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凝神望着她摊开的白嫩掌心中那枚灼灼发光的袖扣,上头正刻着专属于阎卓朗的英文名字缩写,显然不会有假。
然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公然拿着主人的袖扣上门,又说是主人在她那里落下的,难不成主人跟眼前的女孩子……
不敢再去思量更多,管家识时务地闭了嘴,只微微笑了起来,给她指了一个楼上的方向,“主人现在正在楼上,小姐您要还东西就请自己去还吧。”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主人自从回家以后便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小姐如果知道原因的话,最好还是劝劝他。”
刘嫣扫了一眼楼上管家所指的方向,将手中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收入了口袋中,一边对着管家绽开了一个柔弱而甜美的笑容,“好的,谢谢。”
几乎是刚进房,她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精气息,引得她连忙掩鼻,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望了进去,但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倒在地毯之上,旁边还东歪西倒地放着几个装着威士忌和冰块的酒杯,显然是喝醉了。
刘嫣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透露出一分与平时清纯形象有几分不符的冷冽来,然而很快就掩盖了下来,转而放缓了步子,一步步地走向那个人影。
“你来了。”那个匍匐在地毯上的身影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一惊,脚下的步子一错,就要跌倒。她连忙闭住眼睛,下意识吓得叫出声来,却在身体失重的下一秒,便被人揽住了腰一同带下,以至于滚落到地上前有了个缓冲的肉垫子,并算不上太过狼狈。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是稀里哗啦的碎玻璃破碎声。
刘嫣微怔,睁开眼来,这才发现揽住自己的正是阎卓朗,而他此刻浑身酒气未褪,显然刚才那句也不过是一句酒话,却被有心人听在了耳中。
她微微舒展开手臂,想要挣脱开他太过紧的拥抱,却只觉得指尖所及处一片潮湿,而刚才就浮于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似乎正是从此而来。
刘嫣一惊,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起,只见他刚才倒下时正压到了地毯上搁置的玻璃杯上,碎玻璃渣一下子就深深地嵌在他的皮肉里,甚至有的差点划到了重要的大动脉。而他虽然酒醉却依旧面色沉定,依旧紧紧地护着她在怀中,好像在面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不知为什么,刘嫣心中一动,轻轻地挪了几分身子过去,立马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那头的男人却好似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语调难掩厌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来还您袖扣的,”刘嫣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将那枚银质袖扣展现在他眼前,一边用手指了指他可怕的伤口,“疼吗?”
并没有理会她的关心,他转过了身躯,连狭长的眼角都不曾动一下,语气冰凉而疏离,“夜深了,你可以回去了。”
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
心中明了着是他因为上次的事情所以想要避嫌,只是刘嫣又哪里会这样轻易放弃?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泪光很快便盈于眼睫,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我怎么都联系不到裴姐姐,我想如果她有音讯的话,一定会第一个回复你的,所以想要等等,她会不会来找你。”
这实在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然而她同样也清楚阎卓朗此刻浑浑噩噩的状态,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差错。裴冉是他的死穴。
“还有,”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您现在应该要处理伤口了。”
接到电话后,私人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
随着一块块棱角锋利的玻璃碎片用镊子从血肉模糊的皮肉中夹出,她别过头去不想直面这种血腥的场面,仅仅是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便觉得心中有几分堵得慌。
然而再看阎卓朗,他居然已经在低头看财经报纸了,眼神一点点地褪去了刚才还浓烈的酒意,已经全然是一副没有被影响到的模样,只是眼底的血丝还是暴露出了他的糟糕状态。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只听得一旁私人医生的一声带着埋怨的叹气,“我说阎先生,您这一双胳膊啊,如果再迟一点包扎治疗,指不定就要废了。是有什么东西让您一直坚持不放手呢?”
