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飘云似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空间里难以自拔,脸上的神情时而愁苦,时而破颜。萧蓝若并不急于打断她的遐思,静静地呷着茶。这是一个不大的酒肆,此时也没有几个人用餐,杨飘云还特意地要了一个雅间。透过窗棂,可以看到远处翠绿的山林和漫坡娇艳的花芳。官道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两侧的垂柳,在艳阳下看着有些无精打采。三三两两的行人,顶着烈日,显得很是辛苦。
“张震田老英雄是小妹夫君党灵文的一个远房姨舅,那日是他老人家的七十寿诞,小妹随夫君和傅尚武前去贺寿。”杨飘云慢慢地收回纷乱的思绪,平静地说道。“张老英雄和家父交情莫逆,一直都很看好小妹兄妹三人。见到小妹带去了孩子,格外的开心。不知他出于何种心思,之后他单独将小妹留在了书房,给小妹说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杨飘云渐渐收摄了心神,语气渐渐凝重。
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王”黄巢入主长安,于含元殿称帝,是为“大齐”,诏命林言为殿前禁军“控鹤军”军使。“控鹤军”殿前禁军侍卫五百人,分九班一监,皆是黄巢百万军中万里挑一的一流武功高手。而这九班一监之中,一监实为“控鹤军”之军监。九班每班为五十五人,其中一人为其班直行首。因此,一监只有区区五人而已,但是这五人却是真正的超一流高手。甚至其中三人已达到了绝顶高手之列。这三人对黄巢甚是忠义,护着黄巢遁入了泰山“狼虎谷”襄王村。
黄巢心知己将不幸,遂将三人唤到身前。道:“巢知三位乃当世奇人,随巢亦无所求。原想待巢成就大业,当使三位享尽荣华,颐养天年。可惜!巢本草莽,不堪提携,反倒是连累了三位,受此无妄之灾。巢不忍也!”三人自从巢军,深受礼遇,闻听此言。皆起身道:“黄王!我等誓死护卫周全。”
“当年!巢在起事后不久,就得到了刘从简留下的素有天下第一堡之称的‘乾坤堡’的藏宝图。其时,巢正意气风发,攻城略地。金银财宝。多如牛毛,所需唯兵卒之刀马、粮草耳!因此,巢并未将‘乾坤堡’的财宝启出,非但如此,这十年来,巢又陆陆续续地将掠夺而来的财宝藏于其间。”黄巢十余年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翻云覆雨。将大唐江山颠覆的七零八落,世上已然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动心。三人虽也是见多识广的绝顶高手。但想到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却也不禁心旌摇曳。
黄巢似乎没有看到三人眼中瞬间即逝的贪婪,眼光望向葱茏的远方,悠然地道:“方今天下,大乱已起,大唐覆亡在即。以巢看来,自此百年,当死士八百万众,耗尽天下财力,在数难逃!”黄巢一语成谶,其后百年,诸侯割据,株连祸结,直至雍熙北伐,死于战祸之士,其数八百万。但是,令黄巢始料不及的是,他的此番言语,竟被后世以讹传讹,演变成:黄巢杀人八百万,劫数难逃。
“三位这些年无怨无悔地护佑左右,巢无以为报,现将藏宝之地告知三位,三位当可尽取所需,足保三位百年三世之富贵,直至太平盛世。宝室秘道,石门三钥,三位各取其一,缺一而不可。石门一旦开启,时限一炷香,石门将自动关闭。若想再次开启,则需另寻锁孔。欲强使之,其钥自毁。唯一能再次开启之法,只有找到另外的三个锁孔。而这三个锁孔所处之地,绘在一幅图画之中,这副图画画的是江南‘雪窦寺’,若非见过此石门之人,不会明白画中之意。若是他日有人拿着这幅图画找到三位的传人,当是巢后世有缘之人。直到那时,方才是宝室石门重启之日。三位谨记!三钥无再生,损其一,宝室将永远无法开启,再见天日。”黄巢遂将藏宝之地,详尽地说与三人,事无巨细。
黄巢送别三人,临行之际,忽然说道:“此地绝密,当年王式穷上万士卒之力而不可得。三位取得所需财宝之后,就会自动成为那宝室的守护者。哦!对了!忘了告诉三位,宝室中空,中有三柱,柱顶三石。一曰:水;二曰;火;三曰:土,其石为圆,其大无朋,无依无靠。若是有外力惊动,其石便会自然滚落,一旦滚落,其上封闭的水、火、土,将会倾盆而下,定是天塌地陷。水淹、火烧、土掩,秘道将会瞬间被填充,任你武功盖世,亦是灭顶之灾。虚地铺黄金,石壁悬滚木。广室溺弱水,三昧动真火。须弥埋厚土,玄妙一念中。三位一路走好,来世再见!”
