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最近都在关注西域情况,还真没有注意到长安的一些琐事。
高力士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封禅回长安的时候,还因未能第一时间去皇宫面圣,给他示警。
当初裴旻娶娇陈的时候,高力士除了带来了李隆基的厚礼,他自己也亲自送上了大礼。
小七、小八满月时,高力士也是送了礼的。
而今他收了义子,自己理当送礼道贺才是。
裴旻如此想着。
娇陈也在一旁说道:“妾身记得,当初我们成亲的时候,内侍是送了礼物给我们的,需不需要送一份过去?”
“知我者,夫人也!”裴旻称赞爱妻想的周全,说道:“我正有此意,你说我们送什么礼物好?也不知高内侍的义子喜欢什么?”
娇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古怪道:“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幼儿,他哪里知道喜欢什么!”
“啊!”裴旻忍不住惊疑出声:“还是幼儿啊!”
这太监收义子并不是什么奇事,他们生活在宫里的太监,无后无友,上了年纪,最是凄苦。故而大多人皆会收几个义子,加以庇佑,待自己上了年纪的时候,有人照顾送终。
高力士自己就是太监的义子。
他本是岭南冯家人叫冯元一,宫中颇有地位的宦官高延福见冯元一机灵乖巧,念及自己年事已高,收了冯元一为义子。
冯元一也改为高姓,叫高力士。
大多太监收义子都是特别选择那些看的顺眼又机灵聪慧的人,而不是特别找一个幼儿照顾。
毕竟大多太监皆无媳妇,又生活在宫里,哪有时间照顾小孩、抚养小孩。
裴旻本能以为高力士是找了一个少年,想不到是个幼儿,还是襁褓中的。
娇陈点头道:“听说是吕家抱来抚养的,现在由高吕氏带着。高内侍日日侍奉君前,一年难得有几次归家。高吕氏有个孩子,倒也能打发一些孤寂。”
同为女人,娇陈还是颇为高吕氏惋惜的。
裴旻脑中也浮现那堪称国姝,小家碧玉的女子,转移了话题道:“原先我还想干脆送一方美玉,而今却送不出手了。”
古人极重视玉文化,将玉必做谦谦君子。
所以古语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但佩玉也有特别的说法,男子及冠,女子及笈,方能佩玉。
因为这个时代信奉玉是活物,能够养人。
以人养玉,以玉养人。
而幼儿少年自身精血血气不足,若是佩玉,则反受其害。
他人送礼,可送金玉,表面是送给高力士义子的,实际上送给谁显而易见。
裴旻不同,他与高力士关系不错,说句朋友亦不为过。要是送金银,反而落得俗套,但是送的随便也容易得罪人。
华夏古往今来就是一个人情社会,送礼也是极为讲究的一大学问。
礼并不是送的越贵越好,关键是贴心。
娇陈也沉吟了半响道:“不如送猛兽齿,兽齿镇妖辟邪,最适合幼儿了。西域与中原不同,这里的猛兽更多,寻一珍稀异兽牙齿相赠,又显诚心,又有意义。”
裴旻再次亲吻了自己的夫人,认同了这个提议。
可送什么样的猛兽齿,随即又难倒裴旻了。
裴旻对西域有过深入了解,可只限于西方的局势,对于当地的猛兽,孰不了解。而且经过那蛟龙一事,裴旻也意识到,这世界有许多还没有灭绝的奇珍异兽。他后世的学识,在这方面起不到任何作用。
苦思无法,想到了哥舒翰,决定明天将哥舒翰叫来,问问他这个本地人,顺便将他的东西还给他。
翌日一早,裴旻将哥舒翰叫到了节度使府。
哥舒翰在之前救援安西的战役中表现的尤为出色,不管是在最初破苏禄之子骨啜,还是在最后的围击战中都有出色的表现。
裴旻已经将他提拔为建康军军使,调来凉州任职。
新官上任的哥舒翰红光满面,身上还带着些许酒味,见到裴旻有些畏畏缩缩,有点像见了老虎的狐狸。
这也是做贼心虚,哥舒翰太有钱了,根本就不将钱当钱用。
原来是黄毒缠身,有钱花的出去。
现在不赌了,只是偶尔黄一下,大趣÷阁的钱用不掉。
发愁!
