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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学校,我又见岳风流与耿倜傥争执不休。
岳风流严肃地说:“耿倜傥同志你又搞特殊化!从前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我是学生会主席了,对于你这种情况不能不管!”
耿倜傥的目光从繁体版的《太平御览(一)》上移开了一小会儿,幽幽地瞥了岳风流一眼,说:“那可真是贵会之大不幸了。”
岳风流抱起双臂,不屑道:“你那个汉服社又有多少人?”
耿倜傥冷笑道:“纵使只有在下一人,传承亦不休止。”
“嘁,道不同,不可相与为谋。”岳风流如是说。
“哧,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耿倜傥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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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李息兮来了,我看了看手表,果然是七点三十分整,踩点是懒人的特征之一。
她坐下来后,我戳了戳她问:“昨晚去哪鬼混了?又不回我短信。”
李息兮作悲戚状:“别提了,昨晚去忙文学社的事,开了会说要出这个学期的第一期报纸。悲剧的是,我发现文学社里的人都“直”得跟风流桑的腰板似的!”
我幸灾乐祸:“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上苍饶过谁!”
李息兮扑上来与我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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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能挤进实验班,除了能遇见付辛汗老师这种比较禽兽原因外,还有能遇见苏文峰老师之类的禽兽原因。
第一节是语文课,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大步走上讲台。他一笑,就露出一排闪光的白牙:“大家好,我是苏文峰。我还是个80后,比大家年纪大不了多少,所以大家可以叫我苏兄,也可以叫我文兄,还可以叫我峰兄。以后我就教大家语文了,希望大家能多多配合!”
教室里顿时其乐融融,其乐泄泄。
“这是我第一次和大家接触,对大家都不是很熟悉。为了能快速地了解大家的水平,我决定这两节课用来写作文。”苏老师笑得更开心了,白牙一闪一闪晃人眼。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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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篇作文,已是第二节下课。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伸了伸略微发麻的腿,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看见了安鸡酉。于是我问他:“鸡酉,你昨天傍晚那么惊慌干嘛?”
安鸡酉立刻向我抱怨:“橙子你是没看见哟!昨天安翔同学脸色那叫一个可怕,脸上简直是写着‘你快滚蛋’……哎哟!你看他又凶我!”安鸡酉话还没说完,安翔就狠狠踩了他一脚。
“你凶他干嘛?”我为安鸡酉打抱不平。
安翔脸色有些阴阴,说:“他出现得太不是时候。”说完他就扬长而去了。
我很莫名其妙,说:“他不会是暗恋你未遂恼羞成怒吧?”
安鸡酉很委屈,说:“我倒觉得他是暗恋你未遂拿我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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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是付老师的数学课。他腆着肚腩极富弹性地蹦了进来,迅速地打开课本,神采飞扬地喊了一声:“上课!”大家却稀稀拉拉地站起来:“老——师——好。”坐下后犹有些嘈杂。
付老师对于我们这种状态很是不满,撇嘴问了一句:“上节课语文老师把你们调戏得太疲劳了是吗?”
众人沉默了许久,才在基于对他口音的初步了解中,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调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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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原理懂吗?”付老师一边板书一边问。
众人反应如同十二月里小雪初霁的平原郊野一样茫然。
付老师推了推眼镜,严肃地说:“中国人就做三件事——做人,做事,做题。你们做题这么少是不能做高人成大事的啊!”
众人反应如同一月里大雪瀌瀌的高原荒地一样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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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杀器数学课后,我趴在桌上奄奄一息。后桌岳风流和耿倜傥又在为校服争论不休。
耿倜傥指着岳风流胸前校服口袋上绣的“BMJY”标记,推了推眼镜说:“汝辈素尚校服,然这校服竟镌秀英文字样,如何比得我汉服正统?”
岳风流不服:“这是拼音缩写不是英文!”
耿倜傥反问:“汝辈且说说这是甚么拼音?”
