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城抬眼看向文主任,目光灼灼,一脸期冀。
在心底发酵腐烂的烂事,终于有机会统统倾倒出来,不必再像多年老宿便,偶尔能有那么一两次机会,稍稍往外挤一点——好吧,他承认这个比喻很恶心,但实话实说,七年的秘密梗成一块心病,那滋味,真不比宿便好受到哪里去。
何况,对于立誓要做到一辈子光明磊落的人来说,这种秘密更煎熬。
此刻文主任感觉非常爽,而且听众还这么捧场,作为讲述者更是非常受鼓舞的:“但起初,我的理智还能战胜情感,所以尽管面对种种异常,譬如她看再哥夫妇的眼神是全然陌生的,更别说认不出我来,她那个时候,只认识你,但我尝试以科学的方法劝慰自己——业内不乏这种案例,做过换心手术的人,苏醒后出现惊人变化……”
谢南城回想起来,七年前那个时候,婚宴上受到刺激的再依依,被紧急送往医院,急红眼的再泊钧夫妇强行扣留了他,他被禁锢在再依依的病房里,她不醒,他不准走。
他心力交瘁,却了无睡意,缩在距她最远的小沙发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个“城”字,微弱沙哑,拉破风箱似。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整个人躁动起来,身上每个毛孔都张扬着对她的仇恨——他想杀死她,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所以必须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后来听说她“六亲不认”,他只在心里冷笑:丫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就装吧,使劲装——你尽管作,我要是去看你算我输!
那个时候,她死里逃生,一睁开眼,发现围绕着自己的全都是不认识的人,更惊悚的是,连她自己都变成另外一个人,该是多么无助不安?
可她唯一认识的自己,却拿看仇人的眼神看她,并对她说:“只有你,所作所为矫揉造作的令我作呕!这次算你命大,好自为之吧!”
撂下这样恶心的话之后,再也没去看她一眼……回头想想这一段,他真是渣出天际啊!
稍歇片刻的文主任,接续:“但像那样的自我安慰,很快就被打破,依依认不出我们这些自幼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却认识当时你身边的那个女助理,还和你公司里的那个米妮好像认识很久的朋友,相谈甚欢的模样。”
听到米妮的名字,谢南城睫毛扑扇了一下,当初正是因为米妮和缇恩走得比较近,他才格外关照米妮,看来自己总算还做对了一件事,那个时候,已经变成再依依的缇恩,见到米妮,一定很开心吧?
“也就在那个米妮替你的助理兼绯闻女友跑腿来送花篮,我开始接受依依果然不是再是从前那个‘再依依’这件事。”
有关术后的再依依,谢南城迫切想去了解,忍不住出声:“怎么接受的呢?”
文主任苦笑一下:“过去的‘再依依’,因为心脏承受不住刺激,所以亲戚朋友全都对她百依百顺,眼里绝对揉不得沙子,可那天你当时的绯闻女友送来一只充满挑衅意味的大花篮,我担心刺激到她,提出要替她处理掉,可她笑着婉拒了。”
谢南城愣了一下:“为什么?”
文主任摊手:“我也想知道,所以开口问她,然后她就一脸无所谓地同我说‘就算真的心烦,也没必要拿东西出气啊。何况,还是用我们夫妻共同财产购买的’,那样的神态和说辞,绝对不属于过去的再依依。”
谢南城点头:“的确不是过去的再依依会说的话。”
文主任叹息:“事实上,那年的依依,生命已到极限,这些话你估计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我还是要啰嗦一遍,正因为连她自己都清楚,自己命不久矣,才坚持要嫁你,而你在婚宴上执意离开,令她情绪大起大落,心脏承受不住……”
谢南城低下头,时过境迁,心境不同,回头过去,再看那段经历,他承认自己做得的确不近人情,但要是再给他一次,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另一边是倾心所爱的地下情人,同时面临生死大关,他肯定还要选缇恩。
“这样的结果,别说是她父母,就连我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医生都接受不了,谁能想到,就在这档口,医院收治进来一个脑死亡女孩,各项结果都和依依匹配,大哥也查到她曾经登记过志愿捐献遗体,连我都觉得,这是上天给依依的一条生路,更关键的是,文家还欠着再家的大恩,于是我动摇了。”
文主任深吸一口气,接着又说:“可那个女孩的家属貌似不在本地,要是等家属到场,一切就来不及了,于是,我违规摘取那个女孩的心脏给依依,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依依苏醒的速度远超过我的预期,基本上没怎么出现排斥反应,只是醒转后的表现却给了我个措手不及。”
程宇莲之前已经听文主任说过一些枝节,可当时她处于懵逼状态,脑子糊成一坨,这会儿又听到,搭配着消化不良地说辞,程宇莲再也隐忍不住,尖锐地接茬:“文老三,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我们家可怜的缇恩死得那么悲凉,你不但偷她心脏,还为了减轻心理负担,编派出这样荒唐可笑的说辞,真是恶心透顶。”
文主任没有反驳,面对程宇莲坦诚认错:“对不起莲姐,请原谅我的一己之私,我甚至害怕丑事败露,故意调换遗体,提前送缇恩去火化,我的确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尽管文主任认错态度非常良好,可心乱如麻的程宇莲,早就没办法冷静思考,她只想找个出气筒,把愤怒一股脑倾倒进去:“文老三,你这条走狗,你们家再依依是人,我们家小水母无依无靠,就好欺负,被你们合起伙来一再伤害,连死了都不给她留具全尸,简直无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