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嫀起身,抚走身上尘土,漠然道:“祖母,孙女有言在先,那是宫里赏给我的。既是赏给我,那便只有我能动。祖母和平姨娘一意孤行的抢了去,如今出了事,倒要怪罪于我,是何道理?”
秦老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之上,哪里听的进去。她坐在地上,撒泼道:“孽障不孝,气煞我也。我含辛茹苦养大孩儿有甚用,供他读书做官又有甚用,如今他生个孽障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秦嫀扫了一眼正往这边走的秦侍郎,压低声音道:“若无我外祖父资助,父亲恐现在还在家守着那几亩薄田吧?说到做官,这侍郎一职也是我外祖父学生致仕前举荐。父亲读书时,家中无有收入,还是我母亲用私房钱养了您数年。孙女一直纳闷,您到底供了父亲些什么?”
秦老夫人被噎的脸色铁青,顿时住了哭嚎。她哆嗦着手,指着秦嫀骂道:“你这个赔钱货,懂个甚。我打死你!”说完便抄起了拐杖。
此时,秦侍郎已然到了跟前。秦嫀却像没看到他一般,扑通一声跪下,由着拐杖打在背上。她语气哀哀,满含委屈,道:“孙女一早就说过,那是宫里赏给孙女的,贸贸然拿出去定会惹祸。如今平姨娘惹了祸事,祖母却要怪罪于孙女,孙女要如何,才能让祖母满意?”
秦老夫人被秦嫀说的一脸茫然。不待她反应过来,秦侍郎便强硬的扶起了她道:“母亲,平娇被衙门扣押,并非嫀儿罪过,您又何必非要为难于她!”
秦老夫人将拐杖戳的咚咚作响,道:“就是她从中捣鬼。不然平姨娘去兑个银子,怎么会被衙门抓了?”
秦侍郎强压着怒意与不耐道:“那皇家之物,若要兑成普通银两,需将来龙去脉都说个清楚。我从未受过宫中赏赐,平娇冒了我的名义去兑,被抓起来又有何稀奇?”
秦老夫人顿时慌了神,她抓着秦侍郎,反复道:“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秦嫀在丫头的搀扶下,已是站了起来。她乖顺的道:“父亲,若嫀儿去衙门将此事说清楚,平姨娘是不是就没事了?”
秦侍郎斥道:“荒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去了衙门外人会怎么看?”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宁王府知道了,少不得要嫌弃于你。你好不容易攀上皇族高门,要珍惜名声。”
秦嫀心中冷笑,面上却装的十分焦急,她道:“那要怎么办?父亲快快想办法。若有需要,嫀儿自当尽力。”
秦侍郎摆了摆手,道:“天色已晚,你先回房。此事,容我想想。”
秦嫀顺从的退了下去。
待回到院中,敛秋深呼出一口气道:“大小姐,刚才您说要去衙门,可把我吓坏了!”
秦嫀道:“嗯?”
敛秋低头思索,道:“听说衙差,个顶个的凶恶。若是被抓那么一下,胳膊会断的吧?”
秦嫀遮口而笑,半晌,屈指叩在她额头之上,道了一句,道听途说。
折腾了整整一日,秦嫀也是累了。她换了常服依在窗棂之下看书。看的是大魏立国的那段,说的高祖与陈皇后如何的情深义重,相互挟持。
秦嫀看了一会儿,将书丢了开来。她心底冷笑道,若是真如书上说的那般情深义重,何不散尽后宫独宠陈皇后一人?那数百位美人,数十位皇子皇孙,又是怎么回事?
帝王之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偏偏那么多人去追寻,犹如飞蛾扑火。大魏的这些帝王,哪个不是后宫三千,薄情寡义?
不过,楚修倒是个异类。
她与他在漠北之时,很是艰苦,别说美人便是女人都难得见上一个。以至于,他登基为帝之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那时,他坐在含元殿的龙椅之上,问她,可愿做他的皇后。
而她,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之上,回他,臣追随殿下十余年,殿下当知臣要的是什么。
她道,臣要的是,手刃仇人报秦家血海深仇,权倾天下杀尽贪佞不平。臣这手,握惯了刀剑,做不来红袖添香之事。臣这身躯穿惯了铠甲,亦不习惯华丽的凤袍。后宫,是美人聚集之地,臣这样的人,是不够资格的。
她说完,楚修便笑了,笑意凉薄,宛若盛夏正午兜头而下的一捧冰水。
他自腰间解了块牌子,丢到她面前。那牌子通体黑色,金色“枭”字浮在上面,很是惹眼。他道,你不愿意。十年了,你还是不愿意。又道,明日起,你去枭卫府领指挥使一职吧。
回想当初,秦嫀问心有愧。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十余年的悉心教导,万般呵护。她该是应了他的。前世种种不可追,今生重遇,她不问心,不问情,但求尝了他前世的恩义。
凉风乍起,吹得人困倦异常。秦嫀撂平了软靠刚要休息,秦夫人便走了进来。于是,她只得打起精神,道:“母亲有何事?”
秦夫人踌躇许久,道:“嫀儿,平姨娘被衙门捉去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秦嫀点头,秦夫人又道:“大牢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若是若是”
秦夫人话说半句,秦嫀只得点了红语,让她来说。红语道:“大小姐,您还不知道吧。这衙门里临时关押犯人的大牢,是男女混有的。”
男女混有?秦嫀还是头一次听说。她扫了一眼已然擦黑的天色,反而笑了,道:“那又如何?自作孽不可活。她夺了我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秦夫人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看着女儿。
秦嫀自是懂得。大牢里是不是男女混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这样认为。天色已是不早,若平姨娘出不来,便要在牢里过夜了。
若在牢里过了夜,有没有事情发生,平姨娘的名节都是毁了。父亲心里有了刺,以后绝不会再去姨娘院子。秦阳有个名声尽毁的母亲,亦再难有出头之日。
这个教训,来的比秦嫀预计中的要重上许多,不过这样也好。她挽起母亲的手,道:“母亲如今有孕在身,这些事就不要理会了,女儿心中有数。平姨娘得个教训也是极好的,如果她再与祖母沆瀣一气,只怕秦家难有安宁之日。”
秦夫人为难的道:“嫀儿,若是此事连累了你父亲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秦嫀此时已是疲惫的,眼皮都抬不起了。她迷迷瞪瞪的道:“母亲,只管安心养胎。万事有女儿”话未说完,竟是睡了过去。
秦夫人虽内心忐忑,但看着女儿疲惫的神色,也不好再问。为她盖了被子,理了睡姿,便也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