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一个人站在整个大陆巅峰的时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脚底的云,月光,以及虚无的风,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匍匐在我的脚下。
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那么的寂寞?
我想起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她漆黑的头发如锦缎般柔顺光滑,用皂角或者新鲜的杨柳液洗完头发的时候,在风中高高的四散开来,如同春天森林里黑暗涌动着的曼陀罗。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死亡森林里,周围都是幻兽咆哮的声音。在一棵被蛀虫啃食即将死去的大树下,她施展一个‘回生术’的咒语,却始终没有奏效。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动咒语,直到最后一次,她成功了,大树又重新焕发生机长出绿叶,但为此她几乎耗尽了自身全部的魔力,直接就昏倒在了树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倔强而固执的女孩,而她是第一个。
我把她带回了学院。
我的名字叫做塞尔特,是一个寻常猎户家的儿子,但在别人眼中,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魔法天才。我的父母死于多年前凛冽的冬天,尸骨被森林中的狼群当做食物,吞噬得一干二净。路过的魔法师驱散了狼群,发现被冻得通红却又一声不吭的我,然后将我带到了布兰奇魔法学院。在入学时的魔力测验中,如同太阳般金黄色的光辉从我握住的水晶球里迸射出来,惊动了学院里的所有人。之后我的老师阿利森——十七极的圣魔导师,他告诉我,我身体里面蕴藏的魔力,就算是很多人终极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在他的教授下,终有一天,我会站在这座大陆的巅峰。
我在这座古老而又硕大的魔法校园里,整日不是学习如何精准地操纵一个魔法阵,就是如何不动声色地施展一个咒语。而那些在别人眼中生涩难懂的咒语好像直接跃入我的脑海中,每次我都毫不费力地施展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的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能进入布兰奇魔法学院中的,大多数都是显赫的世家之子,或是来自于某个皇室的公主,他们之中,随便一个贴身的仆从就拥有我无可匹敌的力量。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恍如看着一头从洞穴中爬出来的野兽,神情里写满了嫌弃和嘲讽。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踩在脚底下。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森林的某个角落,听着从四周传来的幻兽的悲鸣,以及风掠过树木发出的空荡荡的声音,因为每次听到的时候,就仿佛有一种压抑的疼痛毫不留情地从我的心脏上呼啸而过,我就会再次回想起我的父母,回想起凛冽冬日彻骨的寒冷中的一丝温暖,而现在的我,就连那一丝的温暖也失去了。
我的魔法已经不再惧怕森林边缘的幻兽,它们遇到我都会避而远之。有时候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朝着森林方向走,绕着一个大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有时候也会施展一两个从典籍上看到的魔法,却大多数都是些简单的低级魔法,就像是能够把天上的飞鸟召唤过来的‘召唤术’,能够引来周围大风的‘聚风术’,以及发出星辰般微弱光芒的‘假光术’。
但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却很喜欢这些简单的术法。我从她脸上感受到她仰望着我召唤出来的微光时的快乐,就像是一个在屋顶上仰望星星的孩子一样,身上有着神灵拂落下光宇时的神圣气息。我甚至觉得她是一个和我很像的孩子,一样的沉默,一样的不惹人喜欢。我施展的魔法从她的身上得到了满足,就在她发现我望着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默念的咒语发动了,那些在空中悬浮着的假光变成了发着微光的萤火虫,围绕在她的身边,如同夜色下的一颗颗璀璨的星辰。那时刻,她的笑容千姿百媚,灿若霓裳。
这个偌大的世界所能带给我欢愉的东西变成了两种,一种是魔法,一种是那个女孩充满魔力的笑容。
之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全名叫做莉亚·黛娜斯。
我时常会跑到学院藏书阁里,学习那些简单而又幻美的魔法,然后在黛娜斯面前施展这些魔法,她对于这些魔法却总是不得其要领,最后我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她,甚至这带给我的快乐已经超出了我对于魔法所能获得的全部欢愉。而我必须通过不断学习魔法,从而在教授她的过程中体验到这种快乐。
这样简单而又快乐的日子恍然间过去了三年。这三年的时光里,我几乎翻阅了藏经阁大大小小数千本典籍,而我的魔力也提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我甚至可以在举手投足之间,将六级魔法轻而易举地施展出来。至于七级以上的魔法,我没有尝试,不仅是因为施展七级以上魔法时,所需的魔力是个极其恐怖的值,而且所具有的破坏力都是难以想象的。就连我的老师阿利森也说,我是他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大陆历史上除了万年前迈入圣域的魔法师外,最年轻的大魔导士。
那一年,我十五岁。在魔法学校举行的魔法大赛中,我毫不费力地把每一个挑战我的人打倒在地上,他们匍匐在我的脚底下抬起头来望着我,我永远无法忘记他们惊恐而又慌张的眼神,如同蝼蚁一般。从那次魔法大赛获得冠军之后,我不清楚有什么在我的心里燃烧,就如同春雷来临之前播下的一颗种子,在我心中扎根发芽。
我开始渴望着这整个的天下,而我也必将成为这整个大陆顶尖的魔法师。
我照例把我学会的稀奇古怪的魔法教给黛娜斯,直到有一天,在空旷而辽远的森林里只有我们两个,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好疲惫,就像是生病了一样,她对我说,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继续这样子的生活。可以安静地学着召唤飞鸟的魔法,可以在林间倾听风的声音。若是有些事情迫使你改变这样的生活,你会怎么做?
