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的游客们立刻往着那著名的几个地方去了,就像他们会抚摸当时的普鲁士王太子,后来的腓特烈一世的黄铜签名,把它们连同大郡主脚印边的几个地方磨得光滑明亮似的——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大教堂里的忏悔室,这桩华丽的小屋子是用硬木打造的,在刺杀发生的时候,王太子以及随从将大郡主藏在了里面,自己却和士兵们一起对敌。
这种情景即便无法亲眼目睹,只能想象,也是令人向往的,王子拯救公主本来只能在童话书上看到的故事竟然在现实中发生了,我随着两三对情侣走过去,他们在忏悔室前合影——如果不是有围栏,也有警卫,他们或许会钻进去试试……桥上的大郡主脚印在没有被封闭起来之前也一直有人去踩踏,因为据说踩了脚印就能获得一桩美满的婚姻……
我却看到了一些看上去也许会让人觉得浪漫,事实上却惊心动魄的痕迹——留在木质忏悔室上的刀痕,我翻看有关记载的时候,说在离开苏瓦松前,嫁妆丰厚的大郡主已经补偿了大教堂的教士们,他们用这笔钱维修了忏悔室,让它和其他损坏的地方看起来一如以往的漂亮干净。
但在大仲马先生写了那本《阿多尼斯之路》,他的儿子小仲马又紧接着写了《铁王后》之后,原本也只是一个历史人物的奥尔良公爵之女,普鲁士王后也成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人了,说起来,她竟然要比她的堂姐,也就是瑞典王后伊丽莎白更有名一些。
不过我想,如果大郡主地下有知,她肯定更愿意迎接不那么风波频频的将来。
大仲马先生所写的《阿多尼斯之路》,毫无疑问,依照这位先生的文笔与风格,整本中虽然也不免死亡、伤害与血腥,但总体来说,还是以真挚的爱情,纯洁的友情与对国王的忠诚贯穿始终,书中的三对爱人,无论身份显赫或是平平,又或是卑微,都有了一个令人称心如意的结局,大郡主与普鲁士王太子的故事到了柏林便戛然而止,留给人们的印象中如果哟朱红色,那绝对是玫瑰,而不是鲜血与伤痕的颜色。
这也是年轻的情侣们热衷于重走这条道路的原因,不过他们憧憬的应该只是大仲马所创造出来的大郡主与王太子,与现实中的人物没多少关系。
在这里,我却要更倾向于小仲马先生所写的《铁王后》,这本同样记录了“阿多尼斯之路”甚至一直写到了腓特烈一世去世,大郡主从王后变成王太后的——虽然作者自己说,记述的是爱情,但我们都知道,就像这位先生写下的茶花女那样,在华美的外表与馥郁的花香下,掩藏着冷酷残忍的事实。就算是爱情,就算有爱情,其中也掺杂着无数杂质,不怪有人说,大仲马的爱情如同钻石,闪闪发光,小仲马先生的爱情犹如欧泊,你要在空洞或是凝重的底色中寻找那么一星半点发光的地方。
但不论是《阿多尼斯之路》,还是《铁王后》,书中的第一场重头戏,都在这座圣彼得大教堂。
不过在大仲马的描述中,圣彼得大教堂的刺杀是一场堂皇的表演,在小仲马的描述中,却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大郡主的婚事却要比她的堂姐,法兰西的大公主更加多舛,她比大公主更美,也更富有——人们都说,奥尔良公爵与法国国王让她带走了四分之一个奥尔良,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是的,在普鲁士与法国的官方记载中,这位大郡主或许在领地上(真难想象当时的太阳王如何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略逊于大公主伊丽莎白,但在钱财与物资上,却要远胜过大公主,普鲁士当时虽然已经是勃兰登堡-普鲁士合并在一起成为的王国,但真正成为现在的德国,大郡主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功不可没。
这里我要说,在任何时候,幸福与灾难似乎都是相当的,虽然大郡主的嫁妆如此丰厚可能与奥尔良公爵原先的计划——据说公爵爱护自己的长女,希望她能够在凡尔赛宫廷中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不然凡尔赛的人们一定会更希望大郡主嫁给当时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
如今的人们在听到一个父亲,或是一个母亲要将自己的健康美丽的女儿嫁给一个疯癫的残疾人……可能寿命也不长,在生育上也有妨碍,准会觉得他们疯了,但在那时候别说是大臣或是将领,就算是大郡主的亲生母亲也认为西班牙国王会是一个适合的对象……这是有信件为证的,但这件事情毫无疑问地被奥尔良公爵与国王反对了。
奥尔良公爵,国王的弟弟,法兰西最富有的人,他想出的办法就是加大女儿这里的筹码,才能让那些支持者犹豫不决。
