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清早,天还未亮透,莫北辰简单收拾好行装,稍微易容一番,带着无赦给的令牌悄然离开。
他离开的事除了无赦和水清微清楚,也就只有杨柳和雨雪这两个贴身侍女知道。两人红着眼眶,帮着莫北辰打点行装,然后默默地站在穹宇小楼外,目送他离开。
莫北辰自昨日与水清微谈话归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虽然他的神情没多大变化,但细心的杨柳和雨雪知道莫北辰肯定是心里有事,不想说出口。
两人知道莫北辰有心事,却不能做什么。
即便是昨日深夜,莫北辰平静地对她们说隔日出谷,两人纵有千般疑问和不舍,也只能憋闷于心。少宫主的做法,自有他的心思。她们现在最担心的,是莫北辰出谷后的起居饮食该怎么办,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好好照顾他。
清晨的山路总是有些湿漉漉,莫北辰一步一踩,向南而行。这样缓慢的步行已经持续了十来里路程。
在意识到已经完完全全离开越谷四周的迷烟林后,莫北辰心里最后一分企盼也终于到达尽头。路上树影越来越狰狞,甚至可以听到夜枭的啼叫,令人心生寒意。
他回头,深望了一眼,背后层层叠叠的树干和枝叶,再也没有其它的颜色。
深吸了一口气,莫北辰身形一跃,踩落至高大盘空的巨树干上,如风般逃离这个有些阴悒的雾林。
此刻,山顶白玉般的雪层上,金灿灿的朝阳冉冉升起,吸吮中林中的雾水,空气里更显湿润,一如沾泪的眼角。几只苍鹰从峭壁上钻出,长鸣一声盘旋双翅冲击苍空,又是一日的开始。
数日后,熙熙攘攘的端州大道上。
端州不愧是大越最富庶繁华的地方。这一点,从来往的人群可见一斑。
这里的行人各种打扮都有。有奇装异服的别国商旅,或者是婀娜多姿的美艳女子,有劲装魁梧的英武大汉,或者是英姿飒爽的名门子弟,抑或是穿着考究的富家少爷,一身皂衣的捕快公差……当然,街上最多的,还是穿着普通的老百姓。
这些穿着打扮和一般老百姓不同的,明显是外来人。这群打扮各式各样的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互相交谈,几个或一堆地结伴而行,很少看见是只身一人的。
而此刻,就有一个身影缓慢穿过人群,穿着普通。但一看这人,也知道不是本地人。因为他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整个人风尘仆仆的。
此人面目暗黄,一身蓝灰的布衣,全身上下唯有包袱是新的。呆在人群中,显得很平凡,又很突兀。
来往的人们根本不会把目光投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身上。偶尔落上的目光扫过蓝灰色的灰衣后,便很快移开。没人会把目光多停留,因为没这个必要。
莫北辰数日来的拼命赶路,根本没有好好歇息上一晚。身体似乎用不完的劲力,在这般做法下也有衰减的痕迹。但是,这样也有好处,旅途劳累,令莫北辰好好地理清了思绪,他的心不再混乱,至少表面上如此。
把包袱提到手上,莫北辰走进街道右侧最大的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庄重气派,门匾上刻有“天祥客栈”四个黑体篆字,边角不显眼处还有一个“栖”字的红篆。
一踏进门,便有利落的小二面带笑容迎上来,嘴里问候道:“客官,一个人吗?用饭还是打尖?本店贴心服务,包管您吃得安心,住得舒心。”
莫北辰微微一笑:“一个人,给我一间普通客房。现在先吃饭。”
“好咧。客官这边请。”小二欢快地把手中的白布往肩膀一挂,朝掌柜那边唤了声,“这位客人住宿,黄字二号房。现在上些酒菜到二楼靠窗的桌子。”
莫北辰在柜台交付了些银两,顺便打赏了这个伶俐的小二,然后随小二到二楼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
不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莫北辰边斟酒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个位置很好,既不引人注意,又能清楚地看清四周形势。二楼基本上坐满人,都是成群结伙的江湖人,正在谈论着半月后在端州举行的武林大会,气氛很是热烈。
坐于正中央桌子的一个魁梧大汉捧着碗盛的酒,大声地说道:“这次武林大会是江湖一大盛事。不仅如此,据说由天下第一大坊沉烟坊主持的天下花魁宴也在期间举行。咱们不仅有得看,还有得玩。老子这次来真是不枉此行啊。”
他隔壁桌的一位白面中年书生则皱着眉,摇着折扇说道:“武林大会就应该是江湖人的事。怎么这次会让什么栖影楼承办?这个栖影楼不过是几年来才有点名声的铜臭商家,这样做实在是不妥,不妥啊。”
听到这话,莫北辰眉角一拧,接着忍不住会心一笑,继续边吃边听这些人的高见。
