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闻声,忙跑了过去迎。
秦嫀也下了榻,她理着自己微皱的夏衫,坦然道:“确是不巧。我好不容易在背后论一次九殿下,还被您捉了个正着。”
彼时,夕阳将坠,霞光万道。他一身苏芳色衫子,腰间绑了条墨色连勾雷纹宽腰带,身姿挺拔,端雅从容。一双凤目,此刻微微眯着,无端给人以妖孽之感。
秦嫀心口忽然就慌乱了起来,连与他行礼都忘了。
他也没在意,上前牵了她,去到桌旁相对而坐,道:“昨夜之事,可吓到你了?”
秦嫀抚了抚滚烫的耳根,将慌乱强压了下来,道:“当时只想着如何脱身来着,倒也不觉得惊吓。”
楚铮斟了杯茶,递入她手中,道:“你都不知要呼救的么?”
秦嫀将那温茶一饮而尽,心中方才安稳下来。她道:“我心中有数的。苏远虽势众,但他身手却是不如我的。我只要将他引过来,三步之内,必能擒下。”
楚铮剑眉紧皱,凝视于她。
秦嫀被他盯的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唇又道:“那地方,四下无人的,我便是呼救,恐怕也是没人来的,还不如省些力气”
楚铮闻言,重重的哼了一声。秦嫀忙岔开话题,道:“借人之事,多谢殿下了。如今秦家事了,许是能平静一段时日。对了,杨姝今日来探我,说要去镇国寺进香,殿下对镇国寺熟悉些,似我这种三灾六难不断的,是不是该请个平安牌什么的?”
楚铮自怀中拿出个约莫寸许的红色福袋,递给秦嫀,道:“平安牌没有,平安符倒是有一枚。”秦嫀刚要推辞,便听他又道:“我亲手所画,怎么?嫌弃?”
秦嫀已然是将平安符推出去了一半,听他这样说,只得又将其扒了回来。她把那枚小巧精致的平安福袋放在手里瞧了瞧,道:“不敢,不敢。殿下乃是慈济师父的关门弟子,当今镇国寺主持慧远师父的师弟,臣女怎么敢嫌弃呢?”说完,她将平安符揣进了怀中。
天色渐晚,楚铮又是携了重礼而来。秦嫀也不好直接将他打发走,于是便客气了几句,邀他一同进晚膳。
她本想着,宫中守卫森严,进出麻烦。他需得早些回去,定不会答应留下来用膳。却不料,他道了句盛情难却,就不走了。
秦嫀懊悔的掐了一把自己,转身吩咐敛冬去摘星阁要一桌酒席。
他要为她压惊。既是压惊,便少不了美酒。新酿的梨花白,凛冽爽口,秦嫀不由得多喝了几杯。酒到微醺处,她倚窗望月,道:“殿下怎得还与我同桌喝酒?我这样的杀人之人,您不怕?”
楚铮端了酒杯,立于她身侧,道:“我为何要怕?人还是我借给你的。”
秦嫀偏过头去望他,道:“殿下温润儒雅,谦让不争,看似连璟瑄殿都理不好,手中却有如此利刃,难得难得。”
楚铮垂眸回望,气息落得极近,像是想用他身上寂静而幽深的青竹香将她包裹住,再不放开一般。他道:“怕了?”
秦嫀嗅着他身上香气,只觉流年辗转,旧梦难醒。她饮尽杯中之酒,在似醉非醉的强调中,道:“怕,怕极了。怕有朝一日,殿下雷霆怒至,臣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以指尖轻点她额头,道了句,又在胡说,莫不是喝醉了,便再不肯说话。
一夜宿醉,翌日的秦嫀,头脑昏沉,浑身无力。她捧着醒酒茶很是灌了几碗,才略略有了些精神。
因着出了人命,很快便有人来府门前闹事了。秦老夫人将闹事的心澈、车夫的家人都请入了府中,还遣了人唤了秦嫀出来交代此事。
秦嫀早有准备,是以也不惧将此事再拿出来说上一说。她将两人卖身死契揣好,便带着敛秋敛冬去了前堂。
甫一进前堂,她便一阵刺耳的哭嚎声阻住了脚步。那哭嚎的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女人,她一手牵了个总角小儿,一手牵了个约莫十七八年级的少女,身后跟了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太。四人跪伏在地,哭啼不止。秦嫀心中了然,这四位就是车夫赵福的妻子、儿女以及母亲了。
另一侧,两位年逾半百的男女安稳的坐着,他们身旁跟着的是约莫二十的一对男女。这应该就是心澈的父母、哥嫂了。
而秦老夫人一脸慈祥的坐在堂中,平姨娘则立于一旁,柔声道着,万事有老夫人做主。
几人一见秦嫀进来,便扑了过去,叫嚷着,要将她这个杀人凶手送官。
秦嫀立在门口处,纹丝不动,面色冷漠而平静。她瞧着只敢叫嚣不敢上前的几人,凉凉道:“送官?好阿。我备几辆马车送各位一程如何?”
那几人没料到她是这番的做派,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好半晌,反应过来后,才嚷着,要叫她杀人偿命。
秦嫀走入正堂,稳稳坐下,自袖中拿出两份死契,交给了敛秋,让她展示给众人,道:“死契家奴,生死都由着主家说了算。我便是打死了,你们又如何?”
心澈兄长一把将那死契抓进手里,反驳道:“前些日子,小妹还说要攒银子赎身归家,断不会签这等死契的!”
赵福妻子从旁道:“你胡说,我们当家也说过寻了个好差事,不在秦家做了,怎么可能签死契?”
秦嫀也不去抢那死契,而是端了杯茶,小口的饮着,道:“此契有手印,是真是假一验便知。然,心澈害我,说的是家人被捉,无奈害主。我怎么瞧着,你这一家不像被捉,倒是像平白得了什么富贵的样子?”
心澈兄长神色微慌,道:“你胡说!你”
不待他说完,秦嫀又望向赵福妻子,道:“好差事?与他人串通谋害主家,果然是个好差事。只是,这差事烫手,银子也烫手,没命去享用,也属常事。”
那赵福妻子听了秦嫀的话,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敛秋一把将她推开,道:“你家赵福是个什么货色,你比我们清楚。那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前些日子,若不是大小姐打赏下人,他得了些许银子还了赌债,你家这丫头怕就要被人卖去青楼了。”
赵福之女瑟瑟向后缩了缩,像是想要置身事外。赵福之妻见状,将她身后的古稀老太推了出来,哭丧道:“你杀了我们吧,杀了我们吧,反正赵福死了,我们也没活路了。”
秦嫀尚未出言,便听得一阵脚步之声,她抬眼望去,正看到了匆匆而至的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