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靠近，却又在离她五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夜凉如水，故人披星辉立于城下，就像一场应该完结却仍在绵延的梦。旧梦难舍，触之恐惊醒。
他站了不知多久，直至城门紧闭，出口处空无一人。她还是走了，未留下一言一语，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沈从安上前来劝，他却只是摆了摆手，独自一人踏着青石板路步步向皇城走去。那么的形单影只，孤独离索。就像他从来就是一人，亦从未以毕生勇气与渴望去盼一次回眸。
相见争如不见，离别就不该再重逢。秦嫀策马跑了许久，直至两侧景色陌生，才渐渐冷静下来。不敢去想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迫着自己尽快出城。
有旨意在前，想出城没那么容易，好在端木信鸿近两日有一批军备要送出。于是她便寻了个机会，藏在大包棉衣之中，一路到了漠北。
漠北的形势比她所预料中要艰难的多。乌维单于不知哪里来的银两、军备，竟打造出了十万精良铁骑，以及众多攻城利器。近些时日，韩泰重伤、韩佑军中声望不足，他未免错失良机，以重伤之身亲上战车指挥攻城。好在顺水城作为漠北要塞，修的十分结实，其内守军众多，军需也尚算充足。
如今守城的是辅国大将军韩泰的独子，前禁卫军副统韩佑。韩佑实力不俗，是朝中数得着的武将，但其从前统领的乃是禁卫军，行守卫职责。如今叫他领军平乱，却是略逊色了些。两军僵持不下之际，秦嫀随军需来到了顺水城。
九月初，漠北已是天寒地冻，晚间最冷时，需得烧炭盆取暖。如今战事紧张，出城是不能的。但楚修失踪之地又恰在城外，她思来想去便借了端木信鸿的名头，入军中见了韩佑。
韩佑是楚铮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获罪后还能启用。他既是楚铮的人，自然对她与他之间的纠葛晓得一二。屏退众人，听完其来意，他问：“姑娘就这样来了漠北？陛下可知晓？”
秦嫀摇头，回道：“不必叫他知道，我此来只为寻人。快则数日，慢则数月，有了结果自然回京。若是若是叫他知道了，恐多生事端。”
此事，可真要为难了。主子的心尖肉只身来了顺水城，瞒下不报？主子还不知会焦急成何种模样。即刻上报？秦嫀怕是会转身就走，届时真的出了什么事，就不单单是焦急这么简单了。韩佑在大帐中来来回回走了近盏茶的时间，终于下定决心道：“韩某应下姑娘了。但姑娘也得应下韩某，莫要单独行动，凡事以安全为重。”
秦嫀郑重的道了声好，又道：“还有一事需得麻烦韩将军。我不便透露真实身份，还请您借个身份与我。稍后，我略作改装，不会叫您为难。”
韩佑也是这个意思，他编造了个近侍的身份给她，名字顺带改成了秦北。
说是近侍，但除了住的临近也并无其他。
秦嫀与他要了几个京中带来的高手，以及一队机警可靠的老兵，常日里以巡逻为名打探消息，四处。楚修是在黑水河畔失踪的，所以黑水河上游的顺水城，下游的西古城以及黑水河沿岸，都是需得仔细询查之地。
可眼下匈奴正悍，战事胶着，若想出城唯有一法，那便是击退铁骑，至少将其推至西古城，若能赶至嘉北城则更好。一来寻人便宜，二来，丰抚、平绥、嘉北三城因屠城之故，已无活人，在此处交战不必担心伤了平民百姓。
已近十月，营中将士换了棉衣，黑水河河水也冰的刺骨了，兴许拖至匈奴粮草不济也可退敌，但楚修却等不得了。漠北冬日，天寒地冻大雪频频，是能将人冻死的。秦嫀裹着墨色狐裘在城楼之上站了一日一夜，观山势、水流，看敌将军营，心中渐渐有了退敌之计。
顺水城外黑水河蜿蜒连接西古、嘉北、平绥、丰抚四城至匈奴境内，是漠北最重要的水源。但匈奴恐大魏在黑水河中做手脚，并不用河水，而是用城外山上的泉水。
泉水流动，冬日也不结冰，匈奴占据城外后，便着人挖了一条浅沟将水引至营地。山上有林，可供柴薪，且因少猎之故，野物繁多。若是火油充足，此计必定会十分奏效。
秦嫀裹了裹肩上狐裘，转身下了城头，去往韩佑帐中，询火油储备之事。前世，黑水、火油乃是紧缺之物，便是漠北十年战火未断都没分得多少。而今，诸多变数，有无火油还未可知，若无火油，黑水也可，只是用的艰难些罢了。
然叫她没想到的是，营中竟存了大批的火油、火药，战时也用，只是用之不当，收效甚微，不如刀枪来的更为利索。
秦嫀点数着此二物，不由自主想起了江南之行时，她与楚修在河口镇探讨黑水、火油时的情形。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好奇，没想到他却是真的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往事难提，提之伤情。遮下通红眼眶，她请韩佑招来众将商议退敌之事。
韩泰伤重难起，主不得军中之事。韩佑虽承了其名号，为阵前主帅，可到底资历浅，常日里也只是勉强能指挥的动这些个军中的老油子。如今他近侍献计退敌，自然就更无人听了。
可秦嫀毕竟不是真的近侍，她曾于漠北战场上厮杀十年，若真论起来，许比在座几位的资历都要深上几分，况且，她是打败过乌维单于的人。
屈指叩了叩帐中的地图，她淡淡道：“可听清了？可能做到？”
一老油子不满道：“出城打猎？秦近侍若是无聊了，大可自己去，何必拖着我们。城外可有十万铁骑，您不要命，我帐下的军士可是要的！”
另外一人也道：“什么火油？那玩意儿根本不好用。还往山泉里灌？水和火那是相克的，那能点着吗？你打没打过仗？要是没打过，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耽搁我们正事。”
还有一人疑惑道：“你叫我们往山泉里灌火油，往山上浇火油，你烧山匈奴不会跑吗？还有就是抓野猪、野牛往它们身上绑火药，秦近侍，您这到底是要干啥？”
余下几人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低声附和，总而言之，是不愿依秦嫀所言，以火药、火油为引，从山上下手，突袭匈奴铁骑。
秦嫀捻了捻指尖薄墨，淡淡问：“军令如山，诸位难道不懂吗？”
在座被秦嫀落了脸面，当即拍桌道：“你一个没品阶的侍卫，也敢跟老子说军令如山，狗屁。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韩佑剑眉一横，呵道：“你敢！”
那人不服气的上前来揪住秦嫀，鄙夷道：“小子，趁早给老子滚蛋！老子杀人的时，你还穿开裆裤呢！”
秦嫀浅浅一笑，轻声道：“违抗者军令，立斩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