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凤帝自某朵跟他闹腾之后,他就没闲着。
不能在这样下去,他不能等了,集齐三界之法他也要治好她,那个小心眼的磨人精是他的整个世界。
不能失去。
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只是,办法他想到了,就缺少一样关键的东西——神器,女娲石。
九心天魔逃出无恨天,盗走了女娲石,他必须夺回来。
翻遍三界六道,终于找到九心天魔的踪迹,此魔与天地同生,修为自是非同凡响,他倒也爽快,要女娲石可以,凭实力来抢。
于是,两人便定下赌约——九玄峰一战。
凤帝胜,女娲石自是归他,天魔重回无恨天被封印;天魔胜,凤帝要付出三万年的修为,另外还要交出神器轩辕剑。
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位彪悍的主这是在赌命。
就在决战那日,某朵跟花错跑了,凤帝脱不开身,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为了这旷古一战,冰雪终年不化的九玄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十二元辰,十八罗汉,二十诸天,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为了稳妥起见,天界合众仙之力铸成了巨大的结界,以免动静过大,危及三界众生。
夜幽篁和楚涟也带着手下精英来了九玄峰,九心天魔的实力让两位老大甚为忌惮,想着夭魅如果撑不住,他们就一起群殴此魔。
以凤帝的身份,做这么冒险的事实在欠妥,所以决战之事乃高度机密,除了负责结界的众仙,知道的人并不多,璇霄多番劝阻未果,无奈之下也只能让弟子玥琅暂时处理朝政,他自己则跟来观战。
九玄峰。
漫天霞光缓缓散开,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遥远的云端,忽然传来渺渺仙音,随那仙音——
一声龙吟不知从哪里迸出,音如钟鼓,从天空洒落,夜幽篁眯眼看去,千万条瑞气金光齐齐迸入眼帘。
等等,让……让龙拉车?
忽然反应到这个关键词,头脑有些发懵。
不只是他,除了璇霄,大伙儿都有些发懵,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夜幽篁揉了揉眼,小声对楚涟道:“是我眼神不好吧,龙在拉车?我在做梦,还是这世道太凶险?夭魅是不是也太嚣张了?”
楚涟一阵沉默,夭魅,你要不要这么张扬?用龙来拉车,怕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乌玉雕成的马车,墨润盈盈,仿佛天庭瑶池中波光粼粼的碧水,摇曳着动人的光泽,是光华内敛的低调华丽,精致得无与伦比。
从车驾中步出一人,白袍迎风,墨发微扬,风采绝世,只是眼神犀利得有些骇人。
凤帝站在一朵祥云上,目光看着极西的某一处,也不知想些什么,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诸仙心中没由来地一惊,宛如神髓的深处,有一道光芒剥离而出,划破心中的重重迷雾。
暮风凛冽。
九心天魔缓缓抬眸,在浩淼的雪色下,他就像一团金色的影子,在暮日沉沦的瞬间,轻轻跃出地平线,如云出岫,在茫茫雪地上划出无尽风华。
淡淡的光笼罩全身,波光潋滟间,他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一直一直长到脚踝,漾着美艳的弧度,丝丝勾人心魂。
那一张脸,简直无法形容,金光缭绕着,只见几丝金发垂在他的额上,丝丝垂摆,将他那一双赤瞳衬得更为魔魅。
挺直的鼻梁下,是妖魅的红唇,唇线深刻,唇瓣很薄,此时邪邪扬起,似是在嘲讽着世间的一切,又似不是,无形之中的妖邪,被他挥霍得淋漓尽致,再也没有人能将这妖,能将这邪,挥霍到如此极致的地步。
他眸中有着玩味的笑意——数万年不见,天凤神君仍是这般风华绝世。
凤帝缓缓降下祥云,负手向九心天魔走去,一袭白袍宛如从天幕中裁剪而下,横亘在雪峰之巅,天空云朵扯絮,浩淼无尽,但有他卓然而立,青天也不过是他的影子。
他静静地看着九心天魔,微风带着最后的暮色从山顶拂过,他就仿佛不存在一般,不留驻一点风,也不遮挡一片光,他的人是如此清空,云卷云舒,本无挂碍。
两人久久对峙着,一瞬间,九心天魔心头竟然都涌起种宿命般的感觉:数万年前,他们就是这样站立着。
“千本履?”凤帝的声音也如这青天一般,无比沉稳,似乎就响在耳边,但又仿佛生于无穷远处,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天魔的声音随风传送着,也许是这山,也许是这雪,给他的声音染上了一抹怅然。
落去了夕阳之后,群山显得更加空寂,落霞余留的微光,在雪层深处熠熠闪耀着,显得天格外的高,大地格外广阔。
凤帝遥望这充塞天地的余晖,声音中略带了一丝遗憾:“活的时间太长,我忘记了很多事,可尊驾的大名却一直记得。”
目光突然注视在千本履脸上:“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与你一战。”他背负手而立,身后是巍峨的大雪之山,这一句话,竟然有种直透骨髓的凌厉。
千本履禁不住一声叹息,难得有他看得顺眼的远古上神,他又何尝想与他一战,只可惜他们生来就是敌人,几万年前如此,几万年后仍是如此……
沉默了片刻,两人凝眸对望之间,雪峰顶的空气骤然改变了。
风突然变得闷塞起来,被无形的气息阻挡住,竟然无法吹进两人身边丈余之内。
两人的身形仍然一动不动,但以两人为中心,那万年亘古不变的雪层,竟然倏然变得透明,积雪全都变成了晶莹通透的玄冰,伴随着噼啪裂响,宛如在一道无形波纹的推动下,远远地蔓延开去。
在场的神仙妖魔都禁不住心旌摇荡,似要灭度在这微渺中去了。
雪峰映照下,两人的气势参天而立,直透进无穷无尽的天幕中去。
他们的修为同样深不可测,这一战,势必将惊天动地,震铄千古!