无论有多么艰难,无论这条路上有多少人的阻碍,我会为了我的梦不惜任何的代价,不惜任何的代价。
她的脸上一阵恍惚,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可此时的我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至高无上的魔法,以及在万年之前就已经存在的突破圣域的传说。
塞尔特,如果有一天,我们从魔法学院离开,离开这里,一起游历整个大陆好吗?那时候的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当说这些话时,嘴唇死死地咬合着。
我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我想要答应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一下子就跑开了。
而我却没有预料到,这不过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我始终记得那个漆黑似墨的夜晚,我在梦境之中隐约听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我醒过来发现,此时在我身边的就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可是此时的她却与往日不大相同。她的衣服华丽而又幻美,如瀑的长发盘在脑后,在她的额前似乎有着一个金色的图案。她告诉我,这一次她要回到家族中去了,而在临走之前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她所处在的莉亚家族,本来在整个星陨大陆上,应该能够排中上流的势力,但却由于家族中唯一的一位十七级的圣魔导师的陨落而衰败。她就是整个莉亚家族最宠爱的女儿。
在成年的时候,需要授予成年礼,从而开启她的血脉。
我曾经问过你,若是有些事情迫使你改变你现在的生活你会怎么做,你告诉过我答案,我一定会努力的。我知道你不久之后就可以成为一位强大的魔法师,到那时候就不会有人再来左右你我的命运。我希望在我的家族等你,有一天,能够见到你前来,我一定争取等到你来的那一天。
等到黛娜斯说完,一个穿着黑衣的白胡老人直接就出现在了房间里。他对着黛娜斯说,小姐,时候已经不早了,该走了。然后他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见到黛娜斯走上迎接她的飞行幻兽背上时,黑衣老者回过身来望着我。我施展自己几乎所有的魔法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他打败在地上。当我拼了命地施展七级魔法,却见他的手轻轻拂动,原本集聚起来的魔力就这么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
他对我说,我留下来是想要告诉你,在黛娜丝很小的时候,莉亚家族就和大陆排名第二的威尔特家族联姻,她将嫁给威尔特家族的庶子布雷,以保障家族在大陆上的地位。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年轻的大魔导师,也是将来最有潜力的魔法师,可是你所成长的时间是我们家族给不了的,你可是知道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大陆,没有绝对的实力就会被淘汰。等到你真正崛起的时候,我们家族或许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大陆上了。
等他们带着黛娜斯离开之后,我第一次对于自己的力量感到了深深的无助。我知道黛娜斯在家族等着我回去,等着我陪同她抵抗所有迫使她的人,可这却需要足够的力量啊,我陷入无尽彷徨之中。
就在黛娜丝被带走的那天夜里,我独自离开学院,一个人也没有告诉。在即将迈出学院的时候,我的老师阿里森在曾经教过我魔法的那颗大树下等我,我朝着他跪拜下来。
老师,我决定离开这里。学院已经不能够给予我更多,我要去寻找我想得到的东西。
阿里森的脸上露出回味的神色,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追逐过我想要的东西。后来才知道,得到的越多,那么失去的也就越多。孩子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无论你达到了怎样的高度,都需要明白,你所掌握的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天夜晚,在阿里森对我说完这些话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给我问题的答案。我固执地认为,力量会赢得别人对你的尊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正如莉亚家族由于圣魔导师的陨落而走向衰落一样,正如同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黛娜丝才会被家族的人带走。我那时候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了一名圣魔导师,或者是超越圣魔导师成为巅峰的存在,那么谁又敢将她从我的身边抢走。
我开始不喜欢那些华丽的简单的魔法,它们的威力实在弱小,以至于不能威慑到任何的一个人。从我手中施展出来的越来越多的是那些恐怖的强大的魔法,几乎在转瞬间就能够置人死地的那种,有数不清的人开始死在我的魔法下,他们睁大眼睛看着我的样子,让我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甚至从中找到了曾经有过的欢愉感。
我开始变得暴戾、阴暗、愤怒、以及绝望,这些被世人唾弃的词汇统统都加在我的身上。也就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邪灵教的大祭司米契尔。那时候的我已经达到十四级的魔导师,而米契尔则是已经达到了十五级的大魔导师。
