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木质雕花的窗牖无声无息照进屋内,此时窗外的鸟啼还未响起,苏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双带着潋滟波光的眸子毫无征兆的睁了开来,眸光一片清澈,完全不像是从一夜沉眠才醒来的样子。()
苏玉缓缓坐起身来,乌黑如瀑一般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散落下来,她却懒得去梳理,用手轻轻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开口慵懒地轻唤了一声:“冬儿。”
冬儿并未从立刻从外间走进来,一反常态的,屋外连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没有。
苏玉抬头一看窗外,现在时刻必定很早,就连天光都没有大亮起来,冬儿没有起来也正常。
昨夜苏玉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无法入睡,最终好不容易睡了个浅眠的囫囵觉,却没想到还能醒的如此早。苏玉又在床榻上静坐了一会,见确实没了丝毫睡意,便索性自己梳洗打扮完毕,披了身单衣便出了房门。
此刻的初阳才在一片云霞中朦朦胧胧露出小半个脸来,明红的光影如同鲜血一般让人心悸,苏玉收回仰头望天的目光喟叹了一声气,这几日噩梦做的太多,睁眼闭眼全是一片鲜血染成的红色。
“阿玉。”身后传来一声柔柔低唤。
苏玉闻言回身,便看到母亲苏何氏穿着一身靛色秋装缓步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因为衣裳略厚,不太能看出她有致的身形,可嘴角的笑意却将她一张盛颜犹存的面容趁着更加温婉动人。
“母亲。”苏玉向苏何氏行了个礼。
苏何氏走进苏玉,牵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上次你还说我穿的少,怎么今天你自己穿了个单衣便跑出来了?”
苏玉看着苏何氏笑了笑:“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喝补药,浑身上下都冒热气儿,您摸着我的手,是不是也是热腾腾的?”
苏何氏捏了捏苏玉的手,眼角漾起笑纹:“确实挺暖和的,不过往常我这个时刻出来散步,倒是从来没见过你,今儿个怎么如此早?”
“在房中闷得睡不着。”苏玉揉了揉额头,“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总盼着大哥二哥可以早些回来。”
“你父亲不是说了已经胜券在握?他们只是推迟几日回来罢了,你与其在这想有的没的,不如回房去好好睡一觉。”苏何氏仔细端详了下苏玉的脸颊,心疼道,“你看看你这几日瘦了一圈不说,眼睛底下都泛青色了,一看就是晚上没有好好睡觉!”
苏玉虽然心知苏何氏说的有道理,可这睡得着睡不着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且就算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还不如不睡,于是她只是垂了头,没有回话。
“一会回房你让冬儿来我这边取些安神香回去,每晚临睡前燃上一柱看看有没有效果。明日你可是要随你父亲入宫去参加今上的万寿宴的,若是面色差成这幅样子那还了得?”
苏玉听出了苏何氏这话的弦外之音:“明日母亲不随同我与父亲一同入宫么?”
“我便不去了。”苏何氏摇头道,“既然你大哥不能赶在万寿宴上回来,而宴首上坐的太后不是我亲闺女,皇帝不是我亲外孙,我就算去了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将家中的事物置办妥帖了,待你大哥二哥回来了住得也舒心。”
苏玉沉吟:“母亲既然不愿意去,留在家中也好。反正我与父亲都赴宴了,太后就算想挑什么刺也毫无道理。”
“你呀……”苏何氏轻轻点了点苏玉的额头,口中不赞同道,“就是操的心太多,也难怪晚上睡不着觉。不行,我现在便将你拖回房中去,你给我好好睡个回笼觉。”
“哎?”苏玉被苏何氏拖着走了几步,忍不住笑道,“母亲您快别急着拖我回去,若是现在补了眠,到了晚上可就更睡不着了。”
苏何氏细细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道:“那你今日便随着我一道出府去采办,多走些路劳累劳累我便不信你晚上还能睡不着觉。”
苏玉点头应了,两人各自回房拾掇了一番,再出门时苏玉戴了个面纱,而苏何氏因为有苏玉陪着,连侍从都没有带出来。
两人一路踱步这出了苏府,此时天色已然大亮了起来,街上人来人往,好不快活热闹。
因为苏逍出征的时间比较短,他的东西早就已经置办完毕,苏何氏今日出府主要是想帮苏家二哥的厢房里再装饰点花花草草,这样也能让久未住人的厢房看着多些生气。
苏玉与苏何氏来到了一家专门卖盆景的铺子,选了几棵品相极佳的四季兰,苏玉吩咐了店中的伙计将那兰花装了盆送到苏府,便见苏何氏弯着腰在店铺中的常青盆景中一一细细察看着。
“母亲。”苏玉走到了苏何氏身边,“不是已经选完了,怎么还在看?”
苏何氏直起身子,捶了捶腰笑道:“方才那几棵兰花适宜放在庭院中,你二哥这么久没回来,我想在屋内也帮他添置个树桩盆景,这样既容易养活,又看着热闹。”
苏玉了然,与苏何氏在地上放置的盆景中逡巡了一圈,只觉得没有哪个盆景更适合苏逸。
铺内的伙计十分有眼色,见状跑了过来对着苏玉殷勤问道:“苏二小姐可是想要什么特定的盆景?”
