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转过身,双手扶着书架,想要往婉娘这边走来。婉娘见了,立即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的书案边。
“我将今天的事情都跟二圣说了,匿名信也呈送了上去。”九王眼上蒙着白布条,脸对着婉娘的方向,“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可能会牵扯到朝中不少官员,所以,二圣打算着人暗访江南,彻查此事。各州州官知情不报,恐怕也有端倪,今年夏时那场洪水,想来也没有大到可以冲垮堤坝的地步。”
婉娘在九王对面坐下,暗暗思忖一会儿,若有所悟地点头说:“我想得起来了,好似前两年的时候,二圣有给沿江几个地区拨过款,当时好像为的就是修建堤坝的事。”秀眉挑起,几分严肃,“没想到,竟是有人贪污,偷工减料了,才害得这么多人枉送了性命。”
九王眉心紧紧蹙着,叹息道:“自古以来,各朝各代,最不缺的就是贪官污吏。不过,这次的事情可能比较棘手,二圣一直想方设法打击世族,但世族势力至今却还这般嚣张,其势力可见一斑。此番又公然挑衅皇权,不管成与败,可都是一场血战。这个天下才太平没有多久,怕是百姓又要水深火热了。”
见九王这般忧国忧民,婉娘也跟着一脸愁容,静了会儿又问:“那……二圣这次会派谁去暗访江南彻查此事呢?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如今朝中各机关的要职还是由世族之人担任。而因科举任高位的寒门之子,也就寥寥数个,还都是怕事之人,像这样的烫手山芋,谁会去接?”
九王紧紧抿着秀气的唇,一阵静默,良久方道:“二圣推行科举制度,原是为了牵制世族,可没想到,一届届的考生,中榜之后,竟是攀附世族。不过,真正有气节有担待的人也不是没有,婉娘,你还记得那个张笙吗?”
婉娘惊愕:“他不是请旨外放了吗?好似是去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做了县令,怎么,二圣打算招他进京,重新委其重任,彻查此事?”
九王:“不是二圣想要委其重任,是他自己将事情揽到了身上,你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谁写的吗?就是他。”没听到婉娘的声音,九王继续道,“圣上曾经看过他写的文章,故此认识他的字迹,我将信件呈给圣上时,圣上说是他。”
婉娘相信九王说的,但她不相信张笙,低声嘟囔道:“他若不是个攀附权贵的人,怎会弃了我姐姐,而去娶长宁郡主呢?原以为他请旨外放,还算是个有气节的,没想到,终还是想着爬回来的!可真不简单。”
九王说:“你对他的意见不要这么大,他真的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在小地方任官,着实委屈了他。再说了,当年他娶了长宁后,原是可以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的,可是却没有……”
“那是他有心眼,以退为进!”婉娘显然还在为姐姐抱不平,“他当时闹出那样的事情,若是继续留下来,只怕一辈子都会背个忘恩负义的骂名。他可倒好,负荆请罪,自我惩罚,等过了风头,自己再想个法子耀武扬威地爬回来!”
九王知道,这丫头的气性又上来了,若自己再不顺着她跟她继续死磕到底的话,她还真能一年半载地不理你。之前的四年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故此,九王再不敢替张笙说话,只道:“婉娘,这次二圣下了暗旨,派我前去彻查此事。还赐了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婉娘惊得站了起来,缓了半饷才开口:“京中是没人了吗?你还病着,二圣竟也舍得叫你吃这样的苦!你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吗?”
九王也站了起来,挠了挠她的头发,声音依旧低缓轻柔:“是我自己请旨要去的,我如今已经二十了,可除了有个康王的封号还有什么,我不想被人说成是废物!”顿了顿,微微垂了头,“再说了,夙尧立了战功,我怎能坐以待毙?”
婉娘脸又红了,一直低着头,用脚尖往地上使劲蹭蹭蹭,就是不言语。
九王竖着耳朵听,听不到动静,心里难免有些着急,可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闲闲开口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婉娘轻哼了声,清了清嗓子,抬头道:“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自己回去要怎么跟娘说,她才能够同意我跟你一起去。”
这下换九王惊愕了:“你也去?我可没说过带着你去……”
婉娘将头别向一边,只看着自己被烛光照映在墙上的影子,嘟嘴道:“我只是不想功亏一篑!我已经治好了你的双腿,如今眼瞧着就要治好你的眼睛了,你若是走了,我怎么替你瞧眼睛?”
九王心道,真是死鸭子嘴硬,口上却说:“这李世子凯旋归来,原是以为可以娶你为妻的,若是发现你却跟着我去了江南受苦受难,他还不得气得生生拍死一头牛?”
