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菱合上门,抬眼一看,容卿正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面带微笑,幽深的双眸中也隐约带着笑意,就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颇有意味的笑意。容卿的一只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一件叠好的大氅,正是昨晚亦菱丢在这里的,容卿一边微笑地看着亦菱,一边用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地在那件叠好的大氅上敲着。
亦菱的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上,顿时一窘,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过时间紧张,来不及去害羞和窘迫,她走到另一旁的围椅上坐下,将手中叠好的容卿的外衫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开口道:“我现在要进宫去送母皇等人出行。”
容卿略微颔首,表示他知道。
“老祖宗昨晚让你今日也入宫。”亦菱又加了一句。
容卿挑眉,似乎颇感意外,“哦?为何?”
亦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昨晚宴席结束后,老祖宗忽然问起你,然后就让我告诉你,让你今日进宫,还说她有话要同你讲。”
容卿闻言垂眸思索起来。
亦菱看着容卿,发觉他神情淡然,似乎还稍显肃然,她担忧地道:“依你看,老祖宗找你何事?”
容卿抬眼看着亦菱,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是先去了再说吧,别担心,我又不是罪人,老祖宗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尽管容卿看上去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还出言安慰她,但亦菱还是担忧不已,想起上次寿宴上老祖宗看容卿的眼神,还有今早那个诡异的梦境。她内心十分忐忑不安。
“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还不动身?”容卿在一旁淡笑着问道。
亦菱轻叹一声,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老祖宗的命令不可违,她只能面对,不管怎么说,身边还有容卿。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思及此。亦菱舒展了蹙起的眉,抓起桌上的大氅一抖,大氅随之展开。亦菱潇洒地往身上一披,道:“走,我们进宫去!”
两人下了皇女府马车,刚走到宫门口。就有老祖宗身边侍奉的女官迎了上来。
“下官见过皇女殿下,这位是容公子吧?”女官福了一礼。温和地道。
“正是在下。”容卿也回礼道。
“上皇命下官先引着容公子到长寿殿偏殿去歇息片刻。”女官对亦菱和容卿二人道。
“这……”亦菱没想到两人刚走到宫门口就得分开,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转头担忧地看着容卿。
容卿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应对自如的样子,抬手作揖。恭敬地道:“有劳姑姑了。”雪白的广袖随着他的动作优雅地划过一道弧线,随后在面前铺陈开来,又为他从容淡然的气质平添了几分优雅高贵。
“容公子客气了。请随下官来。”女官淡笑着回礼道,随后转身往宫门内走去。
容卿对亦菱微笑一下。示意她不用担忧,随后也转身随着女官而去。
亦菱怔怔地看着容卿雪白的广袖衣摆随着他的走动在身侧轻轻飞扬起来,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自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老祖宗真的看他不顺眼?看她和他两人关系亲密不顺眼?
亦菱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听远处更鼓敲起,只得先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之感,也往宫内行去。刚进了宫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辘辘的马车声,她回身一看,御史大夫时煊匆匆下了马车,往宫门内行来。
这次赶赴围场的百官中,也有御史大夫时煊,所以时御史今日并没有穿着朝服宫装,而是着一袭精干利落的窄袖短服、足蹬一双玄色缎面银丝线绣祥云纹样的厚底皂靴,精神抖擞,步履生风。
亦菱正要迎上前打声招呼,不料时御史目视前方,脚步匆匆,竟完全没有看到她,就径直往勤政殿前的广场走去。
亦菱不由地惊讶了一下,虽然她并不了解时御史此人,但从前些日子的接触来看,时御史不像是个简单角色,能以女儿身屹立于夏国朝堂二十余年,如今还位列三公,定然是个行事滴水不漏之人。可今天怎么连她这个皇女殿下都没看见,就直接走了过去。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话,行色匆匆的时御史似乎面露喜色?时御史是想着什么呢,以至于让她如此喜不自胜,都没看见自己?
亦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匆匆赶往勤政殿。
在勤政殿前举行了送行仪式后,女帝率众出发,而亦菱也随老祖宗、林老丞相等人来到福寿殿。今日休朝,自明日起,就要由老祖宗代女帝冷若雨主持朝政,亦菱心里不免紧张不已。自从她进入朝堂学习以来,老祖宗看她就没顺眼过,不停地挑刺儿,母皇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必须要提高警惕、万分小心,不要被老祖宗抓住了错处。
亦菱一路上忐忑不安地想着,还没感觉时间过去多久,就走到了长寿殿前。随老祖宗走入大殿内,看到容卿已经自偏殿移步至正殿,候着他们。
容卿见上皇冷浅露走来,从容起身迎上前,行礼道:“容卿拜见上皇。”
老祖宗笑着伸手扶起容卿,轻拍着他的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随后又转头看着亦菱,“他怎么不和你一样,唤我一声老祖宗啊?”
