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源止步,看着瘫倒在地的张俊,大口咳血,胸骨坍塌,不知道碎了几根肋骨,但这些都不值得他同情,若非是玄天道戒律禁止同门相残,今日就不可能如此善了。
双目微阖,王清源也不管那张俊,刚刚一拳打出,却是前所未有的淋漓酣畅,果然唯有生死之间才能够突飞猛进,昨夜一战给了他很大启发,此时他借助感悟那明通和尚的金刚掌,体会那掌峰起落之间的霸道和刚猛,终于继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后,再次将第三式阴阳分化,推至大成巅峰的第四境,入神得髓。
半盏茶过去。
那张俊勉强止血,他一条手臂扭曲,筋骨在那刚猛力道下断裂得七七八八,此时满脸惊恐,看向前方那风淡云轻的少年。
吼!
忽然一阵腥风,浓烈的妖煞之气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声厉吼,若雷音震荡。
张俊一下子面如金纸,再次咳血,勉强提起的一丝精神几乎被再次震散,紧接着,就看到一根根带血的獠牙,长长的鬃毛如血,比铜铃还大的暗红的眸子,刹那间近在咫尺。
妖兽!血睛狮子!
张俊心跳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瞬息之间,除了绝望再无其它,往日种种,都似乎在这须臾间呼啸而过,他仿佛看到了冥府的大门敞开,勾魂的冰冷锁链已经落到了他的肩头。
锵!
一声刀鸣,一缕刀光如紫薇高悬,星光驱散黑暗,帝威净化邪祟,冥府被打入深渊,一个少年立在天穹之上,黑发扬起,眸光澄澈且明净。
至此时此刻起,这一副画面,将永远铭刻在张俊的心灵深处。
长刀归鞘,一枚拳头大,暗红晶莹如玉髓,属于血睛狮子的妖兽心就被王清源收起来。
他最后看一眼目光复杂至极的张俊,将那血睛狮子的尸体留给他,一言不地远去。
玄天道浑天峰。
明月如盘,银华如水,在冻结的碧湖上倒映,王清源行走在湖面之上,周身开阔,寒风呜咽,但他修行日深,浑身气血若一口火炉在燃烧,寒气不能够侵入毛孔,未及身前寸许之地就被震散了。
竹楼前,灯火长明。
道士静守长身而立,看远方踏湖而来的王清源,这个少年气质愈加不凡,现在看来,这短短两天的历练,就有了不小的收获,不得不说是气运隆厚。
“见过执事。”
长明灯前,王清源行礼,将一个布包取出打开,暗红晶莹的血睛狮子心散出来浓烈的血气。
“血睛狮子。”
静守执事眉头微挑,妖兽中,狮虎熊最难降服,气血磅礴,就是他玄天道弟子,寻常《玄天功》七层圆满,拥有千斤之力,也很难击杀。
传闻中,四方深海有妖鲸存在,更是力大无穷,即便不能化形人身,无法孕育自身元气,但天赋体质无与伦比,远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撼动的。
“好。”
静守道士颔,道:“妖兽心可以自留,拿了这块腰牌,自可去云卷峰传法楼求取《玄天功》八、九、十层的心法。”
一块黑檀木牌子落到手中,王清源凝视,上面一个笔锋古朴的守字,没有飘逸,没有笔画转折的钝角,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的心灵都有一种渐入宁静的迹象。
……
云卷峰。
玄天道九峰之一,在应天峰金顶之西。紫薇峰、天涯峰东西互拱。
云卷峰下,是玄天道六处外院分院之一。
一路观摩山河岩树,王清源感叹天道自然运转的力量,万物玄奇莫过于此。
“止步!来者何人!”
云卷峰外院,值守院门的两名弟子喝道。
王清源不是此峰弟子,在两名值守的弟子看来,峰中似乎并没有王清源这样一个人,太面生了,且通常而言,若有外院之间彼此拜访,都提前有帖子差杂役道人送来,约定时间,以免走空。
“紫薇峰,浑天峰王清源。”
什么!
两名值守的外院弟子一愣,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王清源一眼,一人蹙眉道:“可有证明?"
“这是斩妖令和腰牌,两位师兄过目。”
王清源取出斩妖令与静守道人的腰牌递上去。
“你接了斩妖令,斩杀了一头妖兽?”
