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雨终于停了。
弘德殿内,睡醒了的孟古青悄然坐起,耳朵靠向屏风感应着外边的动静。昨夜虽然索伦图同宿在此,却是很守规矩,在屏风外面倚靠着,怀抱着薄被坐了一夜。孟古青听到稀疏的鼾声,便想着尽量不要惊扰到让他再睡一会儿。因手撑在屏风上微微一颤急忙收起来,有点害怕已经吓到了他。
索伦图被这一动弄醒了,抹抹有些酸涩的眼睛,问道:“可醒了。冷不冷?”
孟古青听到嗓子发干便很后悔,怕索伦图已着了凉。忙应道:“不冷。太子爷,我吵到您了吗?”
索伦图坐好身子回答:“我没关系,既然醒了就快点起来吧。”随后他便站起来,让下人们服侍。
片刻后孟古青和福临等人也打理好了,这便准备出发。因着“角色扮演”,孟古青和索伦图必须敬着福临这个“主子”,处处考虑周全。孟古青扫了福临身上一眼,便去拿起昨夜的薄被放在他身上盖好,柔声道:“刚经了夜雨,外边定然寒凉,贝子爷保重。”
福临已是受了一夜的气,现在心里可爽了,装模作样地点头:“伺候得不错。不过,你们既是本贝子爷的宫女和侍卫,就应该对我寸步不离,不要妄想出了门就溜走,那就别怪我‘对不起’你们。”此处是弘德殿,离清宁宫和乾清宫都很近,他怕孟古青和索伦图就这样跑了。
孟古青知道福临在拿主子的派头压人,因他眉飞色舞甚是生动,便不觉得生气反而笑出了声。她忙拿帕儿掩住唇边,竭力地投入自己的角色中,温柔地福身回道:“嗻。”
索伦图却是从来没有被这样命令过,不悦地斜睨后便伸手去摸腰际。因手中一空突然意识到没有佩刀,只得悻悻的哼了一声。
福临端着架子鄙视地说:“你以为人人都能佩刀?也不看看是什么品级,美得你。”
索伦图一听就想发脾气,孟古青咳嗽一声拦住了,然后机敏地转了转眼珠,笑着说:“谢贝子爷教诲,咱们走吧。”
福临舒爽极了,笑咪咪地点了点头。
昨夜狂风大作,这一早仍是寒凉无比。等到了殿外,孟古青看到宫道上仍有不少积水。还有许多清理树叶的杂役,便叮嘱众人低头,小心地避让开。幸好由于变了装。倒也没有谁去留意勘察他们的身份。虽是这样,孟古青仍有几分紧张,因为福临总是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会儿要她快走,一会儿要她慢走。总是在挑剔和撩拨。一旦孟古青露出迟疑之色,他便得意地仰高下巴,端足了主子的架子。
孟古青虽然耐性极强也要忍不住了,于是口气不太友好地问他到底想要如何。
福临理直气壮地仰头道:“现在本贝子爷决定不走了,因为本贝子爷饿了,你先把我推到御膳房用些点心。我再决定要去哪里。”
真会折磨人。孟古青停下来,冷笑着扫视他:“贝子爷不是想吃点心,是想让我们跑断腿吧。”
说对了。福临就是要孟古青和索伦图暴露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狠狠地报复他们。可是因着太迫切,他居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见到孟古青不动,便拍着轮椅的扶手嗔怒道:“你敢不走吗?”
这样是不行的。孟古青瞥了一眼身旁同样急躁的索伦图,突然便有了主意。她压下怒火,低头贴心地替福临拉了拉被子。顺势抬手抚过他耳下垂珠,轻笑道:“贝子爷肚饿何必去御膳房。毓庆宫的小厨房什么都有,若您要吃,我给您做也是一样的。绕去御膳房那么远的路,若是您受了寒,可是我的罪过呢。”
莺声燕语,宛如天籁般动人。那一下的指尖抚过,如同春风拂柳,温柔之至,又如流星划空,一瞬即逝。偏煞的勾人。福临心神荡漾,又有了极大的虚荣满足,便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才止片刻,索伦图已瞧见了他们的互动,吃醋地挤过来。他站到孟古青原先的位置上,一拉轮椅的“推手”就向前冲,根本不管福临会不会被吓死,一边冲一边开心地喊:“贝子爷小心坐稳!本侍卫带您回毓庆宫了!”
福临正沉浸在愉悦的心情里,突然变成了完全不能自控的“离弦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吓得直叫:“你要干什么,快停下,救命啊!”
活该,谁叫你摆主子的款。孟古青在后面看到这一切,也觉得太有意思了,急步地撵上去。因着她,剩下的人也赶快去追。
众人都跑起来,这便有些惊动了。驻守宫道的侍卫刚要上前查看,抬头一瞧冲在最前面的是索伦图,当即又吓了回去。
谁也不敢阻挠太子爷整人。不管被整的是谁都不会有人敢“见义勇为”。
就这样,众人肆无忌惮地跑出了弘德殿的地界。
到得外面自然要规矩些。孟古青仔细留神,因听见汪汪的狗叫声,一瞧来喜早就跑到了前面,心想这样太引人注目肯定是不行的。便出声唤道:“小八,饶了福临吧!哎哟,我扭到脚了!”
前半句索伦图根本没有理会,但是听到后半句他就很快停下来回身查探。
孟古青原是扶着宫墙站住,等他走到眼前来才抱歉地笑了笑:“我没有扭到脚。不这么说,你怎么肯放了福临。”
索伦图满目的焦灼顿时不见了,舒了口气后又现不豫,打量了她一眼道:“你倒是‘尽忠职守’嘛,真把自己当成宫女了?”