他对我说,加入邪灵教,你可以获得整个世界都无可匹敌的力量。
后来,我确实从邪灵教获得了无可匹敌的力量,但是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阴谋。
米契尔为我打开了通往冥界的大门,他告诉我,在里面可以找到我所追逐的力量。我轻易地相信了他,在我完全踏入冥界之后,只听见轰隆的声音,通往冥界的大门就彻底地被封死。我才知道米契尔不过只是想要将我献祭给邪灵教的邪灵,从而自身获得巨大的力量。
我被困在异界两百年。在这两百年的日子里,每当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亡的时候,就会想起曾经的那个女孩,在我变幻的魔法里露出的笑容,就回想起她被带走时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她会在家族等着我,她要我一定会来。所以,我又怎么能死
在冥界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恒久的昏沉和冰冷,就如同天地初开时的混沌。这里没有温度,没有生命,只有亡灵和骷髅,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巨大的坟墓。这里同样也不存在大陆世界中的魔法元素,所以魔力只能被不断地消耗,却不能通过冥想来恢复。
我身体上的魔力逐渐地消失,就在我快要被吞噬的时候,一条数百米长的骨龙救了我。它乘着我去吞噬冥界中其他的生物,我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直到有一天我感觉自己的力量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在我和骨龙所在方圆百里的地方,其他的生物感受到气息就会主动避开。
我告诉骨龙,我想要离开这里,我也必须离开这里。我要去寻找一个女孩,我要回她的家族把她接走,她,还在等我。
有一天我醒来,发现骨龙伤痕累累地躺在我的面前,他拽着我来到了一个空间节点处,我朝着那里看过去,发现那里已经撕裂开来一个很小的口子。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骨龙的了,他却为我打开了一条通往大陆的通道,而自己却受了伤。
我终于离开了冥界。可这时候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对于人类来说百年就是他的寿命,但对于高级的魔法师来说,却是可以活上千年。而我却因为在冥界中的缘故,避开了天地大劫,从而直接突破到圣域,成为万年之后又一位突破圣域的存在。
出来之后,来不及找米契尔报仇,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莉亚家族寻找黛娜斯。那时候我见到了黛娜斯的父亲,他的头发已经微微地发白,但是浑身上下还是充满了威严。他告诉我,早在一百年前,黛娜斯就已经嫁给了威尔特家族的布雷。
我脑海中如遭雷劈!
我还是来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就算是拥有了这世间无可匹敌的力量,还是会感到绝望。我隐隐地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魔力,朝着布雷所在的那座城池飞了过去。
我通过自身的精神力搜遍了整座的城池,却都没有发现黛娜丝的踪迹。于是,我直接进入了布雷居住的宫殿里,对于我的到来他异常的惊讶,要知道他的身后可是有着两位十七级的大魔导师的存在,可依旧没有感知我的到来。
我质问他黛娜丝的下落,他告诉我,在一百年前成婚的那天,她逃走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的敷衍。直觉告诉我事情远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于是我直接对他使用了‘搜魂术’,即便是两个大魔导师在场也拦不住我,我的力量比他们强大得太多太多。
然而我却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身体上被骨针戳中每一根筋脉,全身的魔力被废除,她几乎昏死了过去。
原来在成婚的那天,黛娜丝试图逃走,却被布雷抓了回来。布雷是威尔特家族里浪荡的公子,为了自己的面子竟然对黛娜丝百般折磨。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关押黛娜丝的牢房被打开,黛娜丝也不知去向了。
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从我的身体里汹涌而出,我的口中默念着咒语,在下一刻,一个数百万丈的光球直接砸上这一座城池,整座城池顷刻间化为灰烬。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我也就这样死掉。
我终于明白了老师当年在树下对我说的话,掌握的力量不是为了获得尊重,也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守护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东西。一个人得到的越多,那么失去的也会越多。
我想要回头,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将我看成十恶不赦的魔头,我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寻找黛娜丝的下落,却怎么也找不到。终于有一天,我在数十位大魔导师的围攻下,耗尽了魔力。我的肉体在这场战争中被毁去,灵魂也碎裂开来。
可为什么这时候我却不再感到那么的寂寞了呢?我似乎再次看见黛娜斯朝我走来,她的笑容绽放在黑夜的星辰中,千姿百媚,灿若霓裳。
她就像是一颗星辰,永永远远地消失在我的星球里,而她洒落下来的光宇,就成为我遥不可及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