两个外院弟子有些怔神,既而就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妖兽潜藏于荒山野岭之中,时而现世伤人,凶残异常,尤其是那妖煞之气,极易夺取心神,就是寻常修行之人,只要尚未筑基,面对妖煞之气,一身修为也要十去其三。
同样而言,能够下山斩妖的,在两个弟子看来,都是《玄天功》筑基有成,起码有了第七层修为,外院中精修多年的弟子师兄,就算如此,也不是人人下山都能有所收获,重伤乃至葬身荒野的并不在少数。
浑天峰王清源?
两个外院弟子感觉有些不真实,这个少年来到他玄天道浑天峰才多久,至多不过一个多月,现在就领了斩妖令,下山斩了一头妖兽回来,他才几岁?满打满算筋骨初步长成,不过修行刚有一年,一年时月,《玄天功》第七层?那不是足以与外院那几位冲破《玄天功》第九层的师兄师姐们相比?
甚至在两个外院弟子的印象中,当初王清源之名传出浑天峰,他们云卷峰外院可是炸开了锅,紫薇峰的传承竟然被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得去了!
一念及此,两个外院弟子的目光愈古怪,但斩妖令与腰牌不假,一人开口道:“随我来吧,你虽然斩妖功成,依然是外院弟子,除了进入传法楼参悟《玄天功》最后三层的心法,还有进入藏经楼阅读我玄天道先辈前贤的道经论述之外,其他地方不能擅闯,否则按照戒律,定有重惩。”
王清源目光一闪,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院中,刚一踏入院门,王清源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再看四周,一座座半丈高的香塔足有十来个,全都在燃烧,凝心定神的檀香不要钱一样,这样一天的消耗,银钱如流水,原本王清源还觉得背后包裹中的五百两雪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现在看来,还是他的格局太小了,阅历眼界还差不少火候。
而即便是外院,身在玄天道这样的钟灵毓秀之地,也显得尤为雅致,各种亭台楼阁,甚至接引了山泉到了院中,成为一片清澈的池塘,上面架了木桥,精雕细琢有玄帝伏魔的景象,威严与精巧并存,神圣与清雅相融,与王清源记忆中的巍峨宫阙相比,却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路过演武场,可以看到一个个弟子在苦悟修炼,或是摆拳架子,琢磨《玄天功》几层功法的精义,或是在打五行拳,揣摩拳法运转的轨迹,体悟阴阳太极的道理,还有的在练剑,一气化三清,两道剑影凝若实质,空气被刺穿,尖锐的啸音连绵不绝。
除此之外,还有掌法,指法,不过只是寥寥几人,一个个气度森严,步履稳健,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莫名的气韵,周围空气流动,成为无形的场域,令得其他一些外院弟子都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元气波动!内院弟子!
王清源心中一动,这熟悉的气韵,分明就是已经筑基功成,开辟丹田,孕育出来了自身元气,成为了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
这样的弟子,就不是寻常外院弟子,而是正式入了门墙,刻了命牌,列入了宗祠后堂,可以算是真正得承了玄天道真意的弟子了。
但与当日见过的明通小和尚,还有那无名书生比起来,这几人的元气波动就太过孱弱了,运功行法间的气韵也大大不如,差了十万八千里。
似乎也察觉到了路过的王清源二人,一些弟子落下目光,并不识得王清源,过于面生了。
演武场一角,一名身着纯青蚕丝道袍的执事道人微微蹙眉,却也没有阻止,玄天道有玄天道的规矩,外院也有外院的戒律,他相信值守的弟子不会不懂。
传法楼。
楼前,一个执事道人白发垂髫,懒洋洋地躺睡在一张老藤椅上晒着太阳,旁边一张小八角木案,上面煮着一壶清香四溢的茶水。
“静行师伯,有浑天峰王清源求见,欲进传法楼。”
值守弟子开口,老藤椅上没有一点反应,值守弟子目光一闪,又道:“静行师伯,有浑天峰王清源求见,欲进传法楼。”
半晌,值守弟子转身,看向王清源无奈道:“静行师伯常嗜睡不醒,王师弟你就静候一二,师兄我还有轮值在身,不便久离,就此告辞。”
