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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新陈代谢里过去了,然而这新陈代谢也不很通畅。
自从安翔走后,我的生活就如同内分泌一样紊乱了。青春真是热情得让人无法抗拒,在我脸上映照出满满的“痘留之意”。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几乎连成一线的七颗痘,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是快要穿越了吗?真想穿越回1978年啊!按照那个时候的出题水平,我应该能成高考状元了吧!我胡思乱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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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还会有人抱怨这不良的新陈代谢。
莫老师上课上到一半,突然间感叹:“你们现在饮食生活什么的太混乱了,年纪轻轻就尿频尿急尿不尽什么的,上课老是说‘老师我要上厕所’,18岁的年纪有个80岁的膀胱!”
大家默不作声,莫老师又说:“你看看你们,老是在我的课堂上吃喝拉撒!”
叶凌傲十分委屈地把脸从凉皮饭盒里抬起来,说:“老师冤枉啊!没有拉撒!我要拉撒之前都会说‘老师我要上厕所’的!”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叶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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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时,会有些人事突然来袭,搅得你的生物钟彻底颠倒,比如月考。
考试就像是热恋,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都有不一样的感觉,永远也不会习以为常。
怎么习以为常呢?看着年级十八名这种怒刷下限的名次,我已经快记不起当初是如何在前五名谈笑风生的了。北煤中学文科班的“五”与“十八”之间,相隔着足足三十所大学。
那个时候语文单科状元是我的,那个时候安翔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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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那张薄薄的高三(1)班成绩登记表,我不禁自嘲:“这成绩,还能更难看吗?”
“能啊!”花千秋很不给面子地接了下去,顿了顿又说:“你看我们年级有三百多号人呢,你这个名次连个尾数都还贴不到,往下跌的空间可广阔着呢。”
我也不觉得难受,接着她拆台的话往下说:“那跌到底之后会如何呢?”
“极端的极端,是另一端。”花千秋蓦然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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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语文课时,苏老师评讲月考试卷,讲到一篇名为《摘下伪装的面具》的文章时,他缓缓地念起其中一段:“心里有些酸酸的,想摘下那伪装的面具……”
我看得有些出神了,不禁随着他低声念了出来。
前边的王望听得不清楚,就问我:“什么酸酸的?”
我神游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一时也没理解她的问题,胡乱地半问半答:“什么酸酸的?彩虹糖?”
王望不禁笑了:“一说酸酸的就想到彩虹糖,比我还吃货哇。”
“可是彩虹糖,真的是……酸酸的。”我也不禁笑了。
只有同桌的花千秋叹了口气,蓦然深沉:“人生啊,就像是大海一样,哪里都有彼岸,何必让自己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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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我随意地照了照镜子,沮丧地发现原本的七颗痘痘旁边还长了一颗新的小痘痘,旧的不去新的还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苦恼煞人!
想挤痘痘却怕挤了更糟,想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却更心烦意乱,想听你的声音却拨通了电话又挂掉。
欲大哭也欲长笑,欲回溯也欲弥望,欲痛饮也欲静坐,欲言又止欲提笔还放。想要的太多,掌中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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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安翔。
自从生日以来,我再没有收到他的任何音讯。仅剩的只言片语,还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他在南运的辉煌战绩,愈发衬托出我丧家之犬般的形象。我开始理解岳风流不想见耿倜傥,甚至是粗暴地抗拒相见的那种感觉了。
明明我没有把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他的消息却从来不会通过电话传到我的耳中。我总是在旁人那里得知他的炎凉冷暖,优劣高下。
好吧,只有温暖和优秀,他离开我后似乎没有任何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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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鸡酉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路告诉我,安翔这次月考不仅还是前十名,而且在南运市的高中校际篮球赛里带领南运三中篮球队夺得了亚军。
大概是我这张伪装的面具戴得太好吧,现在他们跟我说起安翔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之处。然而我心里,确然是酸酸的。
真酸啊,像一口气吃了一整包彩虹糖。我酸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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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心,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安翔。
前段时间我怀疑,我之于安翔是可有可无的。现在我怀疑,我之于安翔还是没有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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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越不甘心,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安翔在南运三中众星拱月的场景,虽然这是脑补的,但感觉比安翔的存在还真实那么一点。
我的感觉比之前更复杂了,不仅仅是恨,恨也不仅仅是因为安翔过得那么好;不仅仅是酸,酸也不仅仅是因为安翔过得那么好;不仅仅是喜,喜也不仅仅是因为安翔过得那么好;不仅仅是涩,涩也不仅仅是因为安翔过得那么好。
还有更多更多,沉沦至他眼波的最深处,耽溺于比蜜糖更醇的甜美,克制到若即若离浅尝辄止,撕裂在饮鸩止渴甘之若饴,一半高尚腾达九霄凌云外,一半卑劣堕落十八层地狱。
