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任桃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她已经离开了江都府,车声辘辘,一路不停的翻山越岭,穿城过县,她不明白,通关之时,明明有人拿着她画像,却一路通行无阻。
她变哑了,说不出来话,浑身也绵软得像没骨头似的,一点劲儿头也使不出来,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从水盆里看到她的脸蛋,更是差点没再昏过去。
那一盆静静的水里,倒映出来的脸蛋,陌生到了极点,啊啊啊啊啊,她的美貌哪里去了,粗糙的皮肤在水里都瞧得出来,眉毛太草了,鼻子嘴巴都变了,她只能从那头乌鸦鸦的秀发和那如杏子般的脸型上找到自个的昔日的影子,加上她现在那身棉衣花衣,她就是一随处可见的庄户人家的野丫头。
她激动的瞪着那帮绑匪,那个扮成她兄长的男人笑道,“妹妹,你莫担心,等到了地儿,就还你个如花似玉。”
这三个绑匪,两个年纪大的扮成了她的父母,这个年轻的就成了她兄长,而她,就是他们口中,身患重症,四处求医无门的小女儿。
那一对年纪大的夫妇对她凶得很,只有那年轻人很是友善,可她还是愿意和那对假老夫妇呆在一块堆,那个假兄长看她的眼光太邪性了。
他们一路走着,天气越来越冷,又得添衣加棉,她看着日头,勉强分辨出这是一路向北,往北过了淮水,就是后梁境内呀。
他们日夜赶路,她所料不差,果然是渡了淮河,然后方向不变,直奔了梁都汴梁。
他们把她送到了一个很大的宅子里,见到了一个很威严气派年纪却不大的人,他们称他为曾大人,跟他密谈了一番,给她服了解药就扬长而去了。
除了面容还没恢复,她行动自如,也能说话了。
曾大人的态度比那伙人好太多,都算得上恭敬了,只是语焉不详,只说让她稍安勿躁,在等些时日,尽管安心住着。
曾大人把她安排到一处幽静的院子住下,拔了两个小丫头伺侯她,日常用度饮□□致周到,她的生活水准甚至比在江都家里时还要高上一些。
这府里下人对她比那伙人的戒备松懈得多,她终于瞅了个机会甩了随身的两丫头,跑出了曾府,不过没跑多远就又被抓了回来。曾大人对任桃华仍是毕恭毕敬的,不过自那以后,对她的自由就颇多限制了,不允许她出她居住的云湖阁,并且在云湖阁门口和周围也布置了不少的守卫,又添了几名身强力壮的仆妇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她没有自由,可是别人却是自由来去的。
曾大人拥有九个小妾和一大群庶子女,偶尔就会冒出来一个好奇的探望她一把,任桃华发现,曾大人海量汪涵,小妾们不只有花容月貌,有珠圆玉润和弱柳扶风也不稀奇,但有五大三粗或瘦小干枯或容貌粗鄙的几只,就不免让人感佩他的多情了,那仪表温文的曾大人一点也不挑食,所谓博采众家不拘一格不过如是。
时间久了,任桃华就从她们的话里话外听出了音儿,这些妾都怀疑她即将成为第十房小妾。
她一开始也不相信,曾大人不算老长得也不错,官也做得不小,哪里会看上她现在这个丑丫头模样,可后来陆续阅完了曾大人的繁杂后宫,对曾大人的品味产生了怀疑就难免心有余悸了,她可不想做老十啊。
于是当曾大人再来探望她的时侯,她就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嘴,那曾大人却是个在官场上混迹久了的人精,一听就明白了,正四平八稳气定神闲端着茶盏喝着,瞬间那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然后脸色就有点白,他哪敢啊,这是哪来的谣言,传出去还了得?
