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沈丘东岳庙,因唐末黄巢起事,几十年来战乱不休,此时已然破败不堪,年久失修的黄墙碧瓦斑驳脱落,早已没有了光鲜景致,即使庙门上的“東嶽廟”三字也变成了如今的“木言朝”。『雅*文*言*情*首*发』
“啊!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乞儿剩子躲在破庙的三腿供桌下,裹着破旧、肮脏的麻衣,瑟瑟发抖。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抬眼望望东岳大帝的泥胎塑像,彩绘的剥落,使得东岳大帝看起来甚是狰狞而可怖。香火的断绝,供奉的缺失,再加上无人维持,蛛网、鸟巢密布。大殿上随处皆是经年的尘土,即便轻轻的走动,亦是尘烟刺鼻,加之殿内充斥着一股枯朽的糜腐之气,令人闻而却步。
“某幼年时,曾在此嬉戏。彼时香火鼎盛,人流如织。若是赶上庙会,更是热闹非凡。不想离开故里不过数十年,竟变得如此凄荒。世事无常,这世道连神庙都不能保全,还能留下些什么呢?”老者一身绛紫色的宽袍,方面大耳,紫红脸膛,眉宇间说不出的萧索。
剩子见老者没有理会自己,自顾自地说着话,倒是好奇起来,睁大一双漆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似乎陷入沉思中的老者,心中的惊惧渐渐平复。剩子脸上甚是污秽,头发又脏又乱,瘦骨嶙峋,尖尖的下颌,满口的小黑牙。许是才吃了一些油腻的食物,嫣红的嘴唇四周露出一圈白皙的肤色。
半晌,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拂去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这才看了一眼乞儿,见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摇摇欲坠的供桌下。微微探出来的小脑袋乱蓬蓬的,蓦地心下一动。
“孩子!你几岁了?”老者温煦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慈爱。“娘亲说过了年我就八岁了。”剩子受其慈祥的感染,胆子慢慢大起来。“你娘亲呢?”老者声音更显柔和。“娘亲让我躲在这里,不许我出来,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回来。”剩子眼圈微红。“你在这呆了多久了?”老者眉头微皱。“好久了!那个时候这里的草都是绿油油的,天气能热死人呢!”剩子将身上的麻衣紧紧地裹了裹,仍觉得寒意沁骨。
老者知道这孩子是在盛夏时到的这里。如今已是深秋,若是入了冬,这孩子恐怕是捱不过去。“你家在哪里?你知道吗?告诉爷爷。爷爷送你回去可好。”老者动了恻隐之心。“家?”剩子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我没有家,他们都不要我了,还说要杀死娘亲。”剩子委屈地说道。
“娘亲不知道,我听到他们说话了。他们说娘亲不遵妇道。和外人生下我这个孽子。居然瞒得大家这么多年,照族规大小两人一起沉塘。”剩子口齿倒也伶俐,听他口中之言,也当是生在富贵人家。“那后来呢?”老者见乞儿住口不言,不禁问道。“后来,是小叔不忍心,才将我们母女偷偷地带了出来。谁知,到了这里。娘亲就让我一个人藏在这里,她和小叔走了就没有再回来。『雅*文*言*情*首*发』”剩儿终是落下了泪水。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眉头皱着。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颇为头痛。“我叫剩儿。”剩儿见老者并无恶意,据实以告。“剩儿?怎么叫这么个名字?”老者拧着眉头,心知这是一些庄户人家怕孩子不好存活,给孩子起个低贱的小名,庇佑孩子能够长大成人。“娘亲说,家里的女孩子太多,族里只要是新生的女孩,就会送到附近的乐坊寄养,待其成年后,可以攀附一些显贵的人家。我却是个例外,所以娘亲叫我剩儿。”剩儿怯生生地小声道。“啊!你是女孩?”老者忽然惊喜异常。
