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拒绝压抑。于是不断在冷漠的旅途中穿梭,在固定的地点守候。等待着每一个清晨无情地降临,像等待一场梦境的消亡;等待着每一个黑夜疲惫地沦陷,像等待一场噩梦的感召。我无法拒绝幻想,眼前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梦幻中的场景。无论生活如何无可奈何,只要明晨到来,窗外就定然会,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无法拒绝坚持,也许从一个幻境中踏出,迎来的又将是另外一场更为无奈的假象。所以只能努力让生活继续,而不是压抑地幻想着,在逃避之中无处可逃。
可是。亲爱的朋友,以热爱生活的名义,你告诉我,这样,真得,很,好么?——
secretlevelfour
程北顾时常会看到一副画面,存在于一个红色夕阳笼罩的温暖晚春。
光着上半身的小男孩,细长的脖子上有一个非常大的大头,小鼻子上架着一副玻璃镜片厚重的转圈圈眼镜。他弯曲着肉乎乎的小腿,双手放在两腿间,盘踞于一个穿着淡红色的连衣裙的女孩膝头。他的大头低低地垂着,后背一上一下地微微起伏,在打着磕睡。女孩的手臂像白玉一样纯净无暇,坐在一把有靠背的实木椅子上,环抱住男孩上下起伏的小小胸口。清白秀美的脖子,挺得笔直,有一个形状优美的下巴,和微抿的淡红色嘴唇。
金红色的阳光从敞开的古旧的木窗直射进来,投身于在黄杨木的老地板上,从无法穿透的轮廓边缘拉出斜长人影。一两声自行车的铃响,一两句孩子们嘻戏的欢笑。风从窗边经过,把薄雾一样的窗帘送上天空。那女孩转身看了一眼窗外,目光投入青空白云之中,不知在思索什么,轻轻笑起来。银铃一般脆耳。过了一会,她微微倾头,自怀里男孩小小的胳膊下,小心地抽出一只手来,为熟睡中的子孩摘掉重得快要掉下来的眼镜。然后将厚的玻璃放在椅子一边铺着白棉桌布的茶几上。轻轻地,轻轻地,仿佛一阵春风温柔的抚慰,惊不醒任何一个沉睡的精灵。
房间内开始荡起一首老歌。飘动古老陈旧的诗句音符。偶然从少女口中流泻而出。
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无须欢心,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程北顾睁开眼,杨居胥就站在他面前,带着一种没有表情的假象,正把玩着从他脸上摘下的,那副一千一百度的玻璃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在游戏的关系,眼前的景象,他竟然能看得清晰。
一道阳光从镜片的侧面穿透,投身于洁白的床单上。分成七彩的日光。从红,橙,黄,绿,到青,蓝,紫,在持镜人忽然停顿的动作中,静止,形成一道绚丽的彩虹。程北顾把手放在那道彩色所经过的地方,手心立马就印上了一条绚烂的印记。他微微笑起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如此直接地观察到人世的美丽。抬眼向一动不动的人望过去,平和的大气笼罩之下,他从那人沉静的面部表情里读到一股淡然的笑容。
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无须欢心,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房间内仿佛荡起一首老歌。飘动古老陈旧的诗句音符。程北顾忽然想讲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没什么了不起。他的父亲不怎么爱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也不怎么爱他的父亲。他们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们偶然碰在一起,然后周围人都觉得很好,所以他们自己也就觉得,如果不继续在一起,一切就会变得很不好。
这个小男孩也觉得,就那样过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所以,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那样一种对待生活和自身,他人的态度,但他也就那么稀里糊涂过下去了。他不记得自己抱着那种似乎很好的人生观,过了那种似乎很好的生活有多久。等到他突然回过神来,感觉这种生活似乎应该得到一些改变的时候,已经是他的生活已经不再那么好的时候了。
要知道,他的父母毕竟还是正经人。他们比他更早地察觉到这种没有感情的日子其实过得不怎么样。所以就像所有正经人会做的那样,他们彼此间没什么摩擦地,愉快地说再见了。小男孩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人应该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后来,他就在一个比较无奈的选择下,告别了长期工作繁忙的父亲不在时一直独立支撑家庭,照顾自己的母亲;然后怀着他那种似乎是很好的心态,来到了他依旧是长期工作繁忙,频繁外出的父亲身畔。
他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在他那个大家各为其政,谁也管不着谁的家庭里,他其实一直是非常爱这个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男人的。并且仿佛只要他继续爱着他,那样一种很好的生活状态就能持续下去。
他的生活真的可以变得和以前一样好么。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不管一切究竟是好与不好。他知道,只要他觉得好,那么就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难过了。
他一直在那种美好的生活里,过那种他或许喜欢,或许实际上并不喜欢的日子。他在他选择的人生道路上,目不斜视的走着,不为任何一道能让偏弛的风景驻足。他在一片荒芜之中。一味地只看到遥远的,永远无法触及的地平线,直到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很远,远到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曾经叫他犹豫,又被他舍弃的分岔路口。他最终停留在那条路的尽头,然后得到一个永恒的,或许是冰冷,或许是温暖,但绝对是平静无波的安眠,直到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渐渐遗忘了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做程北顾的小孩。
然后程北顾从他贫瘠的生命中抬起头,问用淡然的微笑,应对着他的人。
可是,你告诉我,这,真的,很,好么?