说完,这值守弟子也不等王清源回应,就径直迈步离去。
目光平静,王清源心中冷笑,这值守弟子以为背对着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他拥有精神力,方圆十丈之地纤毫毕现,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这时,他看向那老藤椅上看似酣睡的老道士,一般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刚刚那值守弟子开口的刹那,他分明捕捉到那老道士眼角微不可查地一跳,这就不是所谓嗜睡不醒,而是故意不醒。
传法楼前,王清源静立着,耳边传来不远处接引山泉的汩汩声,池塘中有一两尾锦鲤飞跃而起,又噗通一声坠入泉水中。
半盏茶过去,一盏茶过去,一炷香过去,半个时辰后。
王清源甚至双目微阖,开始静修,他脚步微错,却是自然而然地站起了阴阳桩,时至而今,这阴阳桩已经渐渐融入了他的举手投足之中,就是此时,若是一般《玄天功》没有练到家的外院弟子,根本看不出来此刻王清源的桩法,只以为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藤椅上,静守执事就微微有些诧异,他是根本不想理睬这个少年,区区外院弟子却得到了紫薇峰的传承,在他看来,这传承就应该交给峰中一些杰出弟子,乃至是诸峰的入室弟子,如此才能物尽其用,在这妖族环伺的世道,他玄天道立世,唯有后辈弟子中,强者辈出,才能够继往开来,永世传承下去。
现在,他就要看看,这个浑天峰盛传的王清源,到底有几分能耐。
整整一个时辰。
小八角木案上的茶水都已经冷却,炭火熄灭,但是那静行执事还是没有醒来。
王清源亦不动,似成了一尊石像,到了后来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老藤椅上的静行执事却隐隐感到如芒刺背,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感应,难道是这个王清源?
不可能!
老道又仔细感应,王清源静立不动,风淡云轻,但是他总感到与最初有一些不同,他注意到少年背后的那口青铁长刀,看刀柄上的云纹,似乎有一些意思,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应该让他生出那样近乎不安的刺痛感。
又半炷香过去。
几名云卷峰弟子来到传法楼前,就看到了这样近乎诡异的一幕。
怎么回事?
几个年轻人相视一眼,有些摸不清虚实,但是接下来他们打量王清源,就越来越感到不对,这样的装束与年纪,似乎并非是他们云卷峰外院的弟子。
一个年轻弟子离去,半盏茶后归来。
“什么!浑天峰的王清源!”
“是这个小子!”
“紫薇峰的传承,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几个年轻弟子顿时挑眉,眼中就迸射出来冷光与不善,当日紫薇峰传承续接的消息自应天峰上传下来时,他们云卷峰外院多少弟子扼腕叹息,感到不甘。
“这家伙到我云卷峰外院来干什么?”
“听值守的师弟说,此子居然下山斩杀了一头妖兽,得到了浑天峰静守师叔的腰牌,要来我云卷峰传法楼参悟《玄天功》第八、九、十层的功法。”
“我不信此子可以独自斩杀妖兽!这当中定有玄机,我要上禀应天峰执法道人,彻查一切,我玄天道戒律不容亵渎!”
“不错,要彻查,这当中若有藏污纳垢,决不能容忍放过,我玄天道数千万年来的规矩不容有失!”
“现在先拿下此子,真假未明之前,怎容他进入我院传法楼。”
呼!
下一刻,一名十八、九岁的弟子就出手,大手探出,落到了王清源的肩上。
嗯?
刹那间,这名弟子就挑眉,他的手似落到了一块铁铸的雕像之上,纹丝不动。
“给我起!”
他冷喝一声,浑身气血勃,气力涌动,筋骨齐鸣如战鼓擂,赫然是《玄天功》第六层圆满的修为。
拉不动!
这弟子几乎涨红了脸,手掌连动,甚至另一只手也按落在王清源另一边肩头,双臂用力,青筋都凸起,却依然不能够令王清源动弹半分。
数息后,他双手猛地松开,蹬蹬蹬连退数步站定,大口喘息,看向王清源的背影就有些惊疑不定。
见鬼了!
另外几名弟子皱眉,他们死死地盯住王清源的背影,他就那么站着,背对众人,却好像拥有一种莫名的气韵。
“难道是,阴阳桩!”
有人目光如炬,修为精深,这时候似看穿一些虚实,目光就慢慢变得凝重。
阴阳桩?