挨着楼梯角落的一方桌子上有人发出不屑的笑声,接着不怀好意地说道:“玉面书生真是清高得很啊。既然认为不妥,又何必来这里蹭吃蹭用。江湖人就不必吃喝拉撒吗,有得玩就是看得起你,何以假惺惺地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就没你这么挑剔,老子倒认为这啥子栖影楼的很有本事,老子就是佩服他们能够赚大钱还能办大会。”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边,想看看到底是谁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在成名已久的玉面书生戚世宝的面前说这般放肆的话。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年青人正啃着一块卤鸡腿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姿态不雅地翘着二郎腿,脚上的烂靴子不知破了几个洞,五个脚指头全露出来。
戚世宝原本还在猜测是何方神圣如此大胆,此刻一见是个邋里邋遢的二十来岁青年,顿时勃然大怒,甩手拍桌斥道:“竖子无礼,居然敢恶意损伤我。若非看你辈份小,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哼。”
此话给那青年留了三分脸面,毕竟通常来说一个有点威望的江湖中人是不屑与小辈一般见识的。但是,就戚世宝真实行径来看,就怕他表面不追究,暗地里会使坏。
那个年青人“扑哧”一笑,用油腻腻的手拍了拍胸口尖着嗓子道:“老子好怕哦。看在你不追究的面上,老子也就不说出你欺师灭祖,掳*女的好勾当拉——”
说完趁众人被这话惊住没有反应的时候,那人跳开身子大喊:“小二,今天的酒钱由这位玉面书生请。老子先走一步也。”
戚世宝一听,白面也变成了黑面,那个青年说的没错,他多年前做的罪恶勾当居然轻易就被青年挑出口,尽管众人不知是真是假,但这话一传出去肯定是有害无益。
这一下,他当真起了灭口之心。
他眼神一冷,持起手中折扇,身形一动就掠到青年面前,阴狠地一招下去,用了十足的气力。
众人还未回神,就见打斗已起,忙定睛端详青年如何逃脱这些杀招。当然,不少人还为青年捏了一把冷汗。
但这应该是多余的。
青年嘴巴还未擦净,就见他向后一仰,轻松逃过这致命的一招。
然后这个邋遢青年捡起桌上一块啃得干净的鸡腿骨,看似随意地朝戚世宝身上一扔,怒气冲冲的玉面书生就在刹那间面色狰狞地静止住。
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他就如此轻易地被青年给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这般情形,就是原本有心想为玉面书生出头的人也慌忙收下伸出衣袖的拳头,这个青年看似简单,实则不好惹。在这藏龙卧虎的武林大会上,轻微的争执也容易丢了身家性命。
那个青年懒洋洋地扫了众了一眼,然后用破得不成样的袖子抹嘴说道:“这家店的东西味道真不错,就是人吵了点。”
说着咂咂嘴走到窗前,没人敢制止,怕惹火烧身。
青年没有立刻走,而是突然走到莫北辰桌前,眼睛发亮地盯着桌上一盘白斩鸡,流着口水说道:“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兄台,不介意的话能把这盘鸡让给兄弟我,大恩不言谢,下回再报。”
莫北辰愣了一下,然后莞尔道:“恭敬不如从命。这块巾帕顺便也附赠兄台。”
那个青年傻傻接过巾帕,然后摸了摸后脑勺,纳闷说道:“不是女子才会赠意中人巾帕吗?难道兄台对我一见倾心,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虽然不喜欢女的,但也不一定喜欢男的。这东西,我先收下,当作定情信物。嘿嘿,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向我表白。哎,真不知该怎么办。算了,兄台,咱们有缘再见吧。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话声未尽,青年从二楼窗台跳离,莫北辰傻傻地望向窗外,只见那人如兔子般迅速蹦离,片刻就不见踪影。
惊愕片刻,莫北辰脑门飞快地冒出几滴汗,面带苦笑。
正常人都知道,那块巾帕是给青年擦嘴巴的,谁会想到什么见鬼的定情信物。这个疯癫的青年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不是个正常人。
况且,这个调皮的年青人轻松地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谁来摆平?自己一时好意,好像不小心又惹祸上身,因为此时众人的眼睛都带着怒火望向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