他父亲的航班在两个月以前,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海里,机体的残骸和黑匣子都捞了上来,却没有捞到他父亲的尸首。程北顾以为自己可以经得起那种打击,因为其实他早清楚,他的爱情不过是一种掩饰自我悲怯的卑鄙手续。可是他最后昏倒了,是的,昏倒了,就像任何一个血糖过低的小孩子一样,不是因为任何为亲人悲愤的冲动,而是因为免疫功能对身体的自我保护而昏阙。
当他从那场沉眠中醒来时,他的眼前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他的周围是四道洁白的墙壁。他一开始有点失神,但很快就接受一切。觉得自己这一次在真正待在了属于他的地方。他从此以后不需要再作任何思考。在余下来的人生中,他只要不断地走,不断地走,不断地走下去,直到走投无路。他可以既没有矛盾挣扎,也没有欢欣忧郁。他于是从那些洁白的床单被罩中钻出来,毫无预兆地,过回了他的正常日子。并且猜测着,自己可以永远就这样正常的过下去。
他的母亲曾经要求他搬去与她和她的家庭同住。他答应考虑看看,于是就很正常地拎着一大兜橙子坐了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城市的另一边。他站在或许是未来的新家的家门口,从微掩的窗帘间看到母亲的丈夫正坐在饭桌旁的沙发上和他未来的姐夫下棋。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在厨房与客厅穿梭,帮忙备其晚饭的菜色。他可以想象到自己的母亲此刻正围着围裙,手里拿着炒锅,在炉边为了迎接儿子而忙忙碌碌。什么东西于是在他的心底一闪而过,教他收起即将接触到门环的手,回头转身,朝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又坐了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回到住了n多年的老房子里,然后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对着身旁的一兜橙子发呆。后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吃橙子。他在吃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他那个除了河马外一窍不通的爹。有一次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爹接他放学。顺便带他去买菜。那时候超级市场在中等城市,还没有开得到处都是,买菜一般都到菜市场。他看到一个水果摊,说要吃橙子,他爹于是就愉快地答应。后来还为了给他讲解挑选橙子的奥妙,特地从他的小书包里掏出园规和尺来,站在买水果的摊前量来量去。那一次,他们精心挑选的澄子全部都酸得要死,造成最后他爹被他娘惩罚涮碗的厄运。也造成了他爹最后得出的一个十分经典的结论。
橙子和河马,是不一样地!!!!!!!
程北顾一想到往事,就吃着那些和河马不一样的橙子笑起来。可是那些实在是太酸了,事实证明尽管了解橙子和河马的区别,但由于遗传,程北顾还是和他爹一样,完全不懂得挑选的手段。
真是太酸了,他甚至觉得,可以酸到他流泪。
那天晚上,他自己一个人吃掉了一整兜酸橙子,然后被救护车打着很吵人的警报声,送到了大米城第一人民医院。诊断为胃黏膜脱落。他母亲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褒好了粥叫上学离他比较较近的白卿相同学每天给他送来。程北顾把那些粥都给喝光了,还把自己未来的姐夫像奴隶一样使唤。那时候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将类似的生活。继续下去。
他问杨居胥,你为什么不肯离开这种生活。为什么不愿意回到关心你的人身边。难道你一点也不挂念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孤独么。你是否认为,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是以一已之力就可以应对的。还是你早就打定主意,其实你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地球继续转,你的生活就可以照常。
杨居胥就像以往一样的沉默着。最后程北顾不得不摇着头叹息。
算了,就这样罢。我会暂时陪你等待,直到能让你看到真实爱情的人出现。这样你该满意了罢。
宁静的那一端,还是没有传来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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