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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翻过了九月后,凉秋十月踏着霜红悠悠来了。转眼间就到了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校园里充斥着一股极为凄清的肃杀气氛。
上午是我拿手的语文,任凭安翔出来后如杀猪般哭喊,我也不改愉悦的心情。然而下午的数学考试,却让人不由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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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老师是我们的监考老师,他抱着试卷缓缓走了进来。他抬头环视了一下教室,看见底下的多半都是他的学生,于是笑容满满地说:“这是我的得意之作,希望大家好好享受。”
台下顿时哀鸿遍野,伏尸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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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依照中考排名小幅度地打乱顺序安排了考场座位,我因此有幸坐在岳风流的隔桌。考前人人拿着笔记狂背公式,只有他和后桌的耿倜傥不然,一个聚精会神哼校歌,一个摇头晃脑诵古诗,与我等凡夫俗子形成鲜明对比。
考试紧张地进行着,前面还做得还马马虎虎,可是一到压轴部分我就开始手心出汗了。一张草稿纸被我捏得皱巴巴,只剩下半小时了,我还有近两道大题没做,前面的一些题也不是很有把握。正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细碎而均匀的声音。
“岳风流同学,你这是在干嘛?”付老师走到岳风流的桌前问。
“削铅笔。”岳风流悠然地削着铅笔,头也不抬地说。
造孽的风流!居然考前不削好,专门等到考试的时候才削,剩余时间如此从容,简直是来刺激我等数学渣滓的!我心里暗自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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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在岳风流削铅笔的声音之外又传来另外一阵很相似的声音。
“耿倜傥同学,你这是在干嘛?”付老师走到耿倜傥的桌前问。
“削铅笔。”耿倜傥回答,话语里依稀有一丝杀气。
造孽的倜傥!这两人合着根本就是串通好了做完试卷再削铅笔,来埋汰我等数学败类的吧!我心里暗自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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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考试全部结束,我走出考场,深深叹了口气对安翔说:“我感觉像被数学调戏了。”
安翔耸耸肩,轻蔑一笑说:“我简直是被语文和英语给轮/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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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我和李息兮会在考试过后去一些便宜的小餐厅放松放松,顺便总结一下这个月的人事变故,俗称八卦。
出了考场,李息兮就抑制不住地兴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终于考完英语了,我要去好好宣泄一下。”
“这次是去‘哈密瓜太郎’还是‘芒果小丸子’?”我问。
“厕所。”她回答,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厕所宣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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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跟了过去。有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又道是泉涓涓而始流,李息兮从厕所里出来后又焕发了活力。厕所旁有个延伸出去的小廊,铁栏杆围着,头顶很是空旷。我们在那站了一会儿,凉秋清爽的海风扑面而来,格外惬意。
“太爽了!”李息兮蓦然感叹。
“这是厕所附近呢,说话注意点。”我用手肘捅了捅她说。
我们站在“风头浪尖”上吹了一阵,然后就走了,边走边对唱《恋爱大过天》,又去哈密瓜太郎餐厅大吃了一顿。呜呼哀哉!凉秋者,秋服既成,基友一两人,考完六七科,食乎外,风乎厕所,咏而归,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也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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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周一回来对答案又实乃人生一大惨事。如果说有什么比对答案还惨的,就是对完答案后还要听一次上课评讲,这无疑是种二次伤害。
苏老师悠悠走了进来,抖了抖手上的答案,对我们嘿嘿一笑,说:“你们想要答案吗?”
被语文深深戳中痛处的安翔一阵神伤,在底下幽幽地说:“这种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东西谁要啊……”
不料苏老师不单视力好,听力也不错,听到安翔的话后就点了他起来:“安翔同学,你来说一下文学常识的第一题答案吧,老子和庄子并称什么?”