苏玉凝眉想了想,突然问道:“你们店里可有罗汉松制成的盆景?”
“有,有的。”那伙计眉开眼笑道,“昨日刚送来的,品相可是十分好,我这就给二小姐送过来。”
待那伙计下去,苏何氏开口问道:“怎么专门定下罗汉松了?你二哥可曾说过他喜欢罗汉松?”
“那倒不是。”苏玉摇了摇头,眼中闪着柔和笑意道,“母亲可还记得二哥有一个羊脂白玉的佩子?那个玉佩他可是从来都不离身的,上面刻的便是罗汉松。”
苏何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那玉佩原本有一对,是你父亲分别送给你大哥和二哥的。”
“父亲也真偏心,送了大哥二哥不送我与阿姊。”苏玉半真半假抱怨道。
苏何氏低低一笑:“不过当初给逸儿的那个玉佩上面刻得可不是罗汉松,是茂林修竹,你大哥小时候太好动,将逸儿那个玉佩给打碎了,怕逸儿知道了心中难过,便将自己的换回给他了。”
“二哥竟然没发现?”苏玉诧异道。
“当时逸儿还小,整天只知道跟在你大哥后面玩泥巴,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苏玉听到苏何氏这形容也忍不住捂嘴轻笑出声。
在苏玉与苏何氏闲聊之时,铺中又进了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衣的年轻公子,来人见到铺中的二人神色微露讶异,脚步顿了顿,便对着二人朗声道:“苏夫人,苏二小姐。”
苏何氏最先回过头来,看到那人便怔在了当场,随后苏玉的声音不紧不慢道:“秦大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秦砚温和道:“前几日我在这间铺子定了个盆景,今日路过这里,便顺便问问那盆景到了没。”
以前苏玉在秦府时便知秦砚这人十分会享受,平日里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是以他会特意为一个盆栽等上几日这种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苏玉这厢正想着,那厢方才的伙计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她询问的罗汉松盆景端了出来,待盆景落了地,伙计直起了身子,这才发现了立在一旁的秦砚,面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好几个,那伙计咧嘴笑了笑,装出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来:“秦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我正要将您定的这盆景送到您府上呐。”
苏玉闻言眉峰一挑,和苏何氏对视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个中曲折。这铺子里罗汉松仅有一盆,便是秦砚前几日定下的,伙计本来见秦砚一直没来,便打算先紧着苏府将那盆景卖出去了再说,却没想到秦砚来得正是时候,差一点儿被抓了个现行。
这事儿倒也无关这伙计是不是势利眼,本就是秦砚先定的,这么抉择也无可厚非。苏玉年轻气盛尚能想通,而苏何氏本就是是精于人情世故的老手,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秦砚容色清华站在那里,对着伙计点点头道:“那便有劳了。”
伙计应了一声,转向苏玉与苏何氏,目光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苏夫人……苏二小姐……”
苏玉点点头道:“将方才我选的那几盆四季兰直接送到苏府便是,账房会直接结账的。”
那伙计如获大赦:“我这就差人去送,多谢苏二小姐光顾。”
苏玉转向苏何氏道:“母亲可还有什么其他要置办的东西?”
“再去扯几匹布料罢。”苏何氏想了想道,“天气也渐渐冷了,又到该置办冬衣的时候了。”
“那我便陪同母亲过去看看。”
苏家母女二人与秦砚道了别出了铺子,苏何氏这才笑道:“阿玉如今也长大了。”
苏玉撒娇道:“早长大了,母亲竟然今日才察觉。”
苏何氏惋惜道:“就是没能给逸儿买到合适的盆景。”
“这倒不用担心。”苏玉嘴角一抹狡黠笑意,“那伙计今日将盆景卖给了秦砚,明日必然得要上赶着再给苏府送上一盆,到时候让账房直接给他将帐结了便是。”
待苏玉与苏何氏逛完了布匹垫子回到苏府,那伙计果然已经将方才选的几盆四季兰送了过来。而让苏玉更加诧异的是几盆四季兰旁边还放了一盆罗汉松,品相比起方才苏玉与苏何氏在铺子中看到的那棵还要好上不少。
苏玉一指那盆罗汉松,诧异问苏府的门卫道:“这盆景是谁送来的?”
门卫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个盆景过来说是送给二小姐的。因为方才便有人送兰花过来,所以我也没觉得奇怪,只是当我要给他钱时他却死活不收,我想着他应是小姐的旧识,便问了一下他的名字,他说他叫白青。”
苏玉俯身查看盆景的眸光一滞。
这白青是秦砚身边的书童,苏玉在秦府时常常与他打照面,是个十分听话乖巧的孩子,听说跟着秦砚有十来年了,说来确实是她的旧识。
想必方才在铺中的事情秦砚应是全部猜到了,白青重新送个盆景过来,肯定是授了他的意。
也不知这人是何事猜到的,要了铺中的那盆,转身便送了一盆更好的过来。苏玉用手轻抚盆景中罗汉松的针叶,坚硬中带着一抹绵绵的青软,蹙了蹙眉头。
也罢,谁教遇到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秦砚,若是秦砚连这都猜不到,那才奇了怪了。
苏玉直起身子,对着门卫道:“把这些都搬进二少爷的院中去罢。”
见门卫领了命,苏玉这才与苏何氏一同向苏逸的庭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