岳风流沉默了,北煤中学的简称应该是“BMZX”,“BM”是北煤无误,可这个“JY”是什么似乎很难推测。
“北煤妓院?”前边的李息兮抬头试探性地问。岳风流不安地抓了抓额角。
“北煤监狱?”前边的前边的安翔抬头试探性地问。岳风流冷汗涔下。
“其实是北煤鸡酉吧?一定是为我而设计的!”安鸡酉兴奋地说,挥舞着双臂。
岳风流颓然无措,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样的话必须是BMFL啊……”
众说纷纭中,被吵醒的我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撑着头懒懒地说:“其实是北煤教育吧?”
众皆默然,独岳风流松了一口气,又正直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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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星期三下午的第八节课是选修课,付老师拿来一张选修课表让我们填写意愿。
我和李息兮报了欧美电影欣赏;安翔报了篮球技巧训练;安鸡酉报了生物养殖教学;耿倜傥报了中国古典诗词。我扫了扫名单,没看见岳风流的大名,于是去问他:“风流桑,你选修什么呀?”
岳风流停下正在计算的笔,右手支额作沉思状:“自我选修。”
我感叹,能够天天穿校服又作为新生被学生会破格录用为主席的果然不同凡人,语出即惊人。人生不就是一场自我选修,在不断地自我修复中趋向完美吗?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岳风流报的篮球技巧训练人员已满,他被调剂到了家电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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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第一周,就在新鲜与厌倦的交替中过去了。第二周随之而来,又到了星期一的下午第九节课,广播里先迸出了几声嘈杂音,随后是新闻联播的主题曲——等灯等灯,等灯等……音乐戛然而止,安鸡酉的声音传来出来:“不好意思,刚才那段音乐放错了。”
沉静三秒之后,广播里又响起了悠扬的卡农与安鸡酉温柔的声音:“大家好,欢迎收听星期一下午的轻音乐欣赏栏目,我是主持人安鸡酉。”
我认真收听,在经历了《天空之城》、《onesummer'sday》、《风之甬道》后,我终于再次听到了安鸡酉温柔的语音:“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欢迎大家收听下一期的轻音乐欣赏栏目,我是主持人安鸡酉,感谢大家的收听。”
在节目结束后五分钟,安鸡酉果然又来找我了,兴奋地问:“橙子橙子!你觉得这次我有没有进步?”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问他:“你不是只比上次多了一句‘不好意思,刚才那段音乐放错了’吗?”
“可是……可是安翔同学说我比上次更成熟了。”安鸡酉有些不安地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
安鸡酉顿时恍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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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上午的第一节课依旧是语文课,苏文峰老师抱着一沓作文走上了讲台,说:“这次作文呢,同学们都写得不错。尤其是耿倜傥同学,切合文题,才华斐然,堪称典范!但为了鼓励他再接再厉,这次我只打了58分,还望耿倜傥同学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水平!”