曾大人定了定神,就把实情跟她说了几分。
任桃华听得一头雾水,曾大人说,她过一阵子就要被送入宫,成为后梁皇帝的妃子。她实在想不到何时沾惹了后梁的皇帝,这真是祸从天降,从前想未来嫁入望族官宦人家和几个女人争宠,她都头疼不已,何况是要入宫和三千粉黛抗衡。
“等皇上从淮水回来,我就会送姑娘入宫。”
没几天,曾大人终于对她讲皇上回汴梁了,明天一早就会送她入宫。
任桃华想再不跑,以后一入宫门深似海,怕是再没机会了。
晚上洗澡时屋内会只剩下一个丫头伺侯她,其它的奴婢会在门口守侯着。
她指挥染玉把被子铺在地上,染玉不明所以的做了,然后就被她乘其不备用棒槌敲昏,因为铺了背子发出的声音很小,但是仍然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人便出声询问,任桃华装出不悦的声音假装骂染玉笨手笨脚的,外面就没动静了。
任桃华解了染玉的襦衣换到自己身上,又照着她的头绑了双丫髻,将她放到床上扯被子盖好,又放下了帐子,然后她琢磨着从窗口还是从门口出去。
还没等她想好,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她大吃一惊,这么快就露馅了。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撞进来的并非是曾府的下人,而是一群黑衣又蒙面的人,都手持着兵刃,其中一人迅速的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在屋里一顿的乱搜,在床榻上找到了染玉,那领头的蒙面人吐出一杀字。
有人手起刀落,血溅,染玉的人头滚到了地上,任桃华看着那汩汩流血似乎还鲜活着的头,差点没晕过去,这是哪来的一帮屠夫,视人命如割草啊。
。完了那蒙面人踢了踢染玉的头一端详,说了句错了,不是她,再搜。
“留活口,问完了再杀。”
那群蒙面人撤退,只留下了那个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
“你伺侯的人哪去了?”
她忽然明白了,这些人是来杀她的,只是她被已被易了一副完全陌生的容貌,照镜子自已都不认得了,连洗脸都洗不掉,曾大人说是那些人留了药,入宫自会给她洗去。现在她又换了丫头的服饰,那些人自然认不得她了。
她指了指窗子,道,“从那儿走了。”
那蒙面人道听罢,说了句给你个痛快,举起大刀就向她劈下。
任桃华闭上眼睛,原来终究难逃一死。
听得扑通一声后,她睁开眼睛,一身血淋淋的曾府的陈护院出现在她的面前,身边倒下的是那个审她的黑衣蒙面人。
“走。”陈护院喝道。
任桃华向外面跑去,一路上触目所及都是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曾府的仆婢,也不知是死是活。她跑出了云湖阁的园子,凭着记忆向西墙的柴房跑去,那处有个狗洞,上次她就是从那儿爬出去,若是曾老爷没发现就不会被堵上。
前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任桃华停下脚,蹲到了假山后,过来了几个人,她捂住了嘴巴。
“下官没,没说谎,确实在……云湖阁。”这说话的是结结巴巴的曾大人,那个养尊处优气定神闲的曾大人此时声音已是无比的惶恐。
“那是个假的,再不说,你的儿子小妾全要死。”是那个蒙面人头领略为沙哑的声音。
“不是,呀……”曾大人一声惨叫,之后没了声息。
“起火了。”
他们走远了,任桃华站起来,后面火光冲天,那是云湖阁的方向,任桃华不及多想,继续往西边跑去。
柴房边的狗洞还好端端地掩在积雪的灌木丛后。
她扒开了灌木杂物,双膝着地爬了出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窄巷。
她跑出了窄巷,又进了一个胡同,她专门拣着狭窄的路走,这样就碰不上夜巡的官兵。不过她也看到了好几队官兵跑步着往曾府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才住了脚,倚在墙边坐了下来。
数九寒天的,北方气温极低,跑时不觉得怎样,这时呆着不动,就觉出冷了。她没力气再动,静静地找了墙边堆杂物的地方,挤了个空隙靠着,先觉得手脚都冻麻了,寒气透过棉衣袭了进来,五脏六腑似乎都直哆嗦,似乎只剩下心口有一点的温度。
她会死在这里吗?
她只剩下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冻僵了,她渐渐地意识模糊了。
“是不是死了?”
“娘说她没死。”
“可是真的好象是死了。”
她脑子嗡嗡的,睁开眼,就看见一群星子般灿烂的眼睛在围着她,她下意识的数了数,六双,一帮孩子,女多男少,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最小好象只有四岁,见她突然睁眼,都一叠连声的七嘴八舌的喊着娘。
不大工夫,一个青布包头的妇人就赶了过来,瞧了瞧她笑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醒了就好。”
“你救了我?”
那妇人苦笑道,“是我家孩子救的你。”
那妇人也是无奈,这世道乱,家里又穷,若是她发现了,说不定会视而不见吧,偏偏是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发现了她,把她拖进了院里,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见死不救,看着人还没冻透,就把她安置到了火坑上,还好,缓了过来。
“是我发现的你。”那个最大的丫头得意的道。
“是我们一齐把你拖进来的。”另外几个小些孩子也不甘示弱。
任桃华想,难怪了,她浑身都跟磨了皮似的痛,这敢情是从地面上给她拖的,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得谢谢这么些个小救命恩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