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菱闻言敲门的手登时顿在半空中,身后传来沈夫人抑制不住的呜咽声,她怔了半晌,方才放下手,开口轻声道:“彦真,是我,亦菱。”
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亦菱见沈彦真没有反应,又提高声音道:“我来看你了,你把门打开好吗?”
屋内人沉默了一会儿,道:“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亦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沈夫人连连摆手,示意亦菱不要说他们也在,好像生怕亦菱这边一开口,那边她儿子就不活了似的。
亦菱无奈地轻叹一声,如果她撒谎骗了沈彦真,若是一会儿沈彦真真的开门了,看到了其他人,说不定一怒之下把门一关,以后任谁来敲门都绝不开了。于是亦菱对着屋内道:“彦真,你的父母也在呢,但是我跟他们都说好了,他们不进去。你把门打开吧,只有我进去看你,好吗?”
说完,亦菱回身对沈丞相夫妇使了个眼色,二老会意,连连点头。
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半扇门从屋内被人打开了,但是开门的人却站在门后,完全看不到人。亦菱连忙走了进去,随后就听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亦菱回身,见沈彦真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吃力地靠在门板上,面色苍白,下唇已经被咬破,还滴着鲜血。
亦菱连忙上前扶住沈彦真,焦急地道:“彦真,你怎么样了?走,我扶你回床上歇着。”
亦菱刚扶着沈彦真往出走了一步,沈彦真就支持不住,身体前倾,几乎跌在地上,亦菱大惊,连忙使劲儿揽住沈彦真不让他摔倒。沈彦真回头指着门口,吃力地道:“门、门……”
“门怎么了?”亦菱费力地扶着比自己重好多的沈彦真。不解地问道。
“门没锁。”沈彦真不放心地注视着门口。
亦菱会意,心中无奈至极。她知道沈彦真的意思,她知道他生怕他的父母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所以只好一只手扶住沈彦真,另一只手艰难地够到门栓把门拴上。
亦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沈彦真扶到卧房内的床榻上躺下,又温柔地给他盖好了被子,随后在床榻边坐下。
沈彦真转过头来,望着亦菱,面色苍白,目光温柔。
亦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了许久。沈彦真开口道:“我父母呢?他们还在外面吗?”
亦菱闻言起身。走到外间隔着窗子看了看,见沈家二老还有几名家仆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就是正屋的门口。好像要齐心协力把门板看穿一样。
亦菱轻叹一声,走回卧房,看着沈彦真道:“他们还在外面站着呢。”
沈彦真闻言,垂眸不语。
亦菱见状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起初她看到沈丞相夫妇担心焦急的样子,心里有些责怪沈彦真,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让进,也不让大夫进来瞧瞧,别人都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这不是更让人担心着急吗?而且他还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威胁家人,不让家人强行开门,这不是更让家人担忧和伤心吗?但是亦菱看到沈彦真现在难受痛苦的样子,瞬间就理解了他的苦处。沈彦真,他也是怕父母见到他这个样子。跟着痛苦伤心,又怕父母知道了寒毒的事情,知道他每年都要发作,可能撑不了几年之后,受不了这个打击。毕竟他是沈丞相夫妇的独子。
亦菱轻叹一声,既同情和可怜沈丞相夫妇二老,又心疼和怜惜自己的好友。
沈彦真仍旧垂着眼,不言不语。亦菱见他自己难受着,这边还要挂念着双亲,怕双亲为自己忧心,又因双亲担心自己而歉疚不已,她也跟着心里难受。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她什么都清楚。
亦菱出声宽慰道:“彦真,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歇着,一会儿我去跟你父母好好说,不让他们这么担心你。你以后也不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威胁他们,这样他们只会更担心更着急。”
沈彦真闻言,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无力地道:“如果我不那么说,他们早就让人把门撞开了。届时,他们破门而入,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亦菱眼圈一红,将双手伸进厚厚的锦缎面的棉被中,抓住沈彦真的手,连声道:“我知道的,我懂的,我都懂的……”
锦缎面的棉被下,沈彦真的手攥紧了亦菱的手,一双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床榻边的人,苍白的脸上一片温柔。
亦菱心里一暖,眸中浮现出坚定的光芒,她也攥紧了沈彦真冰冷的手,掷地有声地道:“彦真,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会找出解毒的办法的!”