安翔悻悻然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半天,憋出一句:“道家双雄吧……吧……”
登时哄堂大笑,苏老师印堂发黑,双手发颤,压抑住了内心的咆哮后,平和地让安翔坐下了,却又请了安鸡酉来回答。
安鸡酉悻悻然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半天,憋出一句:“战国双骄吧……吧……”
大家已然笑到腹部抽搐,苏老师目露凶光,口齿切磋有声,再三平复了心头的怒火后,略平和地让安鸡酉坐了下去。
这件事告诉我们:坑人者人恒坑之,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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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付老师意气风发地走上来,缓缓开口道:“前面那些题都太简单了,没有什么评讲价值,我们直接从第二十一题函数题开始评讲。”直接将我等数学残渣抛出二十道题以外。
“看到这道题啊,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反正我的那个思维啊,是翻翻滚滚的。”付老师微笑着说,肚腩微微动了一下。
“在这里我们先写‘我们先画出函数……在一个周期内的图像’,这样可以拉近与改卷老师的距离。”付老师还是微笑着说,肚腩微动了一下。
“看到这里啊,我心里偷偷地高兴了一下,这道题我一定会做!不过我们还是要悄悄地在草稿纸上随随便便地画一个单位圆检验一下,大家一定要时刻牢记单位圆,每次做三角函数的题目,你们脑海里都要第一时间浮现出单位圆!”付老师一直微笑着说,肚腩动了一下。
“啊!我这个板书写得这么完美,真是不忍心擦了。”付老师最后微笑着说,肚腩平静了下来。
轮到我的内心有十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我是怎么能做到明明两道题写得满满的却完美地和正确答案背道而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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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呆坐在位置上,僵直着腰板一动不动。安翔看见我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过来问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校医室。”
“我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些悲伤的画面。”我嗫嚅着说。
“是什么?”安翔立马紧张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睛说,仿佛要直接看穿我脑海里的片段。
“单位圆。”想起我那如雪花般破碎的数学,我哭丧着脸说。
“烂橙子你真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安翔愤愤不平地丢下这句话,就跟岳风流跑去打球了。
“什么嘛……考得好了不起啊,真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我无辜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却没有注意到他嘴角安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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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出来了,光荣榜前,我和李息兮仰视着位列第一和第二名的岳风流、耿倜傥,两人相差一分,却把第三名甩在了相距五十分的地方。
李息兮叹:“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前三名啊?”
我长叹:“你就知足吧,还能有第九名,为师我都在四十开外了。前三那样的位置,不是吾辈可以企及的,惟有风流桑和倜傥君那样的风流倜傥人物才能达到,不要痴人说梦了。”
正当我们仰天长叹之际,岳风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了看榜首自己的名字及其下位的耿倜傥,不禁深深回眸,邪魅狂狷放纵不羁地一笑,对着身后的耿倜傥说:“你被我压在下面了。”
耿倜傥不为所动,推了推眼镜平和地道:“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能征服在下。岳风流,汝乃第一个。”
两人忽然相视一笑,英雄相惜,莫逆于心。继而两人携手消失于人群之中,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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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肘推了推李息兮,低声说:“徒弟,倜傥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李息兮耸了耸肩说:“大概是想施美人计吧。”
“啊哈哈!烂橙子摔出了前三十名啊!”安翔张狂的笑声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狠狠地瞪着他,欲作吕布状拍马上前一巴掌扇死他,张牙舞爪道:“安详的奶奶你这个大混蛋!居然比我高了整整二十名!非人哉!与人期榜,相委而去!”
安翔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说:“我只是想让我的名字和你的一起出现在光荣榜上啊。”
我口气稍缓了一些,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你可以比我低二十名啊。”
安翔摇摇头说:“那难度太大了。”
我龇牙咧嘴扑向他:“你还是大混蛋!”
