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璇次日起身,和往常一般洗漱,用饭,再去外头转了一圈消食。
晨曦微朦,外头是个阴沉天气。
“郡主,真不用找大夫来看看吗?”檀香紧跟在后面,眼下发青,望着自家郡主平静的面容,心中隐隐不安。
昨天夜里,郡主歇下后,她在外间守夜,朦朦胧胧间正要睡过去,忽地听见声响。
檀香不放心,掌灯披了外衫进去看,正看到郡主不知何时已醒过来,怔怔盯着黑沉沉一片的角落处发呆。
身上的里衣湿透,后背额头俱是冷汗。
“郡主。”檀香连忙又端了热水来,伺候她换过衣裳,“您又梦魇了吗?”
那日在灵安寺,郡主被桂王府小世子卫杨纠缠,摔下后崖后,也有过两次梦魇的情形,却不准她告诉王妃,也决意不看大夫。
方璇目光有些冷,昏黄的烛光将她苍白的脸色掩去,嗓音微涩,“我没事,你出去吧。”
檀香犹豫,方璇沉沉看她一眼,“出去,我累了。”
郡主许是真的累了,或者有些事并不想让她知道。檀香退了出去,却整夜都没合眼,守在外间。
郡主是做了什么噩梦?
檀香默默想着,随方璇回到屋中,文曦已经侯着了。
“郡主,大夫来看过了,说他身上的伤口很多,已经开过药了,您要去看看吗?”
昨夜审问完后,方璇便吩咐文曦请大夫过来为傅玉治伤,再把人安顿好。
“不。”方璇笑眼斜乜着檀香,“檀香,你要不要陪本郡主去见好吓人的襄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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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谌正用完早饭坐着吃茶,忽地觉得眼角又开始跳,便用拇指压了压。
昨夜开始,就有了这毛病。
青云进来瞧见他脸色比外头的天色还阴,想了想,开口道:“殿下,属下已经派人连夜去查了,那个傅玉并无不妥。”
昨夜审完,她又着人去查,还有萧程与谢搵从中协助,今日一早就已经有了结果,便一一回禀。
傅玉原是河中一位五品中郎将之子,父亲早年在战场负伤已经去世,他们孤儿寡母寄居舅舅家中。
三年前河中大旱,因当地府官赈灾不力引起难民暴动,乾徽帝大怒,下旨彻查,当地不少府官、将官都因此被牵连,他舅家也被搁去官职,一家老小都回了老家安庆府。
傅玉舅母本就对这个便宜小姑子和外甥不满,如今自家都过的艰难,更没个好脸色,嫌弃他们一个病歪歪整日要用汤药吊着,一个一身穷病还去书院读书不出去做活补贴家用,平日就骂骂咧咧的难听。
一日傅玉母亲吃饭时,突然犯了病症,将饭菜泼洒在地上,于是他舅母指着人痛骂一顿,直把她骂的晕死过去。
傅玉在书院,听得母亲身边的小丫头子哭着跑来说“夫人不行了”,扔了笔墨就往回跑,母子二人却也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事后,傅玉料理了母亲后事,将所有家产扔在舅母跟前,给舅舅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长的好,性子狠,平时就和当地几个觊觎他容色的纨绔子不对付,知道他居然独自一人在码头上给人做活,那些人便纠结了一批地痞流氓,趁着夜色将他堵在库房中,言语挑逗,见他不从,便想要用强。
最后是守夜的人听到动静,打开库房一看,一股血腥味扑过来,里面横七竖八倒了十几个人,个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伤的最厉害的就是傅玉,脸上虽然没有伤,身上却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一看就是那些人故意如此,若再迟些,就是神仙也难救回来。
守夜人认得傅玉,把人先拖了出去才报官,又请大夫医治,第二天起来却发现人不见了,桌上留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傅玉给人扛麻袋得来的一百多文钱。
傅玉怕那些人会找守夜人的麻烦,在外面找个破庙躲了些时日,平时只靠吃一些贡品充饥。
昨日是其中一个纨绔子去登高,俩人恰好对上,傅玉把人打晕后绑在佛像背面,一路走到安凤大街上,正碰上方璇等人。
青云说罢,看到顾谌面色仍不太好,不知是哪里不对。
顾谌摩挲着青玉龙纹的扳指,沉吟不语。
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会无缘无故日行一善?
他冷笑一声,“去查,看看除了被绑的人外,其余几个人都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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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璇刚走到顾谌门前,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摸摸鼻尖。
“郡主,您生病了,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吧!”檀香连忙瞅准时机劝道。
“只是没睡好罢了,再敢咒本郡主,就扣你三个月的例银。”方璇恶狠狠地吓唬她。
转过头,又换了一副端庄的模样,对站在门口的侍卫楚楼温声道,“劳烦通禀一声王爷,端宁求见。”
顾谌听闻侍卫来报,又压了压不时抽动的眉头,慢悠悠抽出一册兵书来看。
楚楼退出去,面色严肃,“郡主请回吧,王爷有事在身,暂不见客。”
“好。”方璇点头,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男子沉肃的嗓音,“让人进来。”
青云迎出来,恭谨道:“端宁郡主,殿下请您进去。”
“王爷忙完了吗?这么快?”檀香低声嘀咕了一句。
主仆二人进了屋子。
相比行船上其他地方的摆设用物,顾谌居所却简单了许多。
屋子很宽敞,光外间已有她住的地方大了,只是里头空荡荡的,单单摆了左右四张黄花梨木的圈椅,最上首是奇楠木
的黑漆嵌螺钿太师椅。
一扇十二开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隔开里外,显露出主人毫不掩饰的尊贵。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摆饰。
“端宁拜见王爷。”
方璇站在屏风前,朝寂然无声的隔间行礼。
“免礼。”过了片刻,顾谌大步走出来,不曾看她已坐在了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田黄印章。
印章黄中带赤,色明快的,是最珍稀的田黄冻玉雕刻而成,座上一只瑞兽貔貅,脚连七星,头有两仪,其形栩栩如生。
据说太子性情温和中正,是最喜玉石之物的。
至于顾谌,行事肆意,但是却鲜少有人能猜中他心思,她也不需要猜。
方璇瞥了一眼,看到印章底座刻印处缺了一角。
“表妹不用拘礼。”
顾谌随手捧了茶吃,一指右下首,“坐下说罢。”
“多谢王爷。”方璇依言坐下,颈脖半垂,一双眸子看着眼前一丈远处,规矩是半分也不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