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并那陈家大哥儿的事情,不消两日就定了下来,此时便只等着陈家半捎带半购置的将那聘礼倒腾齐全,再径自去荣国府下聘就好。
可此时,听鸳鸯念着贾敏手书的贾母却并不怎么高兴。
无他,因为信中贾敏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说她已经将林黛玉定给了定安将军府、江家大房的大哥儿江锻。而让贾母暗怒不已的,不仅是贾敏竟完全越过她、先前也不通知她就这么将林黛玉定出去了,还因为——这个江家大哥儿她也知道,那是个连皇上都夸赞过的人,就这一点,如今的贾宝玉根本就比不上人家啊!
如此,怎能让贾母不恼怒?
当然,在贾母心里,她的心尖尖贾宝玉那是谁也比不上的,但贾母尚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若单单是要比外在名声,世人都只会觉得是那江锻要更胜一筹,而于大家挑女婿上,她的宝玉与江锻也并不在一个量级上。
可贾母却实在不甘心!
心知事不可改,但贾母在这不甘心之下,还是不由冷了脸。沉默许久,方听她道:“鸳鸯,差人去姑太太家传信儿,就说我有事儿请她与表小姐过来一趟,速去。”
“是,老太太。”原本正担忧着贾母莫名恼怒的鸳鸯,在被骤然叫到之后不由愣了愣,又立时回神,应声退下。
而这一边,早就等着贾家来人的贾敏甫一听见荣国府差人传信来,更是头也没抬的让绘音为她重新梳头,一面便对进来报的绘墨道:“去告诉那传话的下人,就说我立时便去,劳老太太稍稍等一等。”
“是,太太。”得了话,绘墨便赶紧退了下去。
而贾敏,则是在绘音替她梳妆好以后,方一面看着镜子抚着发髻,一面询问绘音道:“玉儿那里如何了?”
“回太太话,姑娘方才已然准备好了,此时正在偏间等着。”只听绘音道。
“甚好,”便见贾敏点点头,又微微侧头对后头的其他丫鬟道:“去将姑娘请来。”
“是,太太。”一个小丫鬟便立时福身,扭头去了偏间。
而贾敏,她随后便扶着绘音的手起身,又缓步往外走。恰好此时林黛玉也行至了贾敏身边,便被贾敏顺着牵住了手。
贾敏今日正是难得的穿着了一身荣蓝色上缀各色珍珠的华丽贵服,外搭墨色貂皮披风,这一身与她平时惯穿的清淡文雅衣裳可谓是两个模样。
而林黛玉——
林黛玉此时也是一身萦粉百蝶迎春裙,再配上猩红色狐皮披风,并黛青色绒靴,端是一股贵气。
贾敏今日特特将自己和林黛玉给打扮得这样端庄可并非是无的放矢,只因为贾敏心知如今她是去“谈判”的,自然要让贾母弄清楚双方的势力强弱,便不能如常日一般穿得素淡了。
初时,贾敏因担忧贾母会暗暗越过自己与林如海定下了林黛玉的婚事,哪怕只是口头之约呢,凭着林如海那“君子”性子,想来是不会反悔的。也由此,为了示弱,她面对贾母时才会处处忍让,便是这次回京后几次拜访荣国府,她都是特意为自己和林黛玉选的几身稍微淡色的衣裳,瞧着虽算不上失礼,但也实在是配不上难得回娘家的二品大元家的太太和姑娘的身份。
不想她这样忍让,反让贾母得寸进尺,竟满心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还用那贾元春的婚事来为难她!
可如今却不同了。
如今,林黛玉已然是半正式的被定到江家去了。从此,除非哪个人家脸皮极厚兼之又背景雄厚不怕得罪了林、江两家,且还要不在乎自家名声,偏执意要嫁给江锻或者娶了林黛玉。否则,贾敏却是不会再怕有谁会拿林黛玉的婚事来威胁她的。
又加之如今的荣国府里,贾宝玉疯了、贾元春已然定下了婆家、贾琏与王熙凤夫妻早被贾敏“策反”。可以说,荣国府这一辈儿的几个嫡出子女都不会再有什么“后招”,贾敏也就不会再担忧会怎样节外生枝,自然也就不打算再如之前一样时时刻刻都在贾母面前伏低做小,倒让贾母得意忘形,忘了她们昔年的芥蒂。
直入荣国府,已然走熟了的贾敏便领着林黛玉径自往贾母院子里去。
一进门,早早便等候着的贾母一见贾敏并林黛玉的这等穿着打扮,目光便不由得闪了闪,她随即又装出一副慈爱样子,只道:“敏儿可算来了,倒叫我好等。”
若是在林黛玉未定之前,说不得贾敏还要客气几句“母亲恕罪,女儿来迟了”这之类的话,可如今不同,贾敏不过径自领着林黛玉往一边坐了,这才一勾唇道:“适才母亲唤得急,却不知所谓何事?”