在同学们的鼓掌声中,耿倜傥昂首挺胸地领回了自己的作文。
苏老师说:“另一些同学呢,虽然作文里还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不失为佳作,比如兰澄梓同学。希望下次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在同学们的鼓掌声中,我昂首挺胸地领回了自己的作文。
苏老师说:“还有一部分同学呢,对于文题把握还不是很准确,导致作文偏题,我就不逐一念名字了。这部分同学应该也拿到试卷了,我已在上面圈出问题所在,希望大家能有针对性地修改。”
李息兮捧着自己的试卷做起了修改。
稍顿了顿,苏老师又说:“最后,还有两位同学我不得不说,写字真是太难看了!苏老师我双眼5.2的视力都没办法流畅地辨认出他们的字迹!我来看看这两位同学的名字……安翔?安基酉?都是姓安的……”
在同学们的喝倒彩声中,安翔和安基酉低着脑袋领回了自己的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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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抖着54分的作文在安翔面前耀武扬威:“啧啧啧,苏老师5.2的视力都看不清楚,那我这种戴了眼镜才5.0的就不奢望能拜读大作了。”
安翔龇牙咧嘴,抢过我的作文说:“我倒要看看你个烂橙子能写出什么好货……”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然后拿起他40分的作文看了起来。
“什么啊!命题叫《我的故事》,你写的哪是你的故事?还池藻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腹黑省都没出去过,还好意思写看了温油省的池藻湖有感?再说你哪里有我这么真情实感?”安翔边看边抱怨。
“大笨蛋,做什么事都有个规定,一旦跳出了这个框框,就会成为异端。有的异端成了新规定的开拓者,更多的异端被旧规定的维护者烧死了。”我边说边敲了敲他的脑袋。
安翔恍有所悟,摸着脑袋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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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捧安翔的作文,照念了几句“诗情画意是奢侈品”、“城市里的事故比故事还多”、“补习班、兴趣班、奥数班,这就是我的十六年,我的故事。”又嬉笑着说:“还好你写字这么丑看不清,写得这么反动,要是用我的字写,非打你零分不可。”
安翔龇牙咧嘴,想撕了我的作文却又不能,真是莫可奈何。
其实有些事,他纵然撕了我的作文也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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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翔又问:“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能写好一篇作文。”
我抱起双臂,回答:“首先你要学会忽悠。”然后又补了一句:“学会忽悠前千万别把字写得像我这么好看。当然了,我觉得你也写不来。”
安翔不满地问:“你在教我说谎?”
我不满地说:“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说过谎。”
安翔想了想,说:“没有撒过这么大规模的谎。当然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夸你新买的蝴蝶结发夹好看只是为了避免你每天问我十遍。”
刺啦——我撕了他的作文。
安翔拍案惊呼:“你至于这样吗?!”
我微笑着说:“手滑了。”然后将他被撕烂的作文扔进了垃圾桶,阴恻恻地自言自语:“蝴蝶结是原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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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文学社要每人出一篇稿子,我还没想好怎么构建大同社会,所以本来想拿这次作文先去凑数的,没想到写偏题了!师父!你要救救徒儿啊!”李息兮扯着我衣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央道。
我抖了抖我的作文,仰首挺胸地说:“徒儿有难,为师岂能不救?拿去吧!”
“好了,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作文到手后,李息兮马上卸下了讨好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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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缺少一个适当的标题,又来向我摇尾乞怜:“师父!你可要帮我起个好题目啊!”
我早习惯了她的阴阳脸,毫不在意地说:“最直接的就可以叫《游池藻湖有感》嘛!”
李息兮摇头:“太正气了。”
我说:“那《我与池藻湖湖不得不说的故事》呢?这个够不正气了吧?”
李息兮摇头:“太三俗了。”,
我说:“《那一夜池藻湖,我留下了许多情》,这个够诗意了吧?”
李息兮摇头:“太有歧义了。”
我怒拍桌:“这你也不满意,那你也不满意,为师只好祭出大杀器了!——《男孩看了沉默,女孩看了落泪的池藻湖》。”
李息兮捏着我的作文叹了口气:“还不如《游池藻湖有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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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后,我看见在文学社的报纸上看到了我的那篇文章,标题为《错遇池藻湖畔的那个你》,主角虽然是女的,但怎么看都觉得是写了个男的,硬说他是女的,这厮又在打擦边球了。我大怒,遂寻李息兮理论:“就算不用《游池藻湖有感》,也不要用这种标题吧?”
李息兮说:“标题要长。”
我说:“关键不在长短在内容!为师这么正经的一篇作文居然加了这么奇怪的题目!”
李息兮说:“除了《游池藻湖有感》,你之前起的那些哪个不比这个奇怪?”
我心虚,不得不承认,但还是嘴硬:“那也不能这么标题党吧?”
李息兮眼镜片一闪,邪魅一笑道:“我是这种人吗?”
我大惊,再看作文,除去景物描写,哪里还是我原来那篇?遂呼安翔来“奇文共赏”:“看到了吗?这就是深厚的忽悠功力。”
安翔看完后沉默了许久,我以为他总算是懂了,没想到这只是埋下了更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