亦菱闻言一怔,随后欣喜若狂,恨不得当场跳起来欢呼几声,老祖宗这意思是……承认容卿了?她连忙笑着道:“容卿是知礼之人,没有老祖宗的允许,哪儿敢鲁莽啊?”又对容卿笑道:“老祖宗都发话了,咱们得遵命啊!”
容卿淡然一笑,对着老祖宗又是一礼,“容卿见过老祖宗。”
相比亦菱的喜不自胜,容卿依旧淡然如常,行动举止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从容优雅之态,再配上他清雅绝伦的面容和纤尘不染的白衣,宛如自九天之上降临凡世的仙人。
老祖宗闻言开怀大笑,轻轻推了一把曾外孙女儿亦菱,道:“瞧瞧人家这稳重的样儿,比你这调皮丫头可靠多了!”
亦菱根本就不介意老祖宗这么说,听到老祖宗夸容卿,她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哪儿还会介意老祖宗损了她自己?
“快,都坐吧,别站着了!”老祖宗说着,往主位上走去,亦菱连忙上前搀扶着老祖宗在主位坐下。方才老人家说是要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竟一路从勤政殿行至长寿殿,步辇都没有坐一下,此时定然是乏了。
随同上皇和亦菱一道来到长寿殿的还有林老丞相等人,皆是朝中上了年纪的老臣,不便参加冬猎,留在了皇城处理政事。
老祖宗坐在主位上,先是同诸位老臣聊了一阵,又嘱咐了女帝不在期间的一些事宜,末了又同老臣们闲聊起来。亦菱坐在一旁,本来想要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听一听老祖宗究竟在同这些老臣们说些什么,毕竟是关于朝政大事,对她而言也很重要,可是她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都想着老祖宗方才对容卿友好和赞许的态度。
不料,刚走了一会儿神,亦菱忽听到老祖宗谈到了自己,猛地回过神来,竖起了耳朵。
“我这曾外孙女儿啊,武功还算可以,可是一涉及到这朝廷政事可就一窍不通,都学了这么久了,还没学出个样子来呢!”老祖宗斜倚在雕着凤凰齐飞的宝座上,靠着软垫,跟几位老臣叨叨着。
又!又!又、来、了!
亦菱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根根竖立起来了!不是有个词叫做怒发冲冠么?亦菱虽然现在并未戴冠,但怒发也要冲着房顶而去了!怎么总拿我说事儿啊?我怎么了我?我自幼长在外,没怎么受到皇宫环境的熏陶,对政事不甚了解,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了,我也不是没努力啊!我都这么用功了,还要奚落我!真是……真是忍无可忍了!
亦菱恼火不已,但因为一众长辈前辈在场,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拼命地忍,玩命地忍,忍字诀!
几位老臣自然不便顺着上皇的话说,各自装模作样地夸赞了亦菱几句,随后纷纷告辞离开了。
凤凰宝座上的老祖宗转头看向亦菱,忽道:“菱儿,听闻你府上除了我赐予你的仆妇外,还有许多是你从朔城带来的?”
亦菱闻言一怔,老祖宗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她点头道:“是的,老祖宗,他们皆是朔城齐王府的旧仆。”
主位上的老祖宗听了忽然语气一变,神情也肃然起来,“身为夏国皇女,府上仆妇家丁人数已超过规定数目,已是不妥,更何况有相当一部分还是从外乡他国带过来的,我命你今日回去就将他们统统遣走!”
亦菱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火了,老祖宗平日里看上去不像是会管这种小事的人,怎么今天偏偏就要在这种事情上刁难她呢?让那些追随她而来的齐王府旧仆卷上铺盖卷离开?这不是明摆着找茬么?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一旁的容卿见亦菱神情不对,好像要发火,连忙伸手想要拉一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谁知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她的袖口,亦菱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颇有些不服气地道:“回老祖宗,亦菱无法遵从这道命令!弃忠仆于不顾,实非信义之举!”
谁知老祖宗闻言却笑了起来,末了眯起眼睛看着她,缓缓地道:“我听闻你昨夜在容小公子的住所逗留了许久,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