三人在得知黄巢殒难后,果然前往藏宝之地取了财宝。三人皆是有大毅力之人,深谙舍得之道,尽取所需,并依前约,主动担负起了守护宝室秘道之责,直到身死道消。
这三人此后绝迹江湖,隐姓埋名,却也逍遥自在。一位在岭南梅花山建“梅华轩”,后来其再传弟子创建了“梅花帮”。另一位在当年黄巢下广州时,开辟仙霞古道的仙霞岭上落足,并于岭间丹霞山紫云洞栖身,专心授徒悟道。最后一位就是“飞侠”张震田的爷爷,他在得到财宝之后,昔年嗜赌如命的旧习一发而不可收,直至身故。张震田的父亲其时年少,原本在乡里就是交游广阔,任侠好斗,自家中暴富之后,更是仗义疏财,挥金如土。张震田自小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更胜乃父。张震田由此结交了“黄河大侠”杨翌,并与其成为生死之交,并借助杨翌之名,而跻身“中原四侠”之末。
待张震田的父亲临终之际,张家的巨额家产。已是消耗几尽。所幸,张震田数十年侠名远播,受其恩惠者甚众。却还不致家道中落。当张震田的父亲告诉他这桩秘辛后,为子孙后人计,他就动了心思。
张震田的爷爷天性好赌,耳目之聪敏,远胜旁人。在他跟随黄巢的日子里,因此而比别人多知道很多“黄王”不为人知的隐秘。黄巢攻打潼关前夕,曾与林言带着百余位侍卫踏进了“法门寺”。负责守卫在方丈室外的十人中,就有张震田的爷爷。别的侍卫都不知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张震田的爷爷却是在门外听了个明白。
“大师!黄王今日来此。专为取当年‘血魔’穷天留在寺里的‘天龙伏虎神功’秘籍。”在一番通名之后,林言声音冰冷地道。“阿弥陀佛!以老衲看来,黄王如今的武功已然是超一流,离绝顶之境不过一步之遥。身侧更是扈从若林。高手无数,何必为区区一册武功残谱而劳师动众呢?”法门寺住持无过禅师微微叹息。“大师!这是本都统昔日在家父灵前发下的誓言。”黄霸当年死于“明教”教主卫乘风之手,黄霸临终嘱咐黄巢,言卫乘风的“摩尼神功”已是出神入化,天下间能克制“摩尼神功”的,唯有“天龙伏虎神功”。虽然,黄巢已在一年之前,麾军围杀了卫乘风。还血屠了广州“明教”波斯教众男女老幼十二万人,但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灭了“明教”。黄巢统军百万预备入关,自称“百万都统”,兼韶、广等州观察制置使。
“黄王!你这般以势压人,可不是仁义之师。”无过禅师摇头道。“大师!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宝刹乃‘佛骨舍利’供奉之地,请你三思。”林言不为所动。“也罢!老衲遵命就是。”无过禅师终是面容愁苦地应承下来。无过禅师回转身去,在佛龛的底部取出一只木匣,忽然双掌一并。“贼秃尔敢!”林言见状,立知其意。原来,无过禅师拗不过强兵压境,意欲玉石俱焚。
一道寒光闪过,林言将手一抄,已将木匣接在手中。“啪嗒”一声,无过禅师的双掌,立时跌落尘埃,血溅五步。无过禅师跌坐在地,面上神色如常,双臂靠拢,做合什状,闭目不语。
“咦!欲练神功,先习九经。原来这‘天龙伏虎神功’还有这么多的隐患,若是没有这‘九经’辅佐,一旦练了此功,怕是终将反噬己身,一命呜呼呢!这是‘牟尼神功’!这是‘神僧’聂风的‘金刚护体神功’!看样子,法门寺的底蕴还真是不凡啊!难怪能供奉佛祖舍利,经久不衰。”黄巢一边检视着木匣中的秘籍,一边啧啧赞叹不已。“林言!你常年身处危难之处,这本‘金刚护体神功’倒是正合你用,你收起来吧!”黄巢将秘籍递给了林言。林言躬身谢过,郑重地纳入怀中。
“大师!听说法门寺的‘佛骨’乃是佛祖的‘佛指舍利’,是也不是?”黄巢上前点了无过禅师肩头的穴道,算是止住了他齐腕而断的腕间流淌不止的血液。“黄王作为同强盗何异?”无过禅师并不睁眼,语气平静地道。“呵呵!本都统即将成为窃国之人,说是强盗,却也不算为过。”黄巢淡然一笑。
“大师!本都统还听说,大唐的皇帝每隔三十年,必会开‘舍利塔’,迎‘佛骨’入长安,可是每一次都会引起天地异色,不知何故?”黄巢其实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天下佛门的圣物。“阿弥陀佛!‘佛指舍利’乃是佛祖指点江山之物,怎可随意现世?所谓:一指点江山,二指拈花禅。皇帝们都想知道佛祖的佛指所向,以便江山永固。可是,他们却不知佛指现世,定会天下大乱。黄王不是也想看看佛指的指向吧?”无过禅师忽地睁开双眼,二目凝成一束灿如星辰的光辉。
黄巢和林言被光芒所耀,蓦然一惊,心头剧撞。这一眼,看透了世间凡尘。这一眼,了悟了众生愚昧。这一眼,流逝了万年光阴。黄巢忽地跪在无过禅师的身前,垂首道:“无过大师!你既无过,巢亦无过,所过何人可受?”无过大师低眉沉吟,半晌方道:“世人无过皆有过,佛祖有过僧无过。杀戮弥天言之过,五行藏金是悔过。”黄巢再拜叩首,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无过禅师忽而面露微笑,目中神光渐渐暗淡,就此圆寂。黄巢神情肃然,三叩而起。林言一语不发,挺直着身躯,神情木然。
黄巢出门,没有动“法门寺”的一草一木,领着众人,悄然离去。
张震田的爷爷将所知往事曾仔细地说与张震田的父亲,张震田的父亲又将这些事,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张震田。当张震田动了宝藏的念头后,这个念头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难以止歇。于是,他就格外留意“天龙伏虎神功”的下落,当他知道周太祖郭威得到了此功,顿时熄了念头。一晃多年,竟在他晚年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的念头终于死灰复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