怎么办?
请客!
来到凉州姑臧任职,哥舒翰将建康军上上下下的将校都宴请了个遍。
其他凉州军的将官也不能例外、。
而且一去就是最好的酒楼……
一个月三十日,哥舒翰就请了二十多场酒。
这裴旻治军严谨,人所共知。
哥舒翰生怕自己在什么地方犯了军法,心底七上八下的。
裴旻对于哥舒翰这些日子的挥霍也略有耳闻,带着几分笑意的说道:“听说军使最近天天宴请宾客,潇洒快意,好不自在。”
“这个,这个……”哥舒翰心底大叫不好,都有些口吃了,对于面前这个小他许多的上司,心中满是敬畏,底耸着脑袋,认命道:“属下知罪。”
裴旻更是带着几分古怪的笑道:“罪在何处?”
哥舒翰大汗淋漓,思前想后,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属下不知。”
裴旻的军规是军中不许饮酒,战时不许饮酒,军演如同实战,军演时,亦不能饮酒。
其他时间并不限制吃喝玩乐,毕竟军人也是人,是标杆,但不是圣人神仙。
在训练结束休息的时候,三五朋友离营回家喝酒玩乐并不受军法的约束。
哥舒翰的豪气看似荒唐,但只要不因为醉酒耽误第二天的训练,都不算是触犯军规。
裴旻猛地一拍案几。
哥舒翰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裴旻高声道:“某好酒洗茶天下皆知,你请了二十多场酒,将凉州上下的将官都请了个遍,唯独漏了本帅,可是瞧不起本帅?”
哥舒翰呆了呆,苦着张脸道:“裴帅,你这是要吓死末将啊!末将胆儿小,受不得这般吓。这不是怕末将不够格嘛,裴帅要是有意,末将回头就去包下萨珊酒肆,长洛酒家,江南雅苑来请裴帅。在江南雅苑看着萨珊酒肆的胡姬,喝着长洛酒家的酒食那可是最大的享受。”
裴旻大感服气。
哥舒翰说的三个地方正是姑臧最为出名最有档次的酒楼,其中江南雅苑的结构布局依照江南水乡的风格布置的,在苍茫的凉州大地能够欣赏到雅致的水乡美景,绝对是难得的享受,故而环境最好。
萨珊酒肆是波斯大商开设的,里边的胡姬是最正统的波斯姑娘,热情美艳大方。
长洛酒家的掌勺厨师是宫廷退下来的御厨,精于各种精美食物的制作,酒食最是地道。
哥舒翰这一句“在江南雅苑看着萨珊酒肆的胡姬,喝着长洛酒家的酒食”直接将姑臧的特色加了进去。
裴旻心底除了真会玩,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见裴旻没有答话,哥舒翰还以为诱惑不大,又说道:“姑臧作为大唐第三都会,好吃的可不止这点。城北的片皮乳猪,城东的烤羊肉,葱段甜酱,清芳斋的桂花糕,还有迎宾楼的糖蒸酥酪……这些味道都是极好的。只要裴帅赏脸,属下保证让你一天之内,尝尽姑臧所有美食。”
裴旻听着哥舒翰说了一大堆他都没有听过的食物,有些犯晕,甚至都不知道谁才是这姑臧的主人了。
哥舒翰在姑臧的时间远没他长,但对于姑臧的了解,显然不在一个档次的。
盛情难却,裴旻也应了下来,感慨道:“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裴旻也并未有限制哥舒翰这般挥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哥舒翰的特点就是有钱,跟蝙蝠侠有的一比。所以仗义疏财,军中上下皆愿意为之而战。
撒钱收心,听起来俗套,但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最直接最有效果的办法。
现在凉州军的将官中谁人缘最好?
不用说都知道是哥舒翰:如他这样仗义的大金主,谁不喜欢?
