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早有防备,但当县令亲口将这话说出来时,汪辉祖依然觉得不舒服。他语气平缓地说:“大人,在下认为此事不妥。”
见汪辉祖另有想法,县令极为不悦,将脸一沉道:“有何不妥?”
汪辉祖呵呵一笑:“大人您想,如果浦东辰真的如大人所言,如果他真的参与了这桩生意,他大可以直接跟哥哥要人,何必冒着丢掉大生意以及被扣上奸夫淫妇的巨大风险带五娘逃跑呢?”
县令被汪辉祖说得无言以对,沉吟了半晌才说:“那没准他并没有参与这桩生意,但是对他哥哥的事都知晓呢?知情不报也是有罪的!”
汪辉祖知道,为今之计,必须让县令彻底断了对五娘的非分之想。
他略微一思忖,含沙射影地说:“凡事得讲个证据,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浦东辰知晓此案,如果当真知晓的话,他恐怕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牵扯到如此重案当中。毕竟,与一个相处不到两日的女子相比,还是前程更重要一些。”
见县令不言语,辉祖继续说:“尤其是像五娘这般刚刚烈有心机的女子,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浦东升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大人,您说呢?”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五娘这样的女子,除非是两情相悦,否则,她会让算计她的人死得很难看。她绝对不会对一个知晓此案的人有半分好感,大人多虑了。”
“汪师爷就如此确定?”
“在下确定。对了大人,夫人去了哪里?怎么没来用膳?”汪辉祖有意岔开话题。
“哦,她回娘家去了。”
“在下好生羡慕大人,跟夫人相敬如宾从不吵闹,家和万事兴,大人日后必定官运亨通啊!”汪辉祖违心地说着谎。
县令叹了口气,低着头,吧唧吧唧地吃起饭来。
汪辉祖也觉得肚子有点饿,随意地吃了几口,便起身告辞。
推开门时,看到两位衣衫褴褛的老夫妇正一脸茫然地朝着这儿赶来,县衙里是威严之地,向来没有闲杂人等,只有几位被拐卖来的少女和两位卖唱的夫妇,但他们早已离开了。
而今依然留在这儿的,不用问,一定就是五娘的父母了。
可是,此处是大人的用餐之地,他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汪辉祖回头看了一眼精神恍惚的县令,轻轻将门关上,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迎面走了过去,不出意料地与妇人碰了一下。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大娘,碰疼了吧?”汪辉祖赶紧道着歉。
“没关系,人老骨头硬,不碍事的!”妇人揉着胳膊满脸堆笑道。
“我着急赶路,真是太不小心了!”汪辉祖说。
“官爷这是赶着要去哪儿啊?”老汉笑问道。
汪辉祖四处张望了一眼,确定四下里没人,压低了声音说:“哦,大牢里不是刚关了一对奸夫淫妇吗?听说那个叫浦东辰的奸夫来头不小!好像是哪位大官的义子,这次县太爷抓了他恐怕摊上事儿了,我急着去外面打探情况,结果就冲撞了您。既然大娘没事,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辉祖加快脚步,急冲冲地离开了,留下五娘的爹娘在身后面面相觑。
“她爹,果真这样的话,咱闺女是不是就有救了?”妇人看着汪辉祖的背影问。
“哎,但愿如此吧!”
“那县太爷那儿咱还去吗?”
“先去听听他说啥。”
二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给县令行了个礼,县令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起用膳,二人连说刚刚用过。
虽然汪辉祖方才已经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县令五娘沾染不得,免得激怒五娘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或给原本幸福的家庭招来什么不测。
怎奈他早已被五娘迷得神魂颠倒,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希望可以通过她的爹娘来让五娘就范。
见二人衣衫褴褛十分落魄,县令顿觉优越感十足。
他笑着将一张银票伸到二人面前说:“今日找两位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本官看上了你们的女儿,想让你俩想办法去劝劝她,只要从了我,本官就可以想办法让她免遭惩罚。这是纹银一百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们一百两,你们意下如何啊?”
妇人听说有一百两银子,顿时两眼发光,正欲上前接手,却被老汉一把给拉住了,挤眉弄眼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妇人这才想起来,大牢里的那位身份更为尊贵,而面前的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会乌纱不保了。
更何况,这位县令已有妻室,若是跟了他只能做妾,而大牢里的那位就不一样了,他年龄与女儿相当,又情投意合,自然是要做正室的。
想到这儿,妇人赶紧上前伸手将县令手中的银票往后推了推说:“小女已非清白之身,怎敢玷污县太爷的名声?那个不知羞耻的不孝女,这辈子就配跟大牢里的奸夫在一起!”
