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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从安翔的阴影里走出来,我又落入了李息兮的陷阱——整天纠缠着我讲述她和花一城的喜怒哀乐。
开始的时候,我还挺耐心的;后来呢,我有些厌烦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最后吧,我又恢复了耐心。
谁叫这个毒舌又懒散的家伙,除了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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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日子。
“败类~今天少女城送了我一个音乐盒,上面还刻着我的英文名CicyLee耶!”李息兮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拧起了发条,《天空之城》的旋律就从水晶间倾泻而出。
我摸了摸音乐盒上镌刻的“CicyLee”,咂摸了一下嘴说:“现在的小年轻还玩儿英文,但是你们真不觉得读起来很像‘Silly’吗?”
音乐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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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坏日子。
“败类!今天少女城又跟我闹别扭了,说什么总是他送我礼物,我都没回赠,连五毛钱一根的冰棍都没有。我好说歹说劝他,他要不说连一根冰棍都不给我,要不干脆板着脸不理我,我也不想理他了!”李息兮愤愤不平地数落花一城的玻璃心。
我努了努嘴说:“那你买一根冰棍给他不就完了吗?”
小卖部的生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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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不好不坏的日子。
“少女城又不跟我说话了!”
“少女城果然是少女城,哄一哄就好啦!”
……
两个人幼稚任性胡闹,大哭之后复大笑,却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了。
以前我会想,或许我和安翔就是太理性了,才没办法在一起吧。
后来我会想,事物发展是一个螺旋式上升、曲折前进的过程,马克思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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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有一天——
那是高三上学期补课的最后一天,整个学校除了行政楼基本都洋溢着一股喜庆的气氛。叶凌傲的心情格外好,吃了王望一袋巧克力饼干;王望的心情格外好,破戒吃了一袋巧克力饼干还不跟叶凌傲计较另外一袋;花千秋的心情格外好,活动课前一节的自习课就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张纸条,上书“会一会道上的朋友就回来”。
当然因为她把细软都收拾好了,在再次上课之前我都没见过她。
要不是李息兮哭得像晴转特大暴雨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唱着《翻身农奴把歌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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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到李息兮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我没问她为什么,而是径直把她带到我们在实验楼的窝点——二楼走廊中段凹进去的那个平台,这是我们经常“风乎厕所咏而归”的地方,一个吹风很舒服却几乎没人来的地方。
她压抑着泪水想要开口,泪水却更加汹涌。我将她抱在怀里,拂过她裹着厚实风衣的背,企图用冰冷的手指传递些许温暖。
“败类,败类……他说要暂时跟我分开,跟我分开!”她呜咽着说,死死地抱住我,如同抱着救生的浮木。
我不禁苦笑,换你作我,历史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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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边说边抚摸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
李息兮勉强抬起哭花了的脸,晶莹的泪珠挂在白皙的面容上,非但没有乱七八糟的感觉反而更让人生怜。她抽动鼻翼,闷闷地说:“他说我太冷淡,一直是他在付出,我只是享受被爱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回馈过什么。”
我不解:“这种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又考得比他好了吧!不知道!”李息兮甩动着头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所有讨厌的情绪。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成绩呀成绩,谁也逃不出的五指山、紧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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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别激动,他没有说死,还有回旋余地的,要不……我们再找他说清楚?”我试探性地问。
“我不想见他,那个人渣!败类!”李息兮激动起来,极力否决这个提议。
“那……我单独找他谈一谈?”我也没有计较她这里使用“败类”一词的不严谨,又提出一个方案。
她抽了抽鼻子,左右顾盼了半晌,闷闷地说:“还是一起去吧。”
恋爱中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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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想先回教室收拾一下东西,却意外地发现16班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花一城一人。而他在看书,桌上还放着一串钥匙。
这场面清冷得教人害怕——还有什么比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在所有同学都迫不及待回家休息的夜晚和女朋友大吵一架后向值日生借了钥匙独自一人冷静地坐在教室里看《绿色通道(人教版必修二)》更让人害怕?
感到有人来了,花一城抬头。冬夜来得分外地早,迷蒙夜色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你回来了?我等你呢,你的书包还没拿。”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面对花一城。尽管已经从李息兮的嘴中听过很多次,多到可以从头到脚地塑造他的人格,多到仿佛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但是当我这样面对他时,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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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城走近了,才看清李息兮斑驳的泪痕。他拧了一下眉头,完全无视我这个电灯泡,继续他们之前的对话:“你哭了?”
李息兮也是很倔的,又在气头上,于是不屑地笑了,说:“是啊,不相信吗?”