“好!太好了!”老者见剩儿点头,不禁喜上眉梢。“孩子!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女儿,你说好不好?”老者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道。“爷爷……”剩儿吃惊地张嘴叫道。“不!不是爷爷,你该叫我爹爹才是。”老者伸出手,将剩儿从供桌下拉了出来。“你……”剩儿正欲说话。“跟爹爹说话,不能总是你呀你呀的乱叫,叫爹爹!”老者扶起剩儿,耐心地看着她的眼睛,眼角眉梢,喜不自禁。
“我燕巢一生有子无女,今番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老者赫然竟是曾受封“吴越国”护国将军,江湖人称“九州大侠”的燕巢燕筑基。燕巢乃颍州沈丘人,幼年随一位隐士远离故土,久居浙东南雁荡“会仙峰”。燕巢未满二十,艺成下山,横扫吴越九州,被誉为“九州大侠”。待“吴越国”拥有一军十三州之时,燕巢已然回归山林,于雁荡山“会仙峰”筑“燕巢山庄”。燕巢成名之后,携妻妾隐居雁荡,至今育有一十五子,却无一女,为燕巢毕生憾事。
“剩儿!你家族何姓?”燕巢带剩儿投了客栈,沐浴一番之后,方才发觉此女秀美异常。“我家姓刘。”剩儿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小脸答道。“哦!姓刘。自今日起,你就姓燕。”燕巢不由分说地道。“燕?爹爹!是燕子的燕吗?”剩儿回眸浅浅一笑。“燕子!不对!是燕子,你是我燕巢的女儿,自然就是燕子。爹爹就是你的家,自然就是燕巢。哈哈!哈哈!”燕巢得意地哈哈大笑。
燕姓同燕子发音本是不同,燕巢平日总喜纠正,此番得女燕子,却巴不得别人唤其燕子之音。
“爹爹!前些日子,有个小哥哥送女儿一把刀子,说是送给我防身之用。如今女儿有爹爹保护就用不上了。不如,就送给爹爹吧!”燕子甚是乖巧地将燕巢置于脚边的一堆破烂抱出屋外,忽然回头对燕巢说道。“呵呵!爹爹家中的刀可真的不少,皆是吹毛断发之宝刃……哦!好吧!既然是我乖女儿送给为父的。为父就收下了。”燕巢抬头看见燕子眼中的失望之色,当即改口道。
“这刀!这是……”燕巢眼中精光一闪,头脑瞬间清醒。“燕子!还有谁见过此刀?”燕巢望着欢喜的燕子。郑重地道。“我拿到刀子后就一直裹在娘亲给我的包袱里,除了小哥哥知道外,从没外人见到过。”燕子看到燕巢肃然的神情,不由有些害怕。“乖!爹爹这就带你回家。”燕巢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燕子绸缎般的秀发,手脚麻利地将刀放进自己的行囊中,柔声说道。
“和尚爷爷!就是这里了。”一个十余岁的乞儿领着一位其貌不扬的老僧出现在“木言朝”破旧不堪的门首。“啊!原来真是木言朝。”残缺和尚望着“东岳庙”,一时间。哑然失笑。“嘻嘻!原来他倒是真的识得字的。”乞儿笑着走进破庙。“兄弟!哥哥回来了。咦!他怎么不在。”乞儿有些郁闷地道。“你确定你那个小兄弟是住在这里吗?”残缺和尚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残缺和尚在“摩尼教”上黄山“光明顶”时,一直就在后山等候着。不是他不信迦叶和珈蓝,但他更相信“铁衣老祖”会取胜。因此。当他得知当年迦叶、珈蓝逃下山时所走的后山小径后,就算到若是他们不敌,一定会重走这条小路。于是,他看见了浴血而逃的沙尔玛。
顺理成章的。残缺和尚如愿地在迦叶、珈蓝曾经藏身数十年的山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沙尔玛。若是王秋叶知道这几十年。迦叶、珈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距离黄山不过二十里地的此处躲藏着,不知会不会发疯,残缺和尚如是想着,慢条斯理地将沙尔玛身上的东西一搜而空。
人算不如天算,残缺和尚为了让“铁衣老祖”归还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波斯弯刀”,将其藏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颍州沈丘的荒郊,这才施施然地回到黄山为难“铁衣老祖”。残缺和尚下了黄山。本应走西北回转颍州,一路回汴梁。却偏行东北,截住萧蓝若一行,欲设计莫丽丝。当残缺和尚志得意满地回到沈丘,不料想藏宝之地,一应俱在,偏偏少了至关重要的“波斯弯刀”。