沈彦真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似是相信了亦菱的话,但他的眸中却蓦地浮现出一抹失落和凄绝的神色,不过一瞬,很快又被温柔吞噬。
亦菱不是没有发现沈彦真眸中闪过的那一瞬失落和凄绝,她知道沈彦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找到解毒的办法,因为沈彦真作为拂衣楼上任楼主的大弟子,医术过人。连他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她这个对医术的了解少之又少,可以说只知道皮毛的皮毛的人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呢?但是亦菱偏不信这个邪,整个天下只要有难题就有解决难题的办法,只要有毒,无论这个毒多么霸道多么可怕,终归能找到解毒的办法,她坚信这一点。她必须坚信这一点,不然怎么办呢?难不成什么都不去尝试不去努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彦真像他师父那样痛苦地死去?
尽管盖着厚厚的锦被,亦菱还是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沈彦真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亦菱看了看周围,卧房内只有一个火盆。虽然已是早春三月,但这里毕竟是朔城,天气仍旧比较冷,大多数人家仍旧点着火盆取暖。对于亦菱这样的正常人来说,卧房里放一个火盆就足够了,但是对沈彦真这样备受寒毒折磨的人,即便是屋内点着火盆,也是浑身冰冷不已。
亦菱看了看沈彦真,觉得他这么硬撑着也不是办法,遂起身走出屋子。
亦菱见沈丞相夫妇二人仍旧在距正房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不由得走上前。二老连忙迎了上来,面色焦急。
亦菱见状,连忙微笑着道:“彦真还好,不过是此前的伤势有些反复而已,并无大碍,沈丞相和夫人不用担心。”
沈丞相见齐王和颜悦色、面带微笑地这样说了,自然是稍稍松了口气。
沈夫人闻言仍旧十分担忧,焦急地追问道:“彦真伤的怎么样?是不是难受的厉害?用不用找大夫来给瞧瞧?”
亦菱闻言笑着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彦真还好,而且他本身就医术过人,他自己知道情况,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吧。”
沈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亦菱又吩咐丞相府的家仆多搬来几个火盆,又命人烧了热水送到芷兰庭,随后又对沈家二老说道:“二老先回去歇着吧,天气这么凉还在这里站着,彦真知道了会担心二老的,不利于休养。”
沈丞相夫妇闻言,连声道好,随后两人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芷兰庭。
丞相府的家仆行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将亦菱要求的物品都准备好了。但是因为自家公子不允许跨入屋内半步,连自家老爷和夫人都不敢不听从公子,所以他们更不敢造次了,只好站在正屋前,有的端着火盆,有的端着热水,皆是不知所措。
亦菱见状只好亲自上阵,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于是乎,当今齐王殿下亲自把火盆和热水一盆接着一盆地搬到了屋内,随后将家仆遣走,重新拴好了屋门。
亦菱把几个火盆全都搬到了卧房,每个角落里面都放了一个,床边放了两个,屋子中间放了一个,整个屋子顿时热乎起来了。亦菱顿时出了一身汗,她也不避讳沈彦真,干脆把锦裘和夹袄都脱了。因为今晨一从皇宫出来,她就同容卿和洛沉碧等人去大闹冯府去了,随后就直接来丞相府探望沈彦真,所以没来得及回府换下朝服。亦菱脱了锦裘和夹袄之后,觉得穿着宽袍大袖的朝服很是不便,干脆将朝服也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下来。最后亦菱只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亦菱瞧见床榻上的沈彦真翻了个身,面向里了,不由得笑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彦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穿那么少,不怕着凉么?”
亦菱觉得沈彦真的语气颇有几分幽怨的味道,就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到别人身强力壮,不由得又羡慕又嫉妒一样。亦菱不禁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你啊,沈大公子!我现在热的还出汗呢!”
厚厚的锦被下,沈彦真的身子明显抖了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亦菱给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