也不打算跟哥舒翰瞎扯,裴旻直接将靠在案几上的刀丢给了哥舒翰。
因为刀套给黑布包裹着,哥舒翰也看不出何物,本能的接过有些莫名,拉开了黑布,惊呼道:“是金银横刀。”
他抽出了一半,面前的刀面清晰的雕刻着“哥舒”二字。
唐刀并非单指唐代的某一种刀,现今对唐代官方四种刀制式的总称。
横刀则是唐刀中最常用的实战刀,因故后世会以唐刀来称横刀。
但金银横刀却不是用于战场的实战刀,而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多是皇帝赏赐给功勋之臣的兵器,佩者以此为荣。
哥舒翰的金银横刀是唐朝最伟大的皇帝,太宗李世民赠送给哥舒家族的,意义非同小可。
“裴帅!”
哥舒翰眼圈都红了,将家传宝刀输出去,是他骨子里洗刷不掉的耻辱。
此刻见手中的金银横刀,百般思愁一起涌现。
裴旻并没有重提旧事,也不想彰显自己的高大,说道:“这把金银横刀我一直有调查,直到不久前找到了下家,问他要了来。这本就是太宗皇帝赠予你们哥舒家的宝刀,现在还给你,亦算是完璧归赵。”
在得到宝刀的那一刻,哥舒翰将答案猜个七七八八了。
此刻听裴旻依旧顾全自己的面子,没有言明,那良苦用心,让他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地自容。
“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哥舒翰叩拜道:“裴帅用心良苦,属下无以回报,此身愿意跟随裴帅鞍前马后,百死无愧。”
裴旻上前将他扶起来,说道:“不必这般严肃,我还真有一事看看你能不能帮上忙。”
哥舒翰立刻道:“裴帅请讲。”
裴旻也将自己遇到的情况细说,“你也知道高内侍不是常人,这份礼物无须贵重,但必须特别。”
哥舒翰拍着胸口道:“裴帅放心,末将没有别的,就是有钱。我父亲在西域人脉极佳,属下托他帮忙,定能选一个让国公称心如意的。”
他宝贝的将金银横刀挂在腰上,离去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晚边末将来请裴帅赴宴。”
当天裴旻也见识到了什么是奢靡,哥舒翰当真将姑臧所有经典的美食都一一购来。
在风雅别致的江南雅苑,看着萨珊酒肆那拥有前凸后翘小蛮腰的波斯美女翩翩起舞,还吃着八十多道美食……
裴旻甚至都觉得自己要赶上慈禧了。
这有钱就是好办事,不过一个月,哥舒翰就送来了礼物。
一颗已经打磨过的牙齿。
哥舒翰道:“这个是天竺商人从三佛齐王国购买来的,是一种据说可比狮虎的怪物,用华夏语翻译就是地龙……”
说着他描绘这地龙的模样。
裴旻听着介绍,心底恍然,这个地龙应该就是后世最大的巨蜥科莫多龙,三佛齐王国正是科莫多龙的生活的区域。
只是哥舒翰描绘的大小,可比他记忆中的科莫多龙大的多,想来也是因为环境恶劣的缘故。
看着手中洁白而且磨圆的牙齿,对于这个礼物也尤为满意,“谢了,多少钱?让府中管事给你。”
哥舒翰一脸的无所谓,道:“是末将的爹买的,末将哪知道,反正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就当末将孝敬裴帅的。”
裴旻也知哥舒家的财力,不跟他计较细节了,继续看着手中的牙齿,忽然发现牙齿上有着一些奇怪的纹路,纹路连起来居然像一个字。
一个华夏文字。
上面弯弯曲曲的的可见是一个“品”字,下面好像一个“山”。
品加山,是一个“喦”字。
“喦”就是唐朝时期岩石的岩,同音同意。
看那纹路并非是人为的,而是自然巧合而成的一个奇迹。
裴旻也不知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礼物,劳师动众的,让人将这份得来不易的礼物,送往了长安。
长安高府!
山茶花园!
正是山茶花开放的时节,整个花园飘香四溢。
一个秀丽的妇人一手轻摇着一个小摇篮,一手看着一刻雪白的兽齿,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怔怔出了神,半响才道:“这是喦?”
看了看兽齿,又摇篮熟睡的幼儿,小心翼翼的将兽齿挂在幼儿的颈部,轻轻的调笑道:“你跟着娘姓吕,娘现在给你取个名,叫喦,喦儿,你可喜欢。”
熟睡的小家伙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在这个成千上万山茶花的围绕下美美的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