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提亲
胡账房看看四下里都被“小电灯”的精彩表演吸引住了,可还是沉吟了片刻:“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听戏,散了戏去南门外的饭铺再说。”守义听了便不再言语,凝神看起了戏。
散戏出园子,一阵凉风吹得守义打个冷战,随即嘱咐小兵去东大街上清真点心铺称上二斤槽子糕然后送到胡账房屋里,就自己休息。当下与胡账房两人往南门外走去。
临近仲秋的平城太阳一落山就寒浸浸的,秋风咋起,鼓楼四周盘旋的燕子也啾啾归巢。传说鼓楼里的鼓是人皮做得,说是还能看见人的肚脐眼,小孩子们胆小的过鼓楼都闭着眼,胆大的却也敢闭着眼摸摸那像圆桌那么大的鼓面。看着“瞻云就月”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在楼上,胡账房悄声说:“看看,鼓楼也让日本人祸害了!真该把那日本人的皮也剥下来做成鼓来敲!”“快了,美国人已经宣战了,日本人没几天好日子了!”守义肯定地点点头。“真的!那可太好了!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不好过呀!”
两人边说边行至李家小酒馆门首,进门找了个僻静的坐处。一壶酒,二两花生米,一碟酱牛肉,二人碰过一杯之后,胡账房这才悠悠开口。
“这肖家闺女原本不姓肖。”
“这咋说?”
“肖掌柜的女人原本是殿前街立旗杆的吴举人家的大少奶奶,成亲后头一年就生了个女儿,过了三年又生了个女儿,就在这一年上这吴家大少爷就得了急病没过来。苦了大少奶奶领了两个女儿守了寡。”
“后来就嫁了肖掌柜?”
“守了两年后,吴家人说她没儿子不能在吴家当家作主,让她改嫁。这肖婶本来是南门王家的小姐,哪受过这样的气?一气之下就嫁了卖豆芽的肖二狗!出门的时候吴家又不让带走这俩闺女,那时候大女已经七岁懂得人事了,也不愿跟了妈去。肖二狗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这才好歹把二女领了去。当天这大少奶奶气得浑身发颤,发狠说要不生出儿子绝不和吴家人对一句话!”胡账房越说声音越低,生怕碰上南门王家的人。
“这二姑娘跟着去了没受什么拧制吧?”守义想起那个戏园子里的俏丽身影,也为她深深担忧。
“那倒没有,不过总归不是亲爹。这二姑娘从小就很识眼色,干活又麻利,五六岁上就跟着肖掌柜在柜上做买卖。接货、点货,算账——账算地比个念书人还机明呢!”胡账房赞叹道。
“看来是个好女子,明天劳烦胡账房给找个媒婆去提亲吧。”守义放下了酒杯郑重地说。
“你这个后生咋这着急呢?咋说你也是个少尉军官了,吃皇粮的。就说她本来是吴家的女儿,但现在怎么说也算肖家的闺女,这样的破落小户也不般配。”盯了守义的眼,胡账房直眉愣瞪地强调。
“我看挺好,太娇贵了不好。我看这女子挺结实,应该好生养。”
“真要提亲?”胡账房难以置信的问。
“提!就她了!”守义干下一杯“烧刀子”,又就了两颗花生米,心里觉得热烘烘的。
平城的早晨总是凉阴阴的,天还没有大亮,芸香就起身开始收拾了。先出门扫了院,又到厨下熬上稀粥,备上咸菜,听得上房有咳嗽声,就走到门口叫道:“妈,起了?”“起了。去吆唤你妹妹上学去哇!擏揂((jīnyōu提醒)她吃饭,别迟到了。”
芸香又回到屋里叫起妹妹,倒好洗脸水、漱口水摆在架子上,说道:“利索点,看迟的,让先生打手心呀!”
“二姐,我的石板蜡笔都装进去了吧?”慧香揉揉眼还迷糊着呢。
“装好了,收拾完赶紧吃饭。”芸香安顿完妹妹,又快步进了上房,提了尿桶出门倒了立在墙根。端了铜盆把洗脸水送到上房,肖婶接过铜盆,板着脸说:“也让慧香做点营生,不能这么惯着她。”
“没事,她上学费脑子,多睡会儿。我也没啥事躺着也睡不着。”芸香一边笑着,一边把拧好的毛巾递给父亲。
“就是,让她也做。以后你聘了,她还不上学了?个女子懒的!”肖掌柜擦了脸又把毛巾递给芸香。
“大大就知道惯着二姐!”慧香一摔帘子进来了,斜跨了书包,手里还拿着个二面馒头。
“吃完快去哇,甭在这白嚼了!”肖掌柜整整衣服,提了鞋就要出门,“我到下面吃,吃完就去柜上了。今天芸女儿就甭去了,在家缓缓,去取皮子哇。”
“大大慢点儿。”芸香掀起门帘送了出去,正巧这时院中飞来两只喜鹊,落在屋前的枣树上“喳喳”地叫了半天,这才往西飞了去。
“今儿好兆头,大清早的喜鹊叫。”芸香喜盈盈的上了炕,拿出笸箩里的针线做活。
“肯定又有提亲的上门呀,二姐要聘呀!”慧香说完就跑了,芸香急赤白脸地作势要追,被母亲拽回到炕上。
“行了,行了。甭害臊。正好他们都出去了,你跟妈说说,想找个啥的?”肖婶子一本正经的问。
“妈~”芸香忸怩地红了脸,“反正不能像大姐那样,姐夫就是个小孩,俩人成天隔夜(吵架)。这兵荒马乱的,总得稳当点,能靠的住的。”
“看看这心思重的!行,一小小跟着我也没享过个福,总要遂了你的心。”肖婶这才露出点笑模样,伸手掖了掖芸香的鬓角,“去梳梳头换身衣裳,甭蓬头乱发的出门。取完皮子就回来,找的钱你自个留着零花吧。”
芸香依了母亲的言语,到下房收拾了收拾就出了门。刚出门就碰上间壁的张婶正要叫门,她忙笑着迎道:“您来了?妈就在上房呢。”
“你这是要出门呐?”张婶笑着上下打量了芸香好几眼。
“嗯,跟童家铺子定了皮子,要去取呢,就不陪您坐了。”芸香往里让着张婶,“姐姐在家不?改日我去看她。”
“童家的?”张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在呢,去哇。我上上房了,你快去吧,挑了挱了,晚了没好的了。”张婶摆摆手往里走。
“您坐的,我走了啊!”芸香直看得张婶进了门,这才转身出去。
张婶进了屋,看见肖婶正在擦衣箱,衣箱上的铜锁片亮锃锃地能晃出人的影儿来,心里不由得赞叹:真是个齐整的人儿。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咳嗽了一声:“他肖婶,忙着呢?”
