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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呆了几天,我开始知道上学的好处了。每天忙忙碌碌的,就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发呆,咂摸着安鸡酉说的安翔放假回来了,脑子乱乱的,心里痒痒的。
我在想,北煤这么小,我却怎么都碰不到你,你还住我楼上呢。这简直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大概是站在了对趾点上吧,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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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是放假好吧,虽说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可是想累了可以张开四肢躺成大字,倒头就睡。
睡眠才是高三生的第一性需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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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起和安翔的往事,我时常情难自已,难免有些咸咸的液体溢出。比如今早没吃早餐,我又想起安翔带我去吃过的臭豆腐,不禁唾如雨下。
后来我也渐渐想通了,他带给我的也并不都是伤害。相反地,他还让我懂得了许多。比如二叔炸的臭豆腐真是很好吃啊!每次想起我都克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犹如巴普洛夫的狗。
心随意动,我腾地从床上起来,顺了耳机骑上自行车就向那梦中的理想之地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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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常砂二叔臭豆腐北煤分店。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下,二叔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
瞅见我来了,二叔笑眯眯地起身,拍拍围裙问:“还是要五块钱?”
我笑着点头,目光却停留在炸得金黄的臭豆腐上,克制不住唾如潮涌。
二叔打包好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你的小男友呢?”
我刚要戴上耳机的手顿住了。我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又戴上了耳机,淡然地用去年元旦安翔送我的那张储值卡付了钱。用完这最后五块钱,我或许不会再来了吧。
音乐和缓的终章里,我隐约听到了二叔的声音:“噢!原来是晚点到呀,怎么没跟女朋友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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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来不及思考太多,目光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安翔的身影。他的瞳孔里也映出我的轮廓,亦是那般始料不及。我愣愣地看着他,冬日懒洋洋的阳光下,他的装扮依然那么令人熟悉,深蓝外套,红的球服,黑的球鞋,白的耳机。没有发型的发型,没有眼神的眼神,没有温度的温度。
那一刻,我的耳机里Hita正忘情地唱着——
“或许终有一天能够与他在某处再相遇,你的眼底闪烁着光却假装把一切已忘记,擦身而去,耳畔传来熟悉的旋律,没留下痕迹,种种过往全作断章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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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个人分开很久了,久到已经不会每天都想起他,已经不会在深夜里醒来发现枕边都湿了。可是当有一天他再出现时,回忆都上涌到血脉里,瞬间喷薄而出。
你才知道,原来谁也没有逃脱回忆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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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迟疑了一秒,就掉头走了,快得像应激反应。
不是不想见你,事实恰恰相反。虽然我已经不会每天想起你了,但是某一刻突然想起你时,会发了疯般想见你,恨不得抛下一切冲上北去南运的火车,见你,见你。
可是真的见到你的时候,我又急着把你推开了。因为我怕多看你一眼,就再也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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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翔也只愣了片刻,便一个箭步追上来拦住了我,我不敢抬头看他,只听见他说:“为什么不回短信?为什么挂掉电话?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就这么讨厌见到我吗?”
他居然还反问我?一股无名火蹭的窜上心头,一下子盖过了先前的忧郁,我猛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反问:“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事到如今难道是我不回短信不接电话不见你造成的吗?!”
他的目光退却了,我不禁冷笑,有一瞬报复心理得逞的快意。我甩开了他的手,昂着下巴说话,语调又酸又涩:“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多说。我要走了,还有很多试卷没做呢,不像某些名牌高中的明星学生这么悠哉。”
他也像是被我点燃了情绪,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臂,略微颤抖的声线透露着难以压抑的情感:“兰澄梓!你对我公平一点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安翔!”我粗暴地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个世界没有欠你什么,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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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翔仍旧不肯放,用他那眼波幽深的双眼凝着我,委屈地吼道:“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一点也不想……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我仍是冷眼看他,享受这一刻换他来承受我所承受过的一切痛苦,残忍地再撒一把盐:“你又要前途,又要感情,哪有这等好事?反正你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为南运三中前十名了,作为老同学我也大肚地恭喜你一下吧。”
“不!不是这样的……”安翔激动地反驳,我却强行打断了他的话:“就是这样的!这一百八十天的日日夜夜,全部都是这样的!别再找什么借口了,安翔。我已经不想再听了,无论什么理由我都不想再听了。我等了一百八十个日日夜夜,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被原谅了。”
