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仓失火的第二天,文呈将自己连夜画出来的地基草图,交给牛二。
拆旧仓库、重新做地基,这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好的工程。
按照文呈给的大略草图,足够牛二叫过来的几十号匠人、县尉县丞派过来的徭役们忙活好一阵子了。
将图纸给了牛二,文呈便撒手不管工地之事。
周、郑两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便吃住在县仓,帮忙做饭、杂七杂八的事务。
工地上,比家里吃的好多了!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您是文大人安排过来的伙夫,谁敢得罪您呐?
在您面前,说话可不得好听些么!
不说文大人,就打菜的时候,您那勺子一抖……
饭前莫得罪厨子,否则那唾沫
睡前别惹老婆,不然睡客厅
…………
天天油荤不断、日日管饱饭。
张氏肉铺见天送过来猪大肠,肥肠炖黄豆。味道好、油水大、营养……是个人都明白:高蛋白!
豆腐流水介地往工地送!
至于最后谁结账…文呈是不会管的。
县寺灶房那肥苟,已经引起众官吏的共愤了,就让他减减肥呗!
仓曹苟大人都保不住他——以前是苟大人照顾自己的亲戚,现在众志成城开始建设自家的酒楼,孰轻孰重,咱苟大人拎得清。
人家苟大人号称“沙皮”,又不是号称“沙比”。
…………
文呈还有事情要做,而且很重要:他又盯上了脚背山那块地。
…………
城东脚背山,距离汉安县城五里地。
其山似巨人的脚背,并不高,缓而平;脚背上,足足有近千亩坡地。
背后的鹰嘴峰,陡峭而险恶。
鹰嘴峰与脚背山相连,远看就是一只巨人的小腿、连着脚掌。
脚背山上有溪流、有树林,还有一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小和尚——两位。
其实,“和尚”是不能乱叫的,就像从“敬事房”出来的,并没有资格被叫做“太监”一样……品级低下,你以为割了孽根就是太监啊?
想得美
脚背山庙里的方殷,只能叫做“主持”、“沙门”。
主持:主管一个小庙日常事务;相当于“经理”
沙门:善于讲解经义、发展信徒。相当于“培训师”、“拉人头”的那啥啥啥。
方丈:这才是“总经理”级别的人物;不一定管一家寺庙,有可能同时管理几家分店。
说直白一点:大寺有方丈、小庙有主持。
相当于:大县是县令、小县是县长。
…………
文呈领着苏剑伍良和鹿犬…算了,佛门净地,还是叫他甘宁罢;
四人于午后赶到了脚背山。
到了山上,只见山门狭小、寺庙破旧。
此时,佛教不兴;得等到东晋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才伙同士族,将佛教地位拔到很高的位置。
传统的儒家文化,“体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因此,要求“剃度”的佛教,在汉代就难以做大做强。
临近庙门,迎出来一位小沙弥来
只见这小沙弥十二三岁年纪;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眼睛,给人的感觉不笑而喜,生的倒是喜庆!
小沙弥剃着光头;许是久未刮头皮,头上已经长出来寸许短发,一如后世的小平头。
乍一看,倒是将文呈惊了一下;迎着小沙弥就开口问道:“靓仔,有没有可乐?雪碧也行!”
见那小沙弥还在发呆……你也第一次遇到穿越过来的同伴,惊呆了吗?
文呈再问:“有没有香烟?馋死我了!口香糖呢?”
小沙弥挠挠脑袋,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这人咋这么奇怪?明明说的汉安话,怎么偏偏又听不懂呢?
不过咱家小庙,难得来一个客官,不能让他跑了!
小沙弥打个问讯:“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敬香?
……哎,白高兴一场!
看来自己,注定是孤孤单单的来到汉末了!
…………
文呈进了庙门,苏剑掏出一块香皂,将就着小沙弥奉上的水盆,净手。
三人也轮流用香皂洗了洗手,看得那小沙弥双眼发直
……啥东西?这么香?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来到大殿,文呈也懒得管大殿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苏剑又从褡裢中掏出一盘香来,支起托盘支架,点着了那盘檀香。
香烟袅袅、微细而执拗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让人闻着,心境一片祥和、那幽幽的淡雅香味沁人心脾。
只感觉天地悠悠而不用沧然、更不用流鼻涕…
就是熏得有点想打喷嚏
…………
焚香、礼佛,上礼…是捐功德!
俗人一个
文呈让甘宁掏出几颗金豆,悉数放进功德箱
叮当一声,那小沙弥抽抽一下;叮当又掉落箱中一颗金豆,小沙弥再抽抽一下……
人家掏钱的甘宁都面不改色、浑不在意,你小屁孩抽抽个啥?
甘宁也是实诚,掏出的金豆足足有五六颗。当甘宁欲将最后两颗金豆放入功德箱,被文呈一把抢过。
“小师傅,可否请教几个问题?”文呈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沙弥。
“阿弥陀佛,施主只管问来”大客户当面,还有啥不能让人问?小沙弥告诫自己。
“小师傅法号?”
“小僧唤作尘了”
“今年贵庚?”
“小僧年方十二”
……文呈越问越快……
“你师傅法号?”
“师傅唤作方殷”
“贵寺生意如何?”