老汉紧接着妻子的话说:“是啊,大人若是收了一个与人通奸的女人会被外面人取笑的!老汉怎能为了一点利益就拖大人下水呢?此事万万不可!”
县令没想到这夫妇二人穷嗖嗖的倒还蛮有骨气,正准备再劝说几句,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夫人回来了。
县令闻言后颇感意外,夫人不是要回去多住几日吗?怎么才刚刚走了一天就回来了?原本打算趁着夫人不在,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结果米还没洗,人就回来了。
他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速速离去。
不远处,汪辉祖看着夫人的轿子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县令夫人面色暗淡,神情也有些慌乱,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举止优雅和镇定自若,下了轿子后不等丫鬟搀扶,便拽起裙摆火急火燎地直奔魏廷夔的用餐间。
魏廷夔有些心虚,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夫人不是打算在娘家小住几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爷,你没事吧?”夫人双手捧着他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暗藏忧郁。
“没,没什么事……”魏廷夔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虽然迷上五娘一事尚未暴露,但他对夫人匆忙赶回一事仍旧心存疑虑。回想起昨夜秦雄的所作所为,他至今余怒未消。
莫非,是姓秦的那个熊玩意儿特地把夫人搬回来搅局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夫人一眼,按照夫人的性情,若是当真得知自己乱来,即便不是翻天覆地雷声大作,也断然不会如此和风细雨如沐春风。
可倘若夫人不是为此事赶回来的,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试探道:“夫人回来地如此仓促,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你面前造谣生事了?”
魏夫人缓缓地舒了口气:“看来,老爷知道此事。”
魏廷夔赶紧说道:“呵呵,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夫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随便猜测罢了。”
由于只是虚惊一场,魏夫人彻底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到旁边的一把座椅上。她原本是想在娘家呆上几天的,但昨夜有个神秘人物突然送去一封恐吓信,这才丢下患病的老父亲匆忙赶回。
“那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听说有人暗中送信,魏廷夔心下一紧。
夫人直接将那张被揉得邹巴巴的纸条送到魏廷夔手中,魏廷夔展开一看,惊呼道:“什么?居然说本官遭人绑架?是哪个王八羔子见不得本官好,暗地里下这么狠毒的诅咒?”
想起昨夜秦雄用“偷花贼”三个字来暗讽他时的情景,魏廷夔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先是暗讽,后是诅咒,这个师爷仗着自己有点能耐越发地猖狂,看来,以后可得小心提防!
不明就里的魏廷夔恨恨地想。
“奴家担惊受怕了一路,好在只是个恶作剧,见到老爷安然无事奴家便放心了。”魏夫人伸出纤纤玉手,在魏廷夔的胸口处温柔地安抚着。
“都是我不好,让夫人担心了!”看着夫人一脸的疲惫,方才还心怀怨气的魏廷夔此时深感内疚。
“只要老爷好好的,奴家就放心了。”魏夫人轻轻地将手掩于唇边,强行按住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哈欠。
“夫人一路车马劳顿一定累了吧?”魏廷夔吩咐尾随夫人而来的丫鬟,“小婉,扶夫人下去好生歇息。”
“是,老爷。”小碗迅速上前,双手小心地扶着魏夫人转身离开。
魏廷夔目送着二人的背影,下意识地重新展开手中的那张纸条仔细端详。
虽然纸条上面的字跟秦师爷的笔迹不太像,但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一个脑子里装着一把金算盘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留下如此低级的破绽呢?
此时,魏廷夔的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位足智多谋的秦师爷。
要说在接手童养妻这个案子以前,更确切一点说,在他对五娘生了非分之想以前,秦师爷那可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幕后高人,为他破了许多案子帮了不少的忙。
在魏廷夔眼里,秦师爷便是自己的主心骨。
可自打对五娘生了私心杂念,这两个雄性之间的关系便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质变。
昔日的辅佐之情和提携之恩,都在魏廷夔精*上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魏廷夔一厢情愿地认为秦师爷有觊觎五娘的私心,所以才三番两次地出手坏他美事。
若是在汪辉祖来府上以前,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他定会咽下这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跟秦师爷合作。
但今时非同往日,这个尚在试用期的实习师爷不仅无欲无求,而且表现相当出色。
所以,他在心里琢磨着,等此案一结,便辞退这位锋芒太盛的秦师爷,趁机将汪辉祖扶正。
正在为自己的完美盘算而沾沾自喜时,外面传来下人低低的声音:“大人,秦师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对昨夜一事耿耿于怀的魏廷夔不悦地在眉心打了一个结。
话音刚落,秦雄便抄着手,笑吟吟地站在他的面前:“自然是给大人您送惊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