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笔尖微顿,略作思索后,将叶青唤了进来。他打开衣领,比划了个位置,叶青指尖用力划过,血珠忽的就冒了出来。那伤并不重,但十分的惹眼,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为。
随即,他又比划了两个位置,让叶青用力击打,做出青紫色伤痕。
沈从安站在一旁,心疼道:“殿下,您这是何苦?”
楚铮神色平静,仿若那伤口并未在自己身上似的。他道:“从安,你我皆在风云之中,一步错便会粉身碎骨。我虽得圣心,但毕竟年幼,若太过强势定会引起皇兄们的注意。如今,三哥风头正盛,你我还需得避上一避。”
沈从安认同道:“三皇子外有舅父中书令苏儒,岳父户部尚书汤俭。内有母妃淑妃。势力确是诸皇子中最强。也唯有五皇子能与其争上一争。”
楚铮点头,道:“淑妃有意将三姐嫁与尚书右丞张达之子张化。尚书右丞主兵、刑、工三部之事,权责甚大。若张达真与三哥连成一脉,那以后诸事便要艰难了。”
沈从安点头称是。
楚铮又道:“三姐既然将错处送到跟前,我若不稍加利用,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
沈从安了然道:“那奴才即刻将您伤了的消息禀了林公公?”
楚铮摇头,道:“若太过刻意,便会落了下乘。你持我的牌子,去请舅父过来一趟。”
沈从安不解其意,只得遵命。他行至皇宫门口时,恍然大悟。如今,天色已晚,宫门落锁,无有要事不得进出。他虽持着楚铮的牌子,却是出不去宫门的。
他装出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戚戚然然的哀求守门的禁军。然而禁军统领卫安乃是纯臣、孤臣,性格是出了名的冷硬。他只遵成帝旨意,便是皇后懿旨在他这里也是不好用的。
沈从安的这一番折腾,自然惊动了大内总管太监林启。林启得了信,成帝那自然也就瞒不住了。是以,沈从安尚未离开宫门,圣驾便到了璟瑄殿。
成帝进了殿门,却没看到楚铮。他四下寻人,最后在密室中,瞧见了一身素衣的儿子。
彼时,楚铮正俯跪在母亲沈玉的灵位前。室中静谧,于是他那隐忍的低泣之声,便格外的明显。
成帝看着沈玉灵位后的画像,一时间感慨万千。他与她初遇在江东混乱的战场之上,那时,他不过是个被排挤出京的皇子,她却已是小有名气的医者。
一见沈玉终生误。
江东大捷,他满怀期盼的向她求亲,却得到她飘然离去的消息。他寻了她数年,初时愤怒至极,要向她问个究竟,为什么要招惹他,又为什么要抛弃他。慢慢的冷静下来,便想着,只要她肯回到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他没有找到她。
后来,他坐上含元殿的那把龙椅之时,终于懂得,如沈玉般骄傲,怎么可能屈居后宫?
他以为再不会有机会见她,直至沈城带来了她的消息,此沈玉竟是彼沈玉。原来,江东一役,她因劳累引发旧疾,数年未愈,已有油尽灯枯之兆。她本愿安静离去,兄长沈城却不忍她数年相思无果,于是便求他去探她一面,了她心愿。
那是他一生最为快乐,也最为痛苦的时光。唯一的安慰,便是她临去之前为他诞下的爱子楚铮。
如今,爱子俯灵位而泣,他心如刀绞,又怎能不问个究竟?
楚铮的性子,惯是平淡不争。纵有天大的委屈,亦不曾说过半句。眼下这般的情形,便是问,他也是不会说的。
成帝使了个眼色,林启会意出了殿门。先是传下旨意,宣召沈城进宫,后见了璟瑄殿众人,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璟瑄殿中各路眼线甚多,林启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明了缘由。回到殿内,他踌躇良久,道:“禀陛下,今儿九殿下出宫游玩,因没带三公主,便被她堵在了殿门外折腾了一番。”
成帝剑眉微皱,道:“铮儿的性子孤最省的,若是平常的委屈,断不会去寻阿玉。”
林启面色为难,欲言又止,道:“陛下恕罪,奴才实在是不敢说。”言罢,他顿了顿,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定决心般,道:“三公主说九殿下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
成帝的脊背瞬间僵直。他双手背握,星目微合,已是怒极的表现。然,语气却淡的了无痕迹。他道:“过几日,你去德妃、贤妃宫里宣道旨意,叫老四、老五上朝参政吧。”
这便是要打压三皇子、震慑苏家的意思了。苏家如今繁花锦簇,中书令苏儒持身中正为成帝所宠信,其长姐淑妃位同副后。三皇子更是离东宫最近的人物。苏家本该谨小慎微,规矩行径,然,却触了成帝的逆鳞。
今夜无星,有云在天边酝酿。沈城漏夜而至时,楚铮刚从灵位前起身。他身形消瘦,略显单薄,双目通红,语气淡淡却带着十分的克制与隐忍。他道了声,辛苦舅父,便阖目休息。连成帝都不理会了。
林启心下了然,状若劝慰,道:“殿下,三公主性子娇惯了些,又将订亲,恐是有些慌乱,才失了言语。殿下还需多多宽心才是。”
成帝闻言,不悦道:“订亲?孤如何不知?”
林启做惊诧失言状,连连磕头,忙道出了原委。
成帝听完,眉间痕迹愈发的深重。为君者,最忌臣子弄权,后宫参政。淑妃公然联合朝中势力,便是犯了他的大忌。
是以,楚娆与尚书右丞张达之子张化的亲事,决不能成。他道:“以楚娆的性子,还是嫁个书香门第,规整一番的好。”
林启道了句奴才省的,便退到了一旁伺候。
不多时,沈城诊治完毕,楚铮却已是睡的深沉了。成帝守坐在一旁,望着睡梦中面容依旧显露悲色的儿子,喃喃自语,道:“孤是不是错了?”
熬不过父子亲近的天性,接了他进宫,却又异想天开的想要护他一世轻贵无忧。封地再富庶又如何,无有权柄在手,还不是任由人宰割。
无数次为他设想前路,今日却被这两字“杂种”击了个粉碎。他甫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无人为他筹谋算计,若想保得一世平安,终归是少不得权势二字。
成帝理了理楚铮身上的薄被,轻轻道:“从前是孤天真了,今后的路,便由孤来为你筹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