里几乎维持着同一姿势的家伙露出他自认乖乖的柔和微笑。一百零四度二十七分,在另外一个世界,曾经没有人会去怀疑程北顾所表现的刻意温柔。可是而今,最终在那笑容背后凝固的,却是人人都喜爱的好孩子,受到忽略以后的颓然。
杨居胥一动不动,连目光亦始终保持在同一点上。他看着程北顾的眼睛,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或者就是干脆,将自己的目光投入到了一片,一无所有的虚无之中。程北顾感觉目前的气氛糟糕极了。他敲了下自己的头,渴望保持冷静。然后爬到床另一边的杨居胥的身畔。推了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看到对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等待着。终于,仿佛是忍受不住似的,他把手伸到微微喘息的的鼻下,焦躁地渴望感觉他的呼吸。
温暖的气息喷到手上,他继续向着轻微颤动的心脏摸索,一步步地,既小心又难耐地,确认着那个人所有存在于世的证据。然后,又在对方的不为所动中,难过地感觉,自己其实根本什么也无法证实。他紧盯着杨居胥苍白的侧脸。沮丧地咬紧下唇。不知道为什么,竟想要像曾经,那个在丈夫的冷漠面前哭泣的女子一样表现得软弱。无可奈何地扭过头去,程北顾拍拍自己的脸,勉强安慰自己。他不该这样,也不该有任何不安。杨剧胥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只是不想说话。
而已。
陷入那样一种溃丧的状态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一道冰冷的体温捉住。程北顾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在冷汗之后,忽然意识到,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杨居胥,在漫长的沉默过后,终于打算开口。他欣喜又忐忑地抬眼向神情疲惫的人望过去。直视着镜片背后那双深隧得仿佛永不见底地的漆黑眼眸。然后听到对方的声音,轻微地仿佛在吟颂一段无情的送葬曲。
[你为什么要回来。]
又是这句。程北顾的期待在被重复的问话之中,被第n次地冷却下来。他不知道杨居胥是不是真的在这个罪恶的世界待太久了,以至于大脑短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他想他也不需要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反正无论他如何回答,这家伙就只会像游戏里其他的npc一样,来回只是一句。可是在程北顾的意识里,他又感觉杨居胥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尽管他也一样麻木,一样不知所云。但他的身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向程北顾提醒着着,这是一个人类,一个真实的呼吸着,思维着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单纯的,陷入游戏世界的亡灵。
那究竟是什么。程北顾困惑地面对着一动不动的人思考,觉得自己既难以坚持,也无法放弃。
[不是说了么,游戏还没结束啊。你不可以杀我的,我死了游戏也不会结束,不是么。]
[我已经杀了你了,游戏结束了。]
[如果游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只有大魔王被杀死游戏才会结束罢。]
[游戏已经结束了,你就是大魔王,你已经死了。]
程北顾叹了口气,他觉得跟眼前这个家伙沟通起来真是异常困难。与其说是npc,杨居胥的状态看起来更像是个只认死理的严重偏执狂。他非常坚持程北顾不应该出现在游戏里。并且,尽管知道这是游戏,却对自身的玩家身份完全没有自觉。难道人类竟然可以把自己当成程序而进行思维么,程北顾想象不出自己能和杨居胥沟通的办法。他只能不断做无谓的尝试。
[如果我不能杀了你的话,游戏就永远不会结束了,你知道么。]
[游戏已经结束了。大魔王早就被我杀了,一切早就结束了。]
杨居胥面无表情地喃喃着,这种不健康的态度让程北顾觉得认真说话的自己像个傻瓜。
[我说,把你的剑给我。让我杀了你罢,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一切就over了,好么。]
[大魔王已经死了。]
[让我杀了你罢。]
无可奈何地说完那一句,在这样一场谁也不能理解对方说话的交谈中,逐渐感觉疲惫。尽管很想放弃,但一想到半途而废的结果将又会是倒退回当初的默然,就提不起停止的勇气。程北顾一遍遍地向对方重复着,自己想要杀死杨居胥的意愿。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完全不会理解,但却感觉如果自己不这么说下去,就会真的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他逐渐变得口干舌燥,甚至开始发晕。现实生活中的身体异常仿佛带进游戏世界里。咽了口口水,低头闭眼等待血液充足,等他再度向眼前的人聚焦过去时,却被惊得愣了一下。
眼前面孔忽然变得红润了,仿佛是一种急促的血流在推动着什么,直涌上那曾经苍白的面颊。程北顾不明所以地看着杨居胥微微颤抖的双肩和愈发大力起伏的胸膛。惊异的眼里,仿佛察觉到一股巨大的感情正被那股来自生命激流推动着,喷勃而出。他完全呆住了,于是在接在来的暴行中,无法闪避杨居胥愤怒地向他扑过来的爪子。被压在急促喘息的人身下,掐住脖子。尽管其实并没有感觉呼吸困难,然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却让他感觉自己要被压碎。程北顾望着悬于自己头顶那双愤怒的眼睛,知道杨居胥是真的想杀死自己。
[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是……剧情……需要啊……]
[是剧情就可以随便杀人吗!那如果不是在游戏呢!如果是在现实中呢!也可以说杀就杀吗!]