天地仿佛也感受到两人那无穷无尽的杀意,雪峰积云暗合,竟然飘飘洒洒地下起满天大雪。
雪落长天,空舞宇宙!
玄冰返照。
第一片雪花悠然飘过众人眼前。
就在这一刻,凤帝动了,他突然横出一步,斜斜地跨向自己的左侧,但就这一步跨出后,他的整个人同周围的群山、凌乱的大雪却仿佛融为了一体。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精神通过那纷飞的雪花,竟然一扩而为无穷大,同那群山结合,形成一个庞大无比的阵法,向千本履压了过去。
这种术法,已经不能单单称为法力了,而是窥测天地元功,体察物相运行,以己身为宇宙,化一力为浩瀚,成为绝杀绝灭的死式!
山岳一般的压力从四周汹涌而来,向千本履逼迫而下!
千本履并没有出手,只是悠然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神态是那么自然,仿佛世间并没有任何力量存在,他的对面也没有那个杀意足可憾天动地的对手,他的后退,只是为了更好地欣赏这天地间的美景,但正是这一退,场中的形势却全然变了。
凤帝以纷飞的大雪为媒介,聚舞九玄峰的群山,但那大雪却是动的,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
千本履踏出这一步时,正是纷飞的大雪又散落了一拍,空中雪花形状改变,与凤帝斜走一步的精力错了一丝的时候。
如果他早踏了一刻,那么凤帝的精神还未与空中大雪分开,而他若是晚踏片刻,那么凤帝必定已改变了步法,重新与它结合在一处。
正是因为他落脚的时刻恰到好处,而一步落下之处,正是凤帝的精神与大雪的空相错开的那一点。
这一步踏下,凤帝借满空雪花与周围群山,共同组成的阵法就被千本履巧妙踏裂,而千本履跟着又是一步踏出,纷飞的大雪忽然梗了一下,在他精神的带动下,也组成了同样的阵法,向着凤帝反扑过去!
两人的修为都到了巅峰之境,这番拼斗起来,看去虽然简简单单,仿佛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信步,但胜负顷刻,却是尽在这方寸分毫之中。
夜幽篁与楚涟隐约看出两人的争斗已逐渐到了白炽化的地步。
观战的诸仙却已叹为观止,这场神、魔间的比斗,是他们平生仅见。
大雪晦暗,天间余光更少,人影已经渐渐笼罩在夜色之中,再难看清。
凤帝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微笑。
面对九心天魔,没有谁可称有必胜的把握,最好的办法,就是能事先看出他的弱点——他的力量来源是光,他最强的力量,仍然要在光的沐浴中,才能完全爆发。
这一点,凤帝看得很清楚,他深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而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到天地完全被暗夜吞没,大雪纷落,星月也被掩盖在乌云之下,只要周围没有了光,那么千本履必定不战而败。
这实在是很完美的战术,因为他一旦施展出那种以大雪而控纵群山的战阵,千本履便不能不用同样的方法应战,从一开始,千本履就不得不跟着他的步伐走,可惜走向的,只能是完全的失败!
凤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
奇怪的是,千本履的眼中也流出了一点笑意,深远而邪肆的笑意,他的体内突然爆发出了一点光,瞬间亮透了整个大地!
凤帝的眼角浮出了一丝惊疑,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已明白了千本履的心意。
原来千本履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他的企图,随着他的战术而动,却在暗中收集光芒,储蓄在体内。
以天魔之躯凝聚天地光芒,如行云流水,自然得丝毫不露痕迹。
微弱的光芒一旦爆开,立即将周围凝结成玄冰的雪层照亮,层层反射,顿时光芒增亮了千千万万倍,将整个雪峰顶照耀得刺眼之极。
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光芒的烛照下,也都变成了隐透的光源,闪烁明灭,在这宛如琉璃世界的九玄峰顶,一点小小的火花,都能变幻成无边无际的光爆。
在这种地方,千本履的力量依仗天地光芒而发,顿时强了无数倍。
凤帝的惊疑慢慢平复,眼神中射出敬佩的光芒,不愧是与天地同生的天魔,有这般修为无恨天又能困得了他多久?