有一人立即转身离开,剩下的几人则上前,各自占据一方,将王清源围在中央。
合共四名弟子,把持四象方位,最大的似乎弱冠之龄,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随着四人脚步站定,玄武楼前,空气很快变得凝滞起来,风声止息,寒风都被屏退,四股灼热的气息缓缓升起。
传法楼前,老藤椅上,静守道人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幕有些出他的预料。
王清源依然闭着双眼,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他的身姿挺拔,长发轻扬,仿佛一株参天的青竹,看得静行道人眉头紧皱,这样的气质,在他的想象中,是不应该出现在如王清源这样的外院弟子身上的。
不仅如此,静守道人感到王清源的气息越来越沉稳,阴阳桩在其手中竟然臻至一种出神入化的境地。
动手!
这时,四名外院弟子相视一眼,四股灼热的气血瞬间迸了。
轰隆隆!
四名外院弟子,修为最弱的,也有了《玄天功》第六层大圆满的修为,修为最高的,则接近了第七层圆满,举手投足之间,都伴着筋骨齐鸣,气血勃发,探出去的一条手臂都猛地涨大一圈,好像成了巨灵的手掌,空气被推动,生出了连绵的褶皱;空气扭曲,四道处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元气虚影浮现,镇压而下。
砰!砰!砰!砰!
四声闷响,四只大手几乎同时按在了王清源的肩头。
四只大手压落,四人齐齐发力,却发现王清源纹丝不动,而他们的力道若泥牛入海。
“盘风坐水,阴阳风水流动,太极圆转的手段!”
“好胆!什么修为,这么目中无人,无视我们四个人的力量,你太自傲了!”
“盘风坐水,我们一起挪移,搬空他所有的力道!”
嗡!
既而,四名弟子脚步生根,他们手臂画弧,似乎变得软绵绵的,四只手掌在王清源的肩头游弋,好像真的化成了流水,慢慢有了一种生生不息之感。
不错!
静行老道微微点头,这四个弟子他虽然不全认识,但也都有过几面之缘,这样的年纪和修为,尤其是这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蕴藏阴阳风水的道理,也是七式五行拳中最贴合道门太极圆转的一式筑基拳法,而这四个弟子领悟最浅的,也半只脚踏入了四境的第三境,心领神会,参悟最深的,第三境也近乎圆满,不过最后的第四境,就要看机缘造化了,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瞬息之后。
“什么!居然挪移不到一点力量,空空落落,浑不受力!”
“我也不行,什么鬼!撤掌!”
四人同时收手,暴退,几丈外重新站定。
这时候,四名弟子就真的不能够保持镇定了,他们刚刚撤掌,居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而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依然一动不动,不睁眼,不动手,这就有些高深莫测,一时间,四人相视一眼,有些难以决断,琢磨不透了。
“怎么会,我们四个人出手,还拿不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古怪,实在古怪”
现在,四人就思绪万千,他们虽然看不惯王清源,但是也有自知之明,这样围攻已经是丢了他们的身份,别人一动不动也不能够立即拿下,更加可以看出来差距,但正因为如此,四人才不愿意接受,他们苦练多年,甚至也曾经在师叔伯的带领下下过山,见识过妖兽的凶残煞气,更有交手,行走于生死边缘的经历,现在输给了王清源,他们自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挫败感。
“我们也修身性明事理,现在看来,风言风语并不真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欺瞒很多人,但是气质却很难骗过人的眼睛。”
那曾经开口指责的弟子深吸一口气,沉吟道:“是我等被惑了心智,居然凭借传言去看待一个人。"
另外三人闻言一愣,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王清源一眼,还有一些不甘,但最终目光都变得平静,往日修身养性的功夫占到了上风。
这时候,王清源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很平静,并未有一点胜出的欣喜之色,看向前方的静行道人,开口道:“师伯可曾满意。”
静行老道挑眉,他活过了百多年岁月,看过了世间很多风云变幻,这外院中的风风雨雨,诸多人情冷暖,寒门和富家子弟,各种势力交错,盘根错节,即便眼下王清源展现出这样的气质和法度,更有一身不弱的功力,他还是不会轻易认同,多少人前人后,这些年来他看过太多。
“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和师伯说话!”
不等静守老道开口,远处就有一道身影几个起落,须臾间就跨越了十余丈远,来到了众人身前。
“清影师兄!”四名外院弟子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