杨居胥掐着程北顾的手越来越大力,让后着无法发出声音来。程北顾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眼前人,在心里压抑地想着。那番杀人论明明应该由他来出口比较合适。不过他想眼前的人大概是完全疯了,也许他下一秒就会真的被杀死。但是有所谓么。程北顾劝慰自己,反正他也尝试过了,他尝试过把杨居胥那个混小子从游戏里弄出来,可是对方不领情。如果这次再被杀,他可一点错也没有了。他抓住那双卡在自己脖子上,骨节突出,青筋勃起的苍白的手,试图将之掰开。然后,很意外地,从某根手指的根部,触摸到了一枚冰冷而坚硬,早已被他遗忘,却一直代表着忠贞不渝的戒指。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忽然在他故作轻松的心底攀升,直达到他的眼眶。程北顾不知道这样种叫他难以自持的感情究竟是来自,已经死去的虚幻的阿乙,还是现在活着的喘息的自己。他咬紧牙,拼了命地掰开杨居胥紧锢着自己声音的手指,最后从嗓子眼里,挤出最后的一丝坚持和努力。
[我,不是,想杀你,我是想,救你啊。拜托,让我,救救你。]
仿佛一个生效的咒语,在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中,他看到了杨居胥落在他面前,所有崩溃的愤怒。
实际上情况并没有变好。程北顾感觉自己将很难忍受,无论是面前一反常态,像个正常小孩子一样的杨居胥。还是脑子里,一反常态,像个倒霉宫女一样的自己。他无可奈何地把杨居胥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撸着人家的后背,不明白为什么贴着男人的胸也可以哭得这么尽兴。他想起蜜斯陈挺拔的胸膛和柔若无骨的小手,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就像个大傻蛋。动作僵硬地拍着某人微微颤抖的头,听到抽鼻水的声音,他除了祈祷一切即将结束,根本没办法安慰自己。
杨居胥在那一边自顾自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程北顾一开始很不想听,但是人家说得多了,他也只好陆陆续续地听进去不少。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事。在心里自言自语的时候,程北顾同时暗暗发誓,如果他真能从某垃圾游戏里逃脱,回到现实中去继续过他良好学生的规矩日子。他定会将这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时刻提醒自己,随时随地,离各种变态都远一点。
[要四百二十一片天使之羽。后来我找到一件霓裳羽衣,很激动。心想一定要给灵儿穿。不过你知道的,她不在,留着也很浪费,倒不如先给月如穿上。没想到,等我走到下一个城镇时,竟然看到商店里在卖那个。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怀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杨居胥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心不在焉的人问道。
[如果你早知道游戏的结局注定是一场悲剧,你还会不会不可自拔地,继续下去?]
程北顾的眼睛弯成月牙,面对深邃的眸子,由于没听清他讲什么,嘴角露出酒窝,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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