只是后来事情有了变化……在环绕着法兰西的诸多国家,公国甚至自由城邦,都在恐惧一个强大统一的法国的时候,路易十四已经无法与征服佛兰德尔的时候那样,与三位宗教选帝侯成为同盟了,在神圣罗马帝国中,他唯一能够选择或是收买的似乎也只有野心勃勃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了。
威廉一世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腓特烈,将来的腓特烈一世。我不知道这位容貌平平,但志高远大的年轻人是否对美貌聪慧的大郡主是否有着真正的爱情,但如果事实正如小仲马所写的《铁王后》一般,那么他们之间的政治纠葛一定比他们的情感牵系更紧密不可分。
但“铁王后”波澜起伏的一生仿佛就是在这里起步的。
我离开忏悔室所在的地方,在大仲马先生写了那本书之后,忏悔室原先被拆除的破损部分又从地窖里被拿了出来,教堂里那些因为刺杀而留下的的痕迹也被重新显露出来,也许在这里的游客们看到的是爱情的印记,我看到的却是阴谋与政治的瘢痕——无论如何,看着洁白的大理石墙面上因为燎烤而留下的多处黑影,木椅与壁龛边缘深刻到可以伸入手指的劈砍痕迹,还有铅条彩色玻璃画上圣人缺少的头颅与手,袍子边——这些是呼啸的子弹给予这座古老教堂的纪念品。
“阿多尼斯之路”——人们这么称呼它是因为上面洒满了爱之神的鲜血,可如果真的只有爱情,那对那近百条珍贵的生命来说,未免太轻浮了一点——在这条道路上,想要毁坏这门婚事甚至是大郡主与普鲁士王太子本人的人太多了,他们身边的火枪手各个英勇无畏,小心谨慎,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举步维艰,并且不可避免的疲惫不堪……甚至在进入柏林之后,大郡主还受到过一次可怕的袭击。
一群哈布斯堡派的士兵与暴民在军官的支持与鼓励下攻打大郡主暂居的行宫。
我不知道当时大郡主是何种心情——那些人竟然能够搬来小型投石炮,行宫的玻璃全都碎了,她的侍女有好几个都受伤了,还有一个因为心悸而死,在那个黑夜中,她在想些什么呢?
我尝试着想象了一下,如果处在大郡主位置的是我,我也许会逃跑,我是说,回到法兰西,奥尔良公爵最初的计划才是正确的,作为王弟的长女,法兰西国王的侄女,拥有着丰厚嫁妆的她依然可以是凡尔赛宫的座上宾,她的丈夫,即便是公爵,又或是元帅,也不敢对她有丝毫无礼,她的美貌会如同黄金一般吸引来无数追求者,更无须担心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
一个教士从我身边走过,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能说,幸好我不是大郡主。
不,也许对身在柏林的大郡主来说,这样的恐吓已经无法震撼到她了,毕竟从苏瓦松开始,往北而后往东的一路上,各种各样的人们因为各自的原因而不断地出手阻扰这桩婚事,有洛林人,荷兰人,也有佛兰德尔人,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新教教徒,法国的胡格诺派教徒……甚至有意大利人,西班牙人……英国人的影子仿佛也在人群后不断地晃动,总之法国的敌人仿佛约定好了那样不约而同地出手——比战争先到一步的总是混乱。
我们这支有幸生活在和平时期的旅游队伍,也不免在之后的旅途中受到了影响,爱情或许会弄浑你的头脑,但那必然是一时的,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可怕痕迹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有人说,比起毅然跨越千里山河去迎接新娘的普鲁士王太子腓特烈,他们更钦佩法兰西的大郡主,毕竟在这桩婚事中,她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与现在的婚姻中可能会涉及到的关键问题——钱财、孩子与感情相比,她被直接威胁到的是生命。
她不但离开深爱着她也被她深爱的故国,还要去到一个陌生并且似乎不怎么欢迎她的国家去。
我们来到汉堡的时候,就算是团队中最精力充沛的人都感觉到了疲累,在身体上也在精神上。
汉堡曾经是萨克森选侯时的一个大城,当然,现在萨克森已经是德国的一个州了,但当时萨克森选侯与普鲁士国王,曾经的勃兰登堡选侯完全可以说是平起平坐,而且因为这桩婚事,这位选侯并不怎么欢迎法兰西的大郡主,在萨克森境内虽然不再有太过猖獗的刺杀,但大郡主的确受到了冷待。
阿多尼斯之路上之所以有汉堡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普鲁士王太子在这里为大郡主置下了一座用以落足的堡垒,后来这座堡垒被大郡主设做了学校与礼拜堂——在汉堡成为普鲁士的一个自由城市之后,在这里我们能够看到腓特烈一世与王后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