听到此话,贾母不由目光一冷,又立时转换回寻常模样来,只道:“说急也不急,不过我心里惦记,便差人叫了你们来——玉儿,今日天寒,你几个表姐妹都未进学,难得你来,便且去后头与她们聚聚罢?”
闻言,林黛玉也不动,只转头望了望贾敏,见贾敏隐晦的点了点头,她方才转回头答道:“玉儿告退。”
得了林黛玉的同意,屋子角落里随即就有一绿衣丫鬟走上前来,道:“林姑娘,还请随我来。”
林黛玉继而便领着她一众丫鬟,随着那绿衣丫鬟一路往外去。临出门的时候,林黛玉悄悄往后头瞧了一眼,入目是已然面无表情的贾敏,和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贾母。
略带了几分担忧,但林黛玉还是脚步不停的直往后头去。
那绿衣丫鬟一路带着林黛玉穿过垂花门、走过几道长廊,终于到了一个园子里。好容易走到了屋门口,林黛玉抬眼一看,只见贾宝玉、四春,并一个周身气度柔润的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子一道儿,此时俱在屋里说着话。
林黛玉一进屋,众人便尽数看过来,一见是她,贾迎春、贾探春两人便先一步迎了上来。
“林妹妹来了。”
“可真真是巧……”
不小心一同开口,贾迎春并贾探春便不由相视而笑,继而探春方先转回头对林黛玉笑道:“先前老太太便说林姐姐会来,我们也便一同等着,不想林姐姐这么快竟就到了。”
说着,探春便主动引着林黛玉往里走。待到林黛玉站定,探春方指着那柔润女子介绍道:“这是薛家姐姐,闺名唤作宝钗的,是我们太太的娘家外甥女。”
薛宝钗?
闻言,林黛玉倒是又仔细的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这一下看下来,她只觉对方的长相、气质瞧着倒是赏心悦目、自有风华,但却实没有瞧出原著中所写的那等国色天香之感,想来……是人家如今年纪太小?
心里胡乱的想着,但林黛玉的面上却并未透露出一分,只按着礼节对着薛宝钗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口道:“薛家姐姐。”也就罢了。
“林家妹妹。”薛宝钗却是微笑着对着林黛玉行了一个平礼。到底两人出身不同,林黛玉便安然受了。
而这时,林黛玉方才转过头对着贾元春等人行礼,口道:“见过元春表姐、二表哥、迎春表姐。”
“都是一家子姐妹,不必多礼。”许是知道自己如今的姻缘都是贾敏一手促成,贾元春此时对待林黛玉的态度却是比之上回要温和得多了。只见她笑着拍了拍她右手边的位子,又亲昵道:“玉儿快过来坐。”
闻言,林黛玉便抬眼往上首一扫,只见贾元春正坐在上首正对门的位置,她左手边是贾宝玉,右手边隔了一个位置却是贾迎春。
不是让她坐在贾宝玉身边就好,林黛玉方点点头应道:“玉儿省得。”
众人随即便相继坐定。
便听贾探春笑道:“可真是巧,方才恰说到林姐姐呢。”
“噢?竟说到我?”虽心里并无什么兴趣,但林黛玉面上却也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疑问。
“正是,因今日你要来,我们谈起你时又引得薛姐姐好奇,这便说起来了。”只听贾迎春道:“方才还夸你,说你知事守礼,颇有淑女之态呢!”
被这话说得一乐,林黛玉抿嘴一笑道:“这话说得,倒像如此文静的迎春表姐不是淑女一般,咱们不过都是一般样子,做什么单单拎出我来说?”
“不过是因为薛家姐姐不熟你罢了,我们可不得仔细说了?”迎春这话一出,薛宝钗便紧随其后道:“很是,若非方才说起,而林姑娘本人又随后到了,只怕我也不敢相信,这天下竟有这样的人——倒让我比无比可、自愧不如得很。”
“薛姐姐谬赞。”虽然林黛玉对原著里的薛宝钗并无什么好恶,但自己被人这样一脸真诚的称赞,她也实在是没法子讨厌这人。
果真是八面玲珑的薛宝钗,说出口的话真是好听极了。林黛玉想着。
随后众人也都各自说起话来,气氛渐热,唯有贾宝玉一人,似乎一直没怎么开口。
趁着与她说话的贾迎春与另一边的薛宝钗聊起来,林黛玉逮着空子便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贾宝玉。
此时贾元春正作一副关心状的与贾宝玉说着话,瞧着倒是真心实意极了,若是林黛玉没有瞧见贾元春紧握的双手的话,没准真会以为这姐弟两个关系极好。
可贾宝玉却一直只在贾元春询问时才回答几句,也不多说,端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且林黛玉还发现,贾宝玉看起来比上一回见要瘦了许多,也虚弱了许多,那样子瞧着……竟是有几分像原著里柔柔弱弱的“林妹妹”一般。
可见真是风水轮流转。林黛玉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