婉娘不甘心自己的一生给别人做赌注,因此,四年前李夙尧那般说,婉娘对他是有很大意见的。
其实在婉娘心里,她一直觉得李夙尧就是个孩子脾性,跟他性格完全不合,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尤其是他不问过自己感受,就直接替自己做主,婉娘越想越气,猛地踢了下桌脚:“就是要躲着他,才必须去!”然后眼泪直流,单腿站着,双手抱着另一只腿嗷嗷直叫。
将桌子当作李夙尧了,这一脚下得狠了些。
婉娘在临走之前,亲手拆了九王双眼上的白布,打算给他换药。
九王却左右摇晃了几下脑袋,然后突然抓住婉娘的手,喜道:“别动!”
婉娘惊得停住了手上动作,歪着头瞧九王,又用手使劲在他眼前挥。
“九王,你是不是能够看得到我了?”婉娘努力抑制住心里的狂喜,紧紧咬唇,继续伸手挥,“是看得清楚了,还只是有些模糊的光影?”
九王刚刚确实能够瞧见一些光影,所以他才能够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婉娘的手的,可闭上眼后再次睁开,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眼前依旧一片黑暗,他瞧不见婉娘,他还是个瞎子。
“不是,我在逗你玩呢……”九王松了手,笑容几分苦涩,“快替我上药吧,你都治好我的双腿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也会治好我的眼睛的。”
可能是刚刚抱得期望太大了,此番听九王说还是瞧不见,婉娘有些泄气。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在九王眼睛上敷了新药,然后再用新的白色绸带包起来。
她做这样的事情已经有两年了,因此,非常熟稔,包扎得又快又好。
九王摸了摸缠在眼睛上的白布,微微侧耳静听,然后说:“你带着穆郎来了?我似乎听到他的哭声了……”
婉娘惊愕:“你听到了?怎么哭了……”说着便转身去开门,可不是么,那自回廊处正往自己跑来的,肉肉的一团子,不就是穆郎么……
穆郎见到姐姐了,不但没有止住哭,反而哭得更汹涌,一头扎进婉娘怀里,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夕茹站在一旁说:“奴婢带着小公子去吃了点点心,吃完了小公子困了,奴婢便抱他在炕上睡觉,谁知他一睁眼,见着是奴婢,就哭了。”
原来弟弟是找不着自己才哭的,婉娘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揉他的脸:“穆郎,你丢不丢人啊,堂堂男子汉,尽爱哭鼻子!”抽出丝帕给他擦脸上的泪水,“是不是起床没瞧见姐姐,想姐姐了,所以才哭的?”
穆郎憋着一口气,努力抑制着,不叫自己哭出来,使劲点头:“我以为姐姐自己走了,不要我了,所以才哭的。”伸出肉肉的手臂,环住婉娘脖子,嘻嘻笑道,“三姐姐对我最好了,经常亲手给我做吃的,我只一刻瞧不见你就想你。”
婉娘哼道:“是想吃的还是想姐姐啊?”
穆郎立即说:“当然是想姐姐了,有了姐姐,必然有吃的。可只有吃的,能给我这么个好姐姐么。”
婉娘忍不住笑道:“臭小子,打小就一肚子鬼主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一句实诚的。你老实说,是不是想吃烤红薯了?”
穆郎舔了下舌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朝婉娘努力点头:“想吃!就想吃三姐亲手给我烤的,别人的,不爱吃。”
婉娘给穆郎理了理衣服,又拉着他起身:“好啦,三姐这就陪你回去,先将你喂饱了,然后搂着你睡觉。”转身却见九王站在身后,婉娘又说,“九王,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带我弟弟回去。”
九王向着婉娘的方向轻轻点头,又转头向着穆郎的方向,嘴角微微翘着。
穆郎立即说:“九王哥哥,我得走了,我跟三姐姐在家里等着你的八抬大轿,你……啊……”
婉娘脸老红了,拽着弟弟就往外跑。
九王笑意更深,吩咐夕茹:“找人护送他们安全回府,然后回来向我复命。”
婉娘没回来,苏氏跟曼娘也睡不着觉,两人一直坐在大厅里等着。此番见得婉娘带着穆郎回来了,才放下了心去休息。婉娘见母亲跟姐姐睡觉去了,便将早先丢在碳盆里的红薯扒了出来,剥了皮递给穆郎吃。
穆郎觉得三姐姐对他实在太好了,他有点舍不得姐姐嫁人了,晚上硬是要跟姐姐挤一个被窝。
婉娘侧躺在床上,一边哄弟弟睡觉,一边又问他:“穆郎,爹就要回家了,你想他吗?”
黑暗中,穆郎瞪着圆圆的眼睛,使劲往姐姐怀里挤:“想爹,我还没见过爹呢,我爹是大英雄!姐姐,娘说她有了我的时候,爹可开心了,爹肯定也想我的。”
婉娘点头:“爹一定喜欢你,你是我们这房的独苗苗嘛。”
到了第二日一早,云傲给苏氏母女带来了一个消息,就是自西南打败西夏国正凯旋而归的十万大军,愣是被一群匪寇给劫持住了。又说,这群匪寇是自江南逃出来的难民,活不下去了,才入山为匪的。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