他躲过了我的连环爪,嬉笑着跑开了,边跑边说:“我先去练球啦,下星期的班级篮球赛你一定要来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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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息兮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开了,只剩我一个人在秋风中凌乱。其实虽然我们都开玩笑说以后留在北煤读大学,可是以他们的资质,最终都是要离开我的吧?岳风流和耿倜傥自不消说,李息兮和安鸡酉也是潜力无限,现在连安翔都隐隐有把我甩在后面的趋势了。当初大家成绩相当,面对的是同一个方向,可是上了高中后便渐渐分化了。现在连他也有资本把我甩在后面了吗?
安翔,安翔……我在心里默念着,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远去,只有一只无形的手紧攥着我的心脏,越拧越紧。没多久,我便甩甩头,暗自啐了一口,心里默念:二十名了不起啊?下次老子就翻身做攻!而后我一甩头发,顺带着连这些个有的没的杂念也甩开,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用飘逸,就是要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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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我睡意朦胧地晃到了教室,安翔那厮今天起得格外早,不等我一起上学就兀自先走了。
“考好了就了不起啊,真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说好了做彼此的天使的呢……”我耷拉着惺忪睡眼,暗自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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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早操前还有半个小时是供我们自习的,付老师却将这段让我们可以在与睡魔抗争后苟延残喘一下的时间都据为己有了。一大早就要听数学,我的精神格外萎靡,连安翔的座位是空的都没有留意。
付老师看着台下纵睡欲过度而萎靡不振的我们,提高了嗓门说:“大家以后困了的话就去做做数学。做数学真的不会困的,只要是给我一道数学题,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了,持续三四个小时精神亢奋。现在为了让大家兴奋一点,我出一道难题给大家小测一下。”
台下顿时叫苦声如杀猪声般此起彼伏,蔚为壮观,不忍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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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看着黑板昏昏欲睡,快把数字都看成安眠曲曲谱上的音符时,教室的广播忽然爆出了一两声杂音,继而一个格外清亮而又爽朗如动感超人的男声迸发了出来:“啊哈哈哈!大家好,我是第一期《早,安!篮球》节目的主持人安翔。”
众人沉默了三秒,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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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莫名其妙又十分喜感的笑声吵醒后,我的大脑混沌初开,反应过来广播的彼端是安翔那厮。除了自我介绍部分有安鸡酉的份,整个过程完全是由安翔在讲解,最后到了尾声部分才又轮到安鸡酉发言:“这一期的《早,安!篮球》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发送短信到以下手机号码,13207792222。”
“喂喂,这是我的手机号啊!你这只死鸡不要擅作主张啊!”安翔忘了关话筒,声音透过广播清晰地传了出来,紧跟着就听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糟糕,这么快就有人发短信来了……”广播那边,一阵手忙脚乱的窸窣声传来,安翔的声音里也透着慌乱。
“安翔同学对不起嘛,人家只是想把节目搞得更好而已。”安鸡酉委屈万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了嘛,真的真的不怪你了啊!你不要哭嘛啊啊啊啊!”安翔的声音更慌乱了,广播室里闹得乱糟糟的。
而这一切通过没有关掉的广播系统,传遍了北煤中学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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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放学后,我问安翔。
安翔笑得贼兮兮的,掏出他的手机给我看,说:“然后我收到了好多同学的短信啊,他们都说我讲得不错,提神功效非常好。”
我瞥了一眼,从措词上来看相当一部分是女生,于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安详的奶奶有好多小孙女关心您老啊。”
安翔立马紧张了起来,说;“你要是不高兴,我马上都删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一闪不闪,满满的都是真诚。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踹了下他的自行车说:“走啦,大笨蛋。”
“咦?不删了吗?”
“鸡酉都没让删,我删个什么劲儿。”
“烂橙子你又乱说,坏我声誉。”
“嘤嘤嘤,你跟鸡酉都能生育了。”
“……说不过你这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下星期的篮球赛一定要来看本大爷独领风骚啊!”
“是啦是啦,八旬安详的老奶奶风韵犹存,风骚更胜当年。”
太阳从云后露出了红彤彤的脸,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校道上,有说有笑。秋叶却都安静了,树影默然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