我像被所有关于安翔的感觉五马分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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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受不了这种一个人在深夜里反复纠缠的感觉了,腾地从床上蹦起来,抓过床头的手机,在三秒之内精准地输入他的手机号码,然后按下呼叫键。
很快地,快得不符合深夜的特点地,有声音从彼端传来了。
是一个女声,一个优雅甜美的女声。
她说:“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doesnotexist,pleasecheckitanddiall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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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倦意瞬间彻底烟消云散了。
不可置信地,我反复地拨打,像机械一般。听筒的那头也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这就是机械。
第十一次打完后,我颓然将手机放下了,眼前一黑。
我的倦意瞬间彻底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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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我头疼得像炸裂了一样,两三个小时低质量的睡眠让我这个平常作息很规律的人生物钟颠倒得一塌糊涂。逼着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我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而吃早餐更是让我的肠胃阵阵不适,几乎是吃一口想吐两口。
以前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也像现在这么难受,但是那时有个人对我说,他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哪天我不在了,就会像日夜颠倒。
算而今?而今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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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个霸道总裁,时不时邪魅一笑,勾着你的下巴说:“小妖精,这样就不行了吗?来求我呀!”
你在他的怀里挣扎着、颤抖着,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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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苏老师找我谈话。此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仅剩的几个也在收拾着书包准备走人,大家的放学积极性一直很高涨。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我和苏老师站着。而我也只是站着,预备听苏老师的陈词滥调。已经考成这样了,已经不止一次考成这样了,已经不止一次考成这样被他叫来谈话了,我早已无所谓。
然而,苏老师却是第一次用那样愧疚的眼神,那样愧疚的语调,说出那样愧疚的话:“对不起,澄梓,看来是老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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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而苏老师继续说着:“本以为你们分开了,一时会很痛苦,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像你们这样理智的人总会冷静下来的。然而,现在我才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你可以很冷静地每天坐在这里听老师讲课、做题、自习,但是你的心情、学习的动力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感情和计划,本就是两条轨道上的事物,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非要亲眼见证才能明白。”
他望向天空又低头,自嘲地笑了,旋即看着我说:“对不起,澄梓,是老师错了。”
面对这迟来的道歉,我没有半点喜悦。终于用事实证明给他看了,可我又得到什么?甚至是出一口恶气的快意都没有。我只是苦笑着说:“不必道歉了,苏老师。他自己要走的,强留下来也没有意义。我是很恨你,但还分得清矛盾的主次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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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师却说:“我要道歉,不仅是为过去,也为了将来。道歉不能弥补过去,我只愿它能给现在和将来的你带来些许安慰。而我说这些,还想表明,从前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现在是,今后依然是。不管发生多少不愉快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始终没有改变看法。”
“苏老师……”我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苏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虽然你的成绩退步了,不再是语文状元了,王望她们也都悉数反超。但我始终相信,你比她们更有灵气。你是敢反抗老师追求心中所想的人,绝不会仅止于此。”
“苏老师……!”我哇地一声哭了,突然间一步上前抱住苏老师。而他也没有顾及年轻男老师和女学生间的忌讳,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背上,喃喃着“没事的”、“没事的”,安慰突然间热泪汹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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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有人这样相信我了,太久太久,漫长得等同于安翔离开后的时日。
每一个我深信不疑又深爱不已的人都会安慰我,都会鼓励我,都会说“下次一定能考好”。然而我知道,在他们心目中那张文科前五名的候选榜单上,其实早已划去了我的名字。
我并没有怨恨他们,因为我心目中的那张候选榜单上,同样早就没有了自己。我们都是理智的人,朋友间的感情是一回事,对竞争对手实力的评估又是另一回事。
太久太久,连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了,而最终最后唯一真正相信我的,却是我深恶痛绝又深以为厌的人。
我固执地认为是那天穿的衬衫太紧,勒得人喘不过气,否则我怎么会在发誓再也不为谁流泪了之后,还是放任自己纵声大哭,只是瞬间就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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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疏远的人,你越是轻易地原谅了。直到最后,在你仇恨的黑名单上,只剩下往昔最亲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