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服正领着一干随从来献供,听见声音,不经意地瞅了一眼,不禁大喜。
大公子正为弄不到那朱瑾的妾室芸娘懊恼,可那芸娘满江都城也寻不出可与其比拟的,面前这个少女,看起来是江都的大家闺秀,虽然与芸娘颜色媚人风情万种的风姿殊然不同,却真是个国色,他替徐知训搜刮了这么长时间的美女,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一半的。
他使唤了几个随从围上了任桃华。
任桃华一惊,她随身的护院纵身上前,却被那几个随从轻易制服。
杨服笑了笑上前,“姑娘,请随我走一趟。”
“你们是何人?”
杨服笑道,“去了就知道。”
任桃华截钉截铁地拒绝,可是那杨服软的不行,就要硬抢,眼看着就要被抢走,斜斜的却伸出一把刀拦住他们。
刘信挺身而出,他马上地下的功夫都不错,可是杨服那些护院也都是一流的高手,他打了几回合,见他们欲合围,只好喊了任桃华跑,他在后面抵抵挡挡,也逃了一段路。
不久,刘信身上就挂了好几处彩,有的伤口还挺深的,鲜血淌了一地。
任桃华劝他不用管她,但刘信也上来了正义感,这众目睽睽的,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乃镇海军将军,鼠辈胆敢。”
刘信报了一下号,那些人却无丝毫惧色,在杨服的命令下甚至下了杀手。
他心里后悔,却是跑不了了,眼见着这一刀不死至少也要重伤。
这时却有人格飞了那把大刀,他有些眼花,半晌才看清楚救他命的是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妇人,那妇人似乎是力大无穷,空手夺白刃,没几下就把那几个随从全都斩于手下。
那杨服离得远,见此情景撒腿就跑。
那妇人也不去追,刘信只觉身子一轻,后来才弄清楚,是那妇人一臂夹了他,另一臂夹了任桃华,健步如飞,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他只看到两旁的树木飞快的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才在一座破庙前住了脚。
那妇人把任桃华放在一旁,把刘信顺手一扔,刘信差点没摔裂屁股,只是想到人家救了命,便忍气吞声地向她道歉。
那妇人神色倨傲,只冷冷的道,“在这儿看着她。”
然后便扬长而去。
刘信和任桃华面面相觑。
“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刘信面色赧然,他后来也是别人救的。
两人看了看天色,乌云黑沉也看不出时辰,却也能猜到大约是来不及进城了。
”就在这儿将就一夜吧,我去拾些干柴。“
刘信出去后,任桃华就在破庙里呆坐,混乱中就觉得那妇人有些面善,这时静下来就一下子想起来,那妇人是任府洗衣房的,是她回江都以后才卖身入任府的,记得大伙都唤她为葛婶。
在破庙里燃了把火,也没见得有多暖和,这庙年久失修,窗子露风,根本就保不了温。
两人围着火堆坐着,俱是无甚睡意。
任桃华见刘信身上血迹斑斑的,十分不安,刘信却安慰她不妨事,只是一些皮肉伤。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却听得外面马啼声响,来了许多骑马。
两人惊疑不定。
”公子,风雪太大,就先在这儿歇脚吧。“
有人嗯了一声。
这声并不如何的大,可是任桃华却觉得心跳如擂,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庙门被推开,一大群人鱼贯涌入。
时隔半年有余,任桃华再次见到徐知诰,曾经的崔准。
他披了一件黑狐大氅,上面还沾着一层雪瓣,带着外面的寒意,面容消瘦了些,脸色苍白,清俊的眉眼,似黛峰秀挺,桂华幽凉,眼神疏淡而深沉,视线在任桃华脸上一扫而过,停留在刘信身上。
任桃华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的情绪,泪水几欲夺眶,却生生地咽了回去。
刘信一愣,之后喜出望外,赶紧上前见礼。
”二公子。“
这人竟是徐知诰,刘信有些奇怪徐知诰怎么会深夜出城,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不过也不敢去问,徐知诰见是他,哦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这可是说来话长。
直到徐知诰的手下也点了一堆火,众人围坐,刘信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徐知诰默默的听着,象是无动于衷,仿佛只是听着不相干人的故事。
直到刘信说到了最后,他也没有看任桃华一眼。
任桃华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在另一个火堆旁。
她不敢去看他,视线只落在其它人身上。