想到刚才阎卓朗一直死死地圈住自己不曾松手,刘嫣微微张开的唇瓣又合上了,想到他拢住自己时唤的那句“冉冉”,心中竟隐约有些发堵。
昏黄的的灯光照应之下,他的五官比例分配如艺术家专门加工过的一般精确完美。即使如今这头雄狮已呈难以见人的疲态,也依旧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知不觉臣服。
刘嫣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一时微愣,却又很快掐了一把自己。痛感很快让她想起了当初接近这个男人的目的,很快,她的眼神重新冷冽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却依旧是向上弯起的。
她也想让他尝一尝什么叫做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滋味,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而已。而阎卓朗这副颓丧的模样,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刘嫣略有些轻蔑地放下了手中的袖扣,一点点地退步出了这片昏黄的光圈中。
法国。巴黎。
眼看着被付子然强迫着在酒店休养了一周时光,裴冉的脸色已经比当时要好了不少,也逐渐接受了孩子没了的事实,只是虽然嘴上逞强说没有事情,却依旧经常晃神,让这几天以来一直陪伴在左右的付子然不免也有些担心。
虽然他嘴上从未表达,但裴冉哪里会看不明白,只瞅准了个空子宽慰道,“我没有事情的,你不用担心我。”
“你刚醒过来时那副人不人鬼不鬼要死不活的样子,让我怎么不担心?”付子然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你现在也不用那么急着回国,这里我能给你安排最好的休养环境和医疗条件,你现在最是应该静静休养的时候,毕竟刚刚……”
说到这里,他眼角的余光敏感地察觉到眼前的裴冉将头埋得低了一些,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差些就要触中了她的伤心事,稍稍停顿了一下,只微微弯起了唇角,好似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我正好近期都在法国这边活动,也好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只当做是陪我一起散散心。”
眼看着裴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又是一笑,语气故作轻松,“我难得向你提出个要求,你不会就这样无情地拒绝我吧?”
心中知道付子然全然是为了自己的身心着想,再加上她也确实不知道回国以后该怎么面对阎卓朗。
她想要相信他,然而照片上那赤裸相对的两人容貌却又如此真切,丝毫由不得她为他寻找借口。即使到现在,她想到照片上的场景时,还是一阵心烦意乱,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还有他们之间的孩子……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重新回归一片平坦的小腹。虽然早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然而想到有一个小生命曾经在此存在过,她还是觉得心中一痛,如同针扎一般。
也许如今,听从付子然的建议才是她最佳的选择。
付子然将她的一切反应尽数收入眼底,眼看着裴冉的神色似乎像是有所松动,只平静地继续说道,“如果怕酒店居住记录会被‘那个人’查到的话,我朋友在巴黎有一处私人公寓,因为最近世界各地旅游去了,所以一直空置了下来,给了我一把钥匙让我帮他出租出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还不如帮他住进去添点活气。那地方僻静,也是能够安心休养的。”
三言两语,就已经将她担心的事情考虑了个充分。
裴冉低垂着眼睫思考了一会,最后到底是点了点头,答应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既然是你朋友的房子,我借住后也是要一定要交房租的。”
知晓她一向不肯占人便宜的性子,付子然微微弯唇,并没有表示反对,只道,“好。”反正房租多少,还不是他来定的。
听见他答应,一直担心着的裴冉总算松下了一口气来,乖乖地跟着付子然去到了所说的公寓里。
如付子然所形容,这里的房子的确是不算大,但她一人住已然绰绰有余,虽然家具电器确实古老陈旧,但该有的都有,窗明几净,看起来很是不错。
看来确实如他所说,他有时常过来收拾一下。
见她神情显然是满意,付子然才将一串明晃晃的钥匙放到了她的掌心里,“以后这段时间,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她为这个称呼隐约觉得有点怪异,抬眼望向付子然时,却又见他神色无比坦诚,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才放下了心来,勉强对着他弯了弯唇,哑声配合着开起玩笑来,“放心,不会烧了你朋友房子的。”
“你倒是想。”付子然点了点她的脑门,有些没好气,“我还有些工作需要处理,先走了,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她对着他拗了拗幼细胳膊,表示自己真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然而那头的付子然却只是留下了一句“等我”,便离开了,丝毫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直至关上门,裴冉面上的表情这才变了一变,裹着厚厚的毯子有些一摇一晃地坐到了沙发上。如在母体里的姿势一般,她不自觉地缓缓蜷起身子来,几乎想把自己彻彻底底埋进这片松软里去,才能从中汲取到安全感一般。
好半晌,她才侧过脑袋来,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灿烂繁华的巴黎夜景,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见面,便已经消失了。那么快,她几乎才感觉到他的存在,便不得不承受他的分离。阎卓朗知道这件事了吗,他现在又在哪里?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已然盖着厚实的毛毯,直接在沙发上昏然睡去,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