我不再说话了,甚至吝于用眼神之外的媒介传达我的不屑。安翔咬了咬下唇,攥紧的拳头让平短的指甲都陷入掌心。他像是要鼓起勇气说出些什么,可这在我看来不过是演说失败的懊恼。他的一举一动有许多种解释,可此刻我的眼里除了报复的快意,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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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安翔近乎是哀求地说:“橙子,不管你怎么怨恨我,怎么讨厌我,就算是骂我不要脸都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已经受不了了,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安翔,就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我毛茸茸的棕熊外套,还能传到手臂肌理里,那么熟悉。我有一瞬的动摇,他好像传递的不仅仅是温度,连同回忆都一起灌输到我的脑里,教我不禁想起一年前那个平安夜,这件外套上也曾沾染他的温暖。
可是下一秒,一阵寒风打过我的脸,让我彻底清醒了。我也很脆弱啊!我也经不起一点刺激,凭什么我要再惶然涉险?于是我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束缚,他却不肯放手。我愈是挣扎,他愈是收紧,好像当年为了自主招生的事吵架时一样,胀得两人都脸颊通红。
他越多触碰,便越多记忆冲上我的脑海,震荡得我四肢百骸都要麻木了。最后,我再也无法维持这张冷冰冰的面具,冲着他大声哭喊:“拜托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摆脱你了,我好不容易决定重新开始了,我好不容易回到年级前五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回你的南运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安翔怔住了,缓缓松开了手。
我跑到停车处,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硬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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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只有你才会狠心抉择,并不是只有你才会为前途放弃。人生的第一课,由你来教会我取舍。
这一生最痛的取舍都已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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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打开饭盒猛地吃臭豆腐,企图用品尝美食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我可能会在房间里闷得发狂。
火辣辣的臭豆腐吃得越多,我越发地燥热,只有一瓶瓶地灌冰矿泉水才能浇灭我的心魔。二叔这次辣椒真是放得太多了,我足足喝了三瓶合计1.8L的冰矿泉水才停下来。
真是辣啊!辣得让人想流眼泪,止不住地流眼泪。我边吃边想,边想边流泪,边流泪边吃。眼泪掉到臭豆腐里,比辣椒更辣,辣得我的喉舌肠胃都燃烧了起来。
真讨厌,这样的臭豆腐,这样的自己。我吃完了躺在床上想,连一步也挪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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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胃难受极了,像要胀破了一样,冰与火在里面纠缠。人生理上难受的时候,总是心理也跟着难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罹难者一般,楚楚可怜地等待谁来救援。
我没等到安翔,只等到了内科医生。
我就这样因为暴饮暴食刺激性食物而引发了急性胃炎,真是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达成了什么人生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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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因为拉肚子而虚弱地在家躺了三天。四肢无力,大脑就特别活跃,我开始反思自己当日怎么如此果断。
我又后悔自己没多听他说几句了,这么难得地不需要我低头就能听他说话的机会,怎么就没好好把握呢?反正现在自己面对着自己,也不用假装有多高傲。
回想起来,他好像有苦衷的样子,他好像不是那么冷酷,他好像过得并不好。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恋爱这么个事儿,说白了也就是这样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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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天里我无限循环了Hita的《回忆断章》,只因见到安翔的那瞬,这首歌充满了我的听觉世界,从此我就对这首歌特别敏感了。
“你可曾听见,他嘶声竭力的呼喊,转身与他面对面,却只是相望无言,天边眼前,时间与空间都走远,答案说不出口,记忆往昔烟消云散,互不亏欠。”
我也曾懊恼,是不是我挽留你,我放下一切无谓的骄傲挽留你,你就会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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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终有一天能够与他在某处再相见,你的眼底闪烁着光却对一切已经没留恋,渐行渐远,终于逃离出了那个圆,他一句抱歉,已在茫茫人海中消散。”
但我很快就清醒了,不会的,如果你这样心软,当初就不会走了。
到最后,你仿佛万般委屈,也没说出离开的理由。因为没什么别的理由了吧,只是为了前程牺牲掉感情,你也说不出口而已。半年了,当初曾经笃定你必有苦衷的心,早已磨灭殆尽。
安翔啊安翔,你终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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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短暂得只有一周的寒假,其中一半就这样在虚弱地卧床中消耗了,作业也未能如期完成,只因为见了安翔一面。
然而遗祸尤烈的是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要为这一面魂牵梦萦,想象着揣摩着——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著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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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面,留下多少谜疑,多少唏嘘。但我腿软得连上楼找安翔拷问的力气也没有,假如我有那个勇气的话。而安翔呢,他再也没有以任何形式出现过,说不定已经逃离这个城市了吧。我想。
你就像是印度季风,夏天过境,冬天远走,而我此中阴晴不定。
我蓦然想起安翔的那篇日志——“可是已经没有再见了呢,对不起。”
现在连对不起也没有了。我第九十九遍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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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只能将关于你的零星回忆,用一段段不连贯的断章,描述这一整个天空色纪年。
而结局已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