凤帝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身上元气浩然宣泄而出,他方才布下的战阵,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如同千本履收集光芒一样,他也在收集,不同的是,他收集的是天地中的元气,也就是山之魄,雪之魂,这青天的血性。
以天地为丹田紫府,以日月星辰为腑脏,气息运于内,而神通运于外。
这浩瀚到无边无际的雪域冰山,就是他体内的经脉腑脏,而那飞扬的雪花,怒啸的狂风,就是他的真力元气,此时他内外合一,隐然已成为九玄峰本身,顶天地而独立!
无论是千本履,还是光本身,都不可能打倒他,他的信心,也如他的元气一般,强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步。
而千本履的光芒,在这瞬间,灿烂成雷霆之火,宛如九天极光,喷薄的光焰与元气一触即发,同时发出炽烈的光芒!
两个人的身形,由极静转为极动,忽然之间,又由极动转为极静,竟然就此一动不动。
所有的压力与光芒全都消失于无影无踪。
狂风倏然吹入,带起漫天晶莹的雪花,飘打在他们两人身上,他们就如寂立了万万年的雕像,再也不动分毫。
守护结界的诸仙却不由得一退、再退,直退到结界数百米开外,才勉强停住。
九玄峰顶五十丈内,雪花疯狂舞动,却亦无法进入这一区域,天地之力,似乎到此而穷,这里便是天涯海角,无限临近,又无限遥远。
这片区域中,只剩下两位远古神魔,静默肃立,他们一动不动,风雪狂啸,似乎因无法靠近他们而震怒,激烈地冲撞着九玄峰,但他们依旧一动不动。
不知怎地,场中的神仙妖魔竟不由得全都惊慌起来,似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那是天地毁灭,还是世界重生?
光之屏障流转变幻,宛如一道蜿蜒的星河,将两人围绕其内。
突然,凤帝的眸中似乎有光影闪动。
天地轰然改变,时空被剖开巨大的缝隙,仿佛返回了天地初开的时代。
一朵皎洁的白莲,在他身边倏然出现,巨大的花瓣将他包围起来,层层绽开,莲花越开越大,刹那间便通天彻地,高及万丈。
诸人骇然变色,却倏然发现,光屏之内影像变幻,凤帝与千本履置身的九玄峰顶,已化为一片巨大的海面!
海景沉沉,望不到边际,无岛无岸,仿佛从天堂的边境,一直延伸到地狱的尽头,海水呈乳白色的,散发着浓郁的幽香。
这里是天地初诞时代的海洋,孕育着一切生命的本源,那朵巨大的莲花沉浮在瀚海中央,仍在无休无止地生长,通天彻地,高出轮回。
莲花盛开到极处,巨大的花瓣垂下,覆盖着三千世界,唯余曼妙的花蕊耸立在天地交际之处。
莲蕊深处,身着白袍的神明望向眼前这片混沌的大海,眉峰中有淡淡的哀愁,似乎面对这洪荒的天地,回忆起了上个世界的繁华。
他叹息一声,缓缓抬手,月华般的长袖褪去,露出温润修长的十指,轻轻抚过身边的莲蕊,一如午后睡起缓缓拨动身边的月琴,那么慵懒,寂静。
那一刻,千本履低下头,展颜轻笑,天凤神君果然没让他失望,仍如几万年前那般让人又爱又恨!
一声极其清越的琴音破碎了亘古的时空,从另一个宇宙传来,瞬间已遍布海天。
凤帝缓缓抬头,目光淡泊而悠远,等待着万物因他这一拨弄而苏醒,花蕊摇曳,点点玉露坠落,化为远古神灵,他们全都高数十丈,折下粗长的花蕊,奋力搅动着乳海。
大海翻腾起洁白的浪花,泡沫四溢,从泡沫中,诞生出山川、河流、人烟、鸟兽。
万物众生都在神灵的搅动下,从泡沫中跃出,来到与他们一起诞生的大地上,繁衍生息。
突然,他们一齐惊慌地抬起头,望向天边,芸芸众生,一齐露出了恐惧之色。
天边那巨大的莲花,开始黯淡、枯萎。
莲花激烈地颤动着,整个世界跟它一起动荡起来,所有人都陷入无尽的恐惧中。
千本履满头金发猎猎飞扬,他悠然踏上莲花的残躯,每一步,都踏着宇宙间最美的节拍,每一步,都指向宇宙和时间的尽头,是一切艺术与美的典范,也是宇宙间永劫恒动的象征。
然而,巨大的雷霆却随着他的脚步落下,将他所到之处焚成一片片焦黑,乳海随着他的足迹掀起了滔天巨浪,吞噬着世间的一切。
他就这样一步步,踏尽一切时间与轮回,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毁灭,世界崩坏,光与暗全都消隐,巨大而混沌的世界中,轮回与生灭,不住重复着,上演而又谢幕,困惑而又通明。
这一切,仿佛万亿年的光阴度过,又仿佛不过是一瞬。
场中诸人的心智在无数光影幻象中交织着,几乎破裂,他们分不清楚,所看到的是真是幻,他们无法摆离,无法超脱,他们的命运仿佛乳海中漂浮的泡沫,随时都可能破灭。
在幻境中似沉似灭的神魔,他们交替地执掌着宇宙的法则。
无论是谁,都掌握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越想越惊,心神几乎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