“呦,张家姐姐来了,快上炕!”肖婶忙把抹布收了,迎上炕来,又从柜顶取过茶盘摆上炕桌,煮了一壶砖茶,这才上炕来。张婶满意地心道:这才是待客之道。
“今儿来是有个好事!”张婶故作神秘的看了肖婶一眼。
“我家能有啥好事?别是有寻了啥生儿子的秘方来蒙我。”肖婶揪了揪下襟,生怕压出褶来。
“一天就记住儿子,女子不管了?”
“又是给二女儿说亲了?要还是那起子七杂拉八的人就甭提音了。”
看着肖婶爱答不理的样子,张婶又有些不忿,说:“啥叫七杂拉八?这回保管是门好亲!”说着就舒了一下腰,从茶盘里抓了把瓜子磕开了,“瓜子炒得有点焦。”
看来这是有了底气来的,肖婶心说,这才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真是好人家?我是让大女的吃了亏了,那你说说看。”
“保管好!去了就等享福哇!”
“你倒说说是谁家了?”说着又递上两块水果糖。张婶接过掖进袖筒里,抿了口茶这才又提起话头:“是公家人,吃皇粮的。家里也是有门市的。”
“尽哄人,吃皇粮的能看上咱这做小买卖的?”肖婶有些不信,“二婚头哇!我们女儿可不找。”
“初婚,正房!明媒正娶呢!我又不是积年做媒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城城家,能哄了你?”张婶觉得气壮,腰挺的更直了。
“你不是做媒的,你是属‘炭’的!真是老城城家,到底是谁家了?”肖婶从炕席底下又摸出两张北戏园子的戏票来,塞进张婶的手里。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假意推让了一番,张婶把票揣进怀里,清了清嗓子,“就是童家的大小子,在张家口当军官呢!可好的后生,大环眼高鼻梁,人又正气,这多年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家也是正气人家!要是聘过去,可不就等着享福吧?”
“原来是他家。这么好你咋不把你女儿给了?”肖婶说着把茶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瞅了一眼。
“这不说没福呢!前日刚定了东门的徐家。他家咋了?有门市,有驼队,有院子,你还要啥呢?啧啧,真是人心没尽!”张婶也毫不示弱。
“我就说,要不是挑剩下的也轮不着我。你说他家咋了?就童掌柜那个女人,那不是让我女儿跳火坑呢?”这次肖婶看也不看她,直在心疼那两张戏票。
“啊幺幺!天地良心!人家说了,娶了住他家后院,各吃饭另洗锅。住上半年六个月的就随军到张市去,那边也一切齐备,说是住小洋楼呢!”
“当真?另家过?”肖婶不信地瞪大了眼。
“比真金还真!前日就因为要另家,那张氏奶奶哭了半黑夜,店里的伙计都听见了!不信,你一个儿问去!”张婶拍了手上的瓜子皮,理直气壮道。
“那我还听说,他家大小子可不小了,有三十了吧?咋这迟也不成亲?不是有毛病吧?”
“就说人正气么!十四上去回回那儿学手艺,白给的女儿们也不知有多少,人家就要回来娶,说是外路人不齐家。后来拉了丁,说是兵荒马乱的怕误了别人终生。这不眼见现在好过了,这才娶媳妇续香火呀!啧啧!哪找这么好的后生去?”说到慷慨激昂处,张婶都不禁得拍了下桌子。
“呦,这么好咋就看上我们家女儿了?”肖婶还是不松口。
“我就跟你抖个底吧。”张婶拉过她,凑近了说,“夜儿个(昨天)看戏时候,碰上了。童家小子一下就看对了,临明就逼得他家账房先生来说呢,这不让我递个话。”说了实话的张婶眼巴巴地瞅着神态自若的肖家婶子,心说到底是大人家出来的,真精巴!
“哦,还是问问二女儿的意思,她行我就没意见!”说着肖婶就下了地,开了铺柜拿戥子称了二两红糖,用纸包好,递给张婶,“管他成不成呢,是个意思,你拿好!”
“有戏票就够了,这怎么好意思!”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分毫也没离开过那包红糖,“你放心,我给跟他家多要点彩礼!保管不能让咱们孩子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