“真不像你……”花一城低声说,稍顿了顿,又火上浇油:“那个冷冰冰的你。”李息兮不禁冲花一城吼道:“我明明是对你抱有十二分热情的!”
“百分制的吗?”花一城问,像是倒扣一盆冰水在火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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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息兮猛地抹了一把眼泪,摊到花一城面前,恶狠狠地说:“你还要多少热情,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花一城却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你还是这么不体贴。”
啪——李息兮扬手,一个巴掌落在花一城的脸颊上。
花一城擦了擦脸,弯出一个与此情此景根本不匹配的笑容,低声说:“不是这种‘体、贴’。”
他还真是有本事激起人的脾气,又让人腾地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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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息兮彻底抓狂之前,我果断地当起了和事佬:“你们冷静一下,再这样说下去就不是‘暂时分开’了。”
李息兮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至于花一城,他自始就没有太多情绪变化,我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少女城”的半点影子。要不是李息兮认得他,我简直以为找错人了。
我试探性地提议:“败类,要不你去洗一下脸,我跟花一城谈一谈?”拉过她的手,我伏在她肩头低声说:“或许他有些话,觉得没办法对你说出口。”
李息兮犹豫片刻,看了看花一城,又看了看我,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向洗手间走去了。剩下我面对着花一城,两个从来没说过一句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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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她爱得不够热烈吗?”我开门见山。
花一城稍有犹豫,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是因为她成绩比你好了。”我没有了疑问。
花一城咬了咬下唇,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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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么优秀,你不开心吗?”我不解。
“她那么优秀,拥有她根本不真实。”他答疑。
“你不也会弹吉他,会写诗歌吗?”我更加不解。
“可是我上不了名牌大学,高三的时候不能,复读了也不能,这辈子都不可能。”花一城失落地说着,凝固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了点少女城的样子,一个十八岁少年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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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因为没办法上同一个大学,你要这样故意伤害她吗?就因为有一处比不上她的地方,你要提前宣告这段关系死亡吗?就因为……”我很激动,不断地质问花一城。我打心底里地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两个人还没有努力过,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向现实妥协?我已经被妥协过了,不想再看李息兮重蹈覆辙。
“所以你要怪我吗?怪我这个靠着家里的关系才能来16班的庸人没把她一个要去最高学府的好好学生的青春耽误到底吗?!怪我这个毕业后只想着留在南运做家里安排的工作的庸人没把她一个要去当投行经理的大小姐的大好前途都抹杀吗?!你知道腹黑大学和北都大学间的直线距离究竟有多大吗?!”而花一城更加激动,仿佛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决堤而出。
“可是……可是……”心里有千万个“可是”,一定有哪里不对,可是我却说不出来。
突然间,有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你等着,我会去南运找你的!”
回过头,我看到李息兮站在那儿,脸上还残留着冷水冻过的红痕,泪渍却风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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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息兮和花一城又和好了。李息兮还是要去北都大学,花一城还是要去腹黑大学,不知道他们怎么说好的。我只知道一旦我见不到花一城本人,少女城就回来了。照例是上演“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你才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戏码,再也不提那茬儿了。
说起来当初和安翔因为同一个问题发生争执时,李息兮还愤愤不平我怎么这么轻易地原谅了安翔,反观今日,始知当时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爱到深处时,个人的棱角都被磨灭了,只剩下一个个相似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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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日子。
“败类~今天少女城弹吉他给我听,还是他自己原创的曲子呢!你听我给你哼一下。”李息兮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清了清嗓子准备发声,《天空之城》的旋律就从她清甜的声线里倾泻而出。
我咂摸了一下嘴说:“这不就是把钢琴版的《天空之城》加两个和弦改造成吉他版的而已吗?”
清唱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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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坏日子。
“败类!少女城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我这次没有考好,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我竟然沦落到只比他高三十分了,他都不体谅我的心情!”李息兮愤愤不平地数落花一城的炫耀劣行。
我努了努嘴说:“你现在知道平常花一城面对你比他高五十分以上还说个不停的心情了吗?”
没有考好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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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不好不坏的日子。
“今天我跟少女城说平安夜快乐,他问我有什么礼物吗,我瞬间石化了。”
“今天我跟少女城说圣诞节快乐,他说同乐同乐,我问你有什么礼物吗,他瞬间石化了。”
……
害怕失去,又亲手推开;回到怀抱,又不舍放开。兜兜转转了一圈,两人又回到原点。
两人又回到原点,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一个往北都大学一个往腹黑大学,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
我们不是不懂自我放逐,而是太容易忘记伤痛,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