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嫀一惊,冷汗顺着额角就落了下来。滑入颈侧,打湿了紧紧束着的衣领。若是被成帝识破是自己撺掇楚娅,这侍读的差事怕是保不住了。少不得,还得连累家中,这可如何是好?
她正在心中默默盘算,要如何去说,去做,才能免了这祸事。便听楚娅撒娇道:“父皇,无人为我出主意,是我自己想的呀。”
秦嫀心中暗道不好,楚娅越是维护她,成帝便会认为她越有心机。身为人父,身为帝王,怎么会允许女儿身边有这等心机深重之人?
她思虑再三,深觉还是自己承认,博个坦诚的好。于是,她缓缓抬头,望向前方,略做呼吸后,准备上前请罪。
此时,一片靛蓝色衣角,擦着她轻盈的裙摆划了过去。她侧目,便瞧见了楚铮。他立在偌大殿中,气质温文,不卑不亢。他道:“是儿臣。”
成帝一怔,似未想到这幕后之人竟是楚铮。随即反应了过来后,他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再没有了追究的意思。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楚娅以压惊的名义在自己的静月轩里开了一桌酒席,秦嫀瞧着满桌再丰盛不过的菜肴以及桌旁两只硕大的酒坛,深以为这压惊宴改叫庆功宴更为妥当。
她俯身去嗅那酒坛,神情很是陶醉。唯有皇家才可享用的秋露白,便是隔着坛子,亦能闻到醉人酒香。此酒因酿造方法繁复,产量极少。前世她只饮过两回,一是在楚修登基那晚,两人一起做庆祝饮。一是在被车裂之前,她的送行酒。
今日的秋露白,不知藏了多少年,酒液都变成了琥珀色。秦嫀捻着青玉酒杯抿了一口,刹时间酒香四溢,叫人不由得心旷神怡起来。
楚娅捉着她的手臂,眉眼弯弯的笑着,道,她原来也是爱酒之人。
秦嫀不置可否,她望了望楚修,在唇间悄然弯出个笑意。楚修还在郁结方才之事,他本是要护着她的,却又被楚铮抢了去。他见她望他,心中不快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执起酒杯便同她饮了起来。
秦嫀惬意的饮着酒,想起了前世的漠北。漠北苦寒,取暖不易。冷的极了,她便喝上两口烧酒,驱驱寒意。从那时候起,她便成了饮酒之人。
好酒醉人,秦嫀饮了不知多久,忽觉眼前光影恍惚了起来。她趴在桌上,盯着不远处的烛火,见有飞蛾不断扑入,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行至灯之前,去阻。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片刻后,将她环住纳入怀中。
她转头去望,因着醉眼朦胧着实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只觉他双唇弧度格外的凉薄。她抬手轻抚过他的唇,道:“你这唇生的真好看。想必人也应是俊美绝伦。”她使劲眨了眨一双醉眼,又道:“来,叫我摸一摸,看你生的如何。”
他一手挽着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握住她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之上道:“阿秦,来摸。”
那音调低沉沉的,尾音勾人的极,秦嫀伏在他怀里,笑道:“声音也好听,像是在哪里听过。我们,我们认识吗?”
他道:“认识的,认识很久了。”
秦嫀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道:“头好晕,不记得了。你是谁?叫什么?”
他道:“我字慎之。”
秦嫀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好字。只是为什么,我一想起这两个字,就觉的寒意彻骨呢?是不是下雪了?我冷。”
他身体一滞,双手及不可见的颤了两颤,而后将她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秦嫀是真的醉了,她靠在他怀中,轻哼着乡野小调,兀自沉醉。
沈从安悄悄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殿下,世子已经送回宁王府了。四公主殿下那也安顿妥当了。秦姑娘,您准备如何安置?”
楚铮道:“都下去吧,我照料她就好。让那个叫敛秋的丫头也歇了,就说四公主这边有人照顾她主子了。”
沈从安应了一声,道:“殿下放心,奴才已经安排好了。今晚才伺候的,都是咱们自己人,嘴严着呢,断不会露了什么风声。天色不早了,殿下也早点歇息,莫要太过伤神。”
楚铮微微点头,沈从安便退了下去。
今夜无月无星,夜幕漆黑如墨。秦嫀半躺在榻上,靠着楚铮,双目迷离,醉意满满。
楚铮抬手将秦嫀的发髻打散,以指做梳,为她梳理长发。她于醉意中,嗔道:“给我秋露白,我要两坛,不,三坛!我要一醉方休。”
他低低回道:“好,好,都依你。明日我叫人给你抬过去。”
秦嫀得了满意,顿时沉沉的睡了过去。楚铮将她散落长发挽到耳后,顺势抚上了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他微微低头,薄唇正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之上。人生如斯,憾事几多,风雨几多。可只要她还在这里,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长夜未央,他手执书卷,倚榻而坐。怀中之人许是因为醉了,睡的很不老实,时不时的将薄被踹去一旁。他这一夜,便在为她一次又一次盖被中度过了。
秦嫀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她醒来之时,正看到敛秋一脸不满的瞪着她。她屈指敲在她额头之上,笑道:“昨夜的秋露白余韵无穷,美得很!”
敛秋伺候着她起身,嗔怪道:“大小姐,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皇宫!是皇宫!您居然敢喝的酩酊大醉!”
秦嫀讪讪的摸了摸鼻尖,道:“好敛秋,我知错了。”
敛秋无奈道:“大小姐,您丢人都丢宫里来了!昨夜伺候你的宫女跟我说,您醉的一塌糊涂,踹了整夜的被子!您说您,这侍读怎么做的?未有一日陪着公主殿下,尽胡闹了。”
秦嫀以手扶额,只觉后悔。昨夜并不觉得喝了多少,竟然醉成了那副情形?她以冷水敷面,竹盐漱口,终于将最后一丝酒气散了个干净。
清晨微凉,她端了杯温热的花露,小口啜着,道:“昨夜的确失了分寸,以后不会了。稍后我禀了公主,尽快回府。一夜未归,母亲要担心了。”
敛秋道了声是,便伺候着她拾掇利索了去见公主。哪料得,楚娅比她醉的还厉害,至今还没醒。于是,她只好先行回了府中。
甫一进门,她便觉得气氛不对,还未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瞧见秦老夫人指着她恶狠狠的吼道:“孽障,你在宫中惹了何祸事?人家都追到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