“不好!呃……”小沙弥被呛的半天没缓过劲儿
…………
文呈将一颗金豆投入功德箱,另一颗放进小沙弥手中。问明了方殷沙门在后山下棋,便带着三人,奔后山而去……
到了后山,远远望见一老者,正与一年青沙弥,坐于茶树下品茗对弈。
(此处不讨论汉代喝的什么茶)
要想将此老头儿的地皮、连带铜钱哄过来,难度着实不低……
呸呸,是想与他老人家合作!
只不过文呈打算分文不掏罢了
——咋说话的呢?先前不是还贴进去六颗金豆么。
此老人家唤作方殷,半路出家。职务就是主持+培训师,也是一个靠耍嘴皮子混麦饭吃的主;
而且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老江湖、勾心斗角的高手、尔虞我诈的翘楚人物。
…………
宫里的公公最爱什么?
钱、钱、钱!
因此,方殷沙门,平日里就靠给汉安县里的商贾、小家小户放贷,吃点利息,贴补寺庙生意不好造成的亏空。
您想想,文呈意欲将他说动,这难度……
地狱级
只好开启装比模式了
…………
“乘桴浮海,雪浪里群傍闲鸥;布履登山,翠微中缘逢老衲”
文呈高声吟哦,一步三摇,慢慢靠近两人
“世上闲言闲语,一笔勾销;古来大圣大贤,针锋相对”
等甘宁上前支好檀香
“哈哈哈,修竹到门云里寺,品茗对弈仙中人。两位高僧对弈、针锋相对;却不知谁乃大贤、孰又是大圣耶?”
二人尚未来得及品鉴那幽幽檀香,又被文呈这么诗不是诗、词不是词,更不像佛经的话语,
弄的不明觉厉;
只感觉此施主,好似与我佛渊缘极深,说出来的话中,深含禅意和哲理。
此施主好高深的修为!
踏马俺一句都没听明白,又感觉好有道理的样纸……
那年青沙弥起身,单掌打了一个问讯:“阿弥陀佛,施主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文呈也单掌回敬了一个佛礼:“无妨无妨,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吾无聊出游,却不曾想在此藤箩蒹景之地,有幸得遇圣僧,幸甚幸甚!”
跪坐在蒲团上的老僧。
此刻才从那沁人心脾、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中,回转过来:
“施主高雅,如若不嫌此处粗俗简陋,但请坐下饮上盏劣茶罢!”
文呈微微一笑,也不推辞;跪坐于老僧对面
年青沙弥转身煮茶;甘宁、苏剑、伍良几步外伺立。
方殷单掌虚摊,示意文呈与他对弈;文呈哪会下这黑白玩意儿!
五子棋还差不多……就这,还下不过小学生。
超过三年级的,一律不奉陪
只见文呈并不搭理那方殷,缓缓地举头,慢慢地看了看头顶、身旁这些百年老茶树;又悠悠地扭转脖子,
看看那远处的溪水……咦?那鹰嘴峰与脚背山连接处,距离地面还有一个洞窟,挺不小的。
待到看完这些,方才转过头。
拿起一枚黑子,随意地放置于棋盘之上。
这下子可把方殷难住了:眼前这位雅士,绝非寻常来历之人!
其语深含哲理与禅意;其行不羁而潇洒;其貌看似普通…返璞归真?其神,带着满满的,上位者俯视万般蝼蚁之睥睨、却又随和闲适,犹如佛门大修……
一句话:长得不咋地,气场极度强大!
跟马云云似的
“嘶…”这位高士,这子落于高目位,此着是何意?后手又是什么呢?这埋伏的后手,得几手后才能显现威力?是欲意抱吃于吾、抑或是门吃咱家?
(什么抱吃、门吃,围棋术语。和尚也不懂。)
文呈其实就是瞅见那个位置空着,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就好比对方先声夺人,一出场,便处处显露出一副绝顶高手的模样
——谁知道此货是裘千仞、还是咋唬人的裘千丈?
可对方怕啊!
…………
可怜的方殷,不知道冤枉死了多少脑细胞
…………
文呈偷偷一笑……是淡淡一笑:“高僧不必挂怀,输既是赢、赢便是输。
输输赢赢,不过是露冷黄花、烟迷衰草;是非成败转头空,何必入了执念?
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矣!惟静坐是大自在。”
挥手轻轻一拂,棋局便乱了
那方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咱家…阿弥陀佛,贫僧落了俗套了!哈哈哈,施主高妙!请移步屈尊,小庙长谈佛法,可好?”
嘻嘻…就等着你这句呢!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我还真下不去手!
走罢……
咱关起门来耍阴谋……
阿弥陀佛,是和平切磋、友好协商,
共同创造美好新未来!
。
。
。
(这两章好难写。不能过于生僻,但句句要暗含佛理;还要合乎逻辑、合乎常识。
同时合乎方殷的性格:他既然是从皇宫中急流勇退的人,必定深知斗争的凶险。
此人必定多疑、多思、多虑;他看破了输赢、敢于放弃;
晚年的方殷,只有钱财在手,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真想放弃这个人物,但在第三章已经通过晁玺的嘴,埋下了伏笔……
又不敢敷衍读者,虎头蛇尾……
此时的文呈真想大喊一声:
晁玺你个混蛋!雷怎么没有劈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