除了穆宜,还有几个眼熟的人,但叫不上来名字,还有一个穿着儒生服却是胡络遮了大半张面孔的中年文士,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
徐知诰不说话,其它人也不敢多语,空气沉寂得要命。
穆宜领着几个人抱回了许多的枯枝,堆成了小山状。
徐知诰示意够了,穆宜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分给众人。
刘信看着手中的两个馒头,起身去给任桃华送了一个。
天气寒冷,就容易腹中饥饿,她白天没怎么吃,晚上把那度数很低又甘甜的冬酿灌了一肚子,只撕了一丁点的卤牛肉,前半夜颠沛流离,这时真是饿了,有了胃口,冷馒头都吃得很香。
大伙都吃了干粮后,徐知诰道,“都去歇吧,我守夜。”
手下人皆应了声是,然后或靠着供桌,或在地上铺了氅衣,就躺下了。
刘信觉得费解,主子添柴守夜,反而下属们呼呼大睡,这是怎么一种情况?
“姑娘,去睡吧。”刘信起身打算去替替任桃华。
任桃华摇摇头,她如何睡得着?
刘信见任桃华了无睡意,他身上带伤,其实是困倦乏力的,便也不客气的去睡了。
庙内除了火苗噼啪作响,就只有风雪打着窗棂的呼呼声。
她身旁的枯枝添没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到徐知诰身边捡柴。
她怀里抱了一大堆,直起腰来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徐知诰。
徐知诰靠在梁柱上席地坐着,右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俊美的面庞肃然凝重,看不出什么情绪,薄唇紧抿,微微垂眸,似乎正望着火苗出神,她正要移开视线,他却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很冷淡,差点没把她的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出冰碴子。
她走开,坐下来,才觉着胸口闷了一口恶气。
她觉得自已有千般委屈,可是徐知诰这种眼神却是倒打一耙,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自从她和崔准相认,两人吵架,他最多只是冷了脸,她头一次看到他用这种眼神看她。
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不是?
她即出走,从今以后,他们便再无干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任桃华已换了好几个姿势,她发现徐知诰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式坐着,除了偶尔添柴,就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泥塑的雕像。
这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她又起身去捡柴,心不在焉,路过徐知诰时脚下被碎枝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她呀了一声,在趴下的一刻有人迅速扶住了她。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徐知诰起身扶住了她。
她小声道了声谢。
徐知诰一直没有看她,这时松开了手,从衣袖里掏出了汗巾,拭手后放了回去,才转身又回去坐下。
她觉得火噌地冒了出来,适才的感激无措刹那间都消失无踪,这是嫌她脏吗,她还没嫌弃他呢。
她火气上来,几步快走到徐知诰的对面,瞪着他。
徐知诰也不看她,迳自拔动了下火,添了几根柴,这次的柴火有点湿,瞬间就起了一股黑烟。
她离得近,被呛得眼睛睁不开,咳嗽连连。
灰烟过去之后,她才和徐知诰看陌生人般的视线对上。
任桃华鼻子微酸地想,她弄错了,这徐知诰绝对不是崔准,崔准绝不不会这样对她。
半晌之后,徐知诰才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出去吧。”
徐知诰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她呆了一会儿,也跟着出了去。
外面已是风停雪消,月光照在地面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七彩的幽光。
徐知诰背对着她,立在门口的槐树下。
她走到他的身后停下。
两人离得不算太近,但她仍然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青草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