残缺和尚与乞儿在破庙等了半月有余,始终不见再有旁人来此,不由沮丧。残缺和尚看着乞儿的眼神愈来愈是愤恨,不是这个乞儿无巧不巧地摸到了树洞里的物事,又将“波斯弯刀”转送他人,何有今日之困局。残缺和尚杀他的心都有了,虽然他二十多年都没有亲手杀过人了。但是,残缺和尚知道这个乞儿不能死,只有他识得那意外得到“波斯弯刀”而不知去向的人。
“你想不想去大宋的东京汴梁城?”残缺和尚无奈地问乞儿。“当然愿意了!和尚爷爷!您真的会带我去汴梁吗?”乞儿欣喜若狂。“只要你愿意,老衲就带你去。不过,你得皈依佛门。”残缺和尚用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因为他的头好痛。“我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出不出家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是能吃饱饭,你让我干什么都行,难道还有比饿着肚子更不好的事情吗?”乞儿的想法很现实,现实的令残缺和尚都只有发出一声幽怨的哀叹。
林云素送别了周后,回到父亲家中,竟然抑郁难欢,无法从伤痛中解脱出来。
“蔷妹妹今年只有二十九岁,不想就这样阴阳永隔了。幼时,她是我们这些官家女儿中最要强的一个,虽然有些心高气傲,但却心地善良。本想她嫁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而且贵为皇子,因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美眷,后来她又做了皇后,多么美满的姻缘啊!谁料想,竟会落得如此结果。”林云素倚在萧蓝若的怀中,珠泪簌簌而下。萧蓝若紧紧地将林云素揽在怀中,拭去她眼角的珠泪,心中痛楚。
林云素偎在萧蓝若的怀中,心情逐渐平静。”云儿!这些年来,出了很多事,让你镇日担惊受怕,伤心落泪,都是我没有好好地照顾你。”萧蓝若抚着林云素的玉颊,动情地说道。“蓝若!别这么说,今生能与你携手,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今生的擦肩而过。人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你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心满意足矣!”林云素抬起头来,望着萧蓝若,眼里柔情似水。两人不再说话,紧紧地拥在一起,良久地沉浸在彼此的眷恋之中。
“周薇!都是你做的好事。如今,蔷姨走了,你开心了?”萧小人在林府花亭中看到呆怔发愣的周薇,顿时冲上前来质问道。“好了!小人!你又懂得什么,女孩子的事情,你真的不懂的。”萧小小起身拦住萧小人,小小的眉尖蹙在一起,一脸的哀伤。“小小!你让他骂吧!这样,我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周薇眸中的泪水,泫然欲滴。“唉!女人啊!”萧小人心中一软,喃喃道。周薇闻言,顿时止了哽咽,睁着那双摄人心魂的美眸,怔怔地看着萧小人,真是啼笑皆非。
“小人!你在说什么?”萧小小讶异地问道。“没有什么,我走了。”萧小人说完话,低头快步而去。萧小小和周薇忽视一眼,忽地都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萧小人此时走不多远,耳目之灵敏本就异于常人,如何会听不到,不禁小脸通红。“唉!只当是为博美人一笑吧!”萧小人自我解嘲道。
“皇太后有旨!宣周司马之女周薇进宫。近来宋廷欲以宗室之女下嫁国主,其情殷切。然我江南国主新丧其后,实不宜迎娶。特令周薇入禁,待养宫中,以绝宋廷之念。钦此!”宫中内侍太监宣读完钟太后的懿旨,一顶黄罗伞盖的八乘大轿就将周薇接走了。
“待养宫中?太后这是仍将立周氏之女为后了。”林仁肇起身望着远去的伞盖,若有所思地道。“主人!您看要不要……”一位玄衣人肃立在林仁肇的身后试探道。“哼!国家大事,尔等莫要参与,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林仁肇冷冷地道。“是!主人!”玄衣人悄然地倒退隐身而去。“太后啊!太后!你倒是始终忘不了周氏,周氏一脉,在你的呵护下,却是愈来愈不成器了。放着眼前大好的时机,却要行此强项之事,于唐不知是祸是福。”林仁肇孤独地站在庭院之中,任由寒风吹动着衣袂。
萧蓝若站在窗棂一侧,看着满院霜打的芭蕉,微微抿了抿唇,默默地摇了摇头,似在驱散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