“别生气嘛。”孟古青一瞧旁人离得还远,便悄悄地依在耳边嗔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小心为上。不如让我送你们到毓庆宫门口便回,大家都安生,不好么。”今儿是四月初八,以最慢的脚程来算也已是寨桑和博礼入京的最后期限。虽然他们应当不会一大早便“突然袭击”到宫里来。但不可不防。
索伦图不以为意地一笑,当是答应了。
孟古青见着这样便走去福临身边推轮椅。这一回。在她的劝说下,一行人都很收敛,倒得了一时平安。可是周围静下来了,孟古青却紧张起来,总觉得会迎来什么不一般的事。
正想着,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整齐,人却不少。
孟古青抬头一望,见十六个蒙古打扮的带刀侍卫分在两边,护卫住一个蓝色的轿子。很紧张地跟着它跑,那蓝轿外表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是这十六个带刀侍卫。他们个个装备精良,矫健如飞,一看便是顶尖的高手。
可见轿中的人身份绝不一般。会是谁呢。
孟古青在想,眸光一扫,发现轿子左边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高瘦嬷嬷也在急着跟轿。一边跑一边喊着蒙古话。
竟是“跪让”。好大的架子。孟古青掐紧指尖,一瞬竟有了争胜之心。她带着福临避让到道旁去,却只低头不跪。
“你这丫头作死吗。叫你跪下!”轿子很快经过身旁,那嬷嬷威严地伸手便要打她耳光。
孟古青一闪便避开了,不卑不亢地用满语回答:“嬷嬷说的我听不懂。”
那个嬷嬷倒是听得懂满语的,一下子明白过来。改用满语跟她说:“轿子里可是尊贵的蒙古格格!叫你跪下是为你好,快别不识相了!什么我呀我的,你不过是个奴才!”
“原来嬷嬷是懂宫规的。”竟是科尔沁来人。孟古青顿时更想要教训她了。笑了笑道:“难道嬷嬷竟不知宫规不许打宫女的脸吗。科尔沁来的又如何,到底是紫禁城大,还是科尔沁大。什么时候竟有人可以在宫里横冲直撞了?也不怕惊了主子吗。”
那个嬷嬷顿时气得噎住了,低头一看坐在轮椅上的福临倒像是主子的模样,因此踌躇起来。存了一分客气去问道:“您是……”
“大清皇帝第九子福临。”角色扮演开始了,福临想着孟古青和索伦图此时的身份。心里好爽,很有图谋地算计着。
“呀。”嬷嬷急忙跪了:“我们是科尔沁老亲王和贤妃的队伍。轿子里的是我们四爷的六格格。因为格格四更时突发急症,所以赶忙送到宫里来。不想竟冲撞了,奴才该死。”
原来是满珠习礼的女儿。福临想了想道:“是何等急症,竟要亲送到太医院就诊?”
这便问到了重点。嬷嬷为难地回头看了看,紧张道:“奴才也不知道,脉搏时有时无,危险至极。贤妃娘娘急得不得了。若不是奴才强劝,便要一同赶进宫来呢。”
还有这样的稀奇事。福临有些吓到了,指了指道:“阿青,你过去问候一下,看看格格怎么了。”
阿青?孟古青愣了愣,觉出是在叫她,心中暗笑地想,福临可真会出难题,专把得罪人的事交给她。至于脉搏时有时无这种事,重生的孟古青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个前例。而那个前例是和恶作剧密切相关的。以眼前的阵仗来看,那个六格格很可能在虚张声势,借用了这种法子,不如一探究竟。
她警惕地过去请示,轿子里传来冷冰冰的呼唤:“你再近一点。”
是蒙古语。中气很足听得出怒火。孟古青一下子确定了真实的情况。便引诱地靠了过去,等里面挑帘时又飞快地向旁边一闪。
六格格张手就去扇脸,结果没有扇到,袖子一滑,从腋下滑出了一样东西,滚到轿子外边去了。
土豆滚呀滚,滚到了孟古青的脚边。幸好孟古青挡住众人眸光,没有让他们看到,而是即时捡起了它,走回原先位置回复福临:“贝子爷,对不起。奴才才疏学浅,看不出问题。还是让格格到太医院诊视一下吧。”这个六格格看上去十一二岁,倒是星眸皓齿,美人胚子,可惜脾气太差,而且很显然是在装病。
孟古青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便查究,这么做便是要留一点颜面,教她自己招认。若她不认,自有太医院拆穿把戏,而孟古青自己亦不必树敌。
可惜轿里的六格格根本没有一点认错的念头,听到这样的讽刺,立刻抓住轿帘,恼羞成怒地呼唤起来:“大胆奴才,竟然冒犯本格格!侍卫们,给我抓起来!我要替表哥教训不知规矩的狗奴才!”
这话才说完,早已摩拳擦掌的索伦图忍不住冲了过来,朗声骂道:“哪来的野丫头,中气这么足,哪像是生病的,根本就是欠揍!”
六格格气极了,干脆连他也一并算在里面,坚决地指道:“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蓝翎侍卫也敢在本格格面前放肆!你这么护着她,一定是她的相好。光天化日你们犯了宫规都是死罪,给本格格一起抓起来!”
侍卫们露出茫然的表情,但微一迟疑便聚拢了过去。
事情终是闹大了。孟古青打量着这些人,急忙拿眼神点点索伦图还有图雅和度丽娜,示意他们不要反抗以免受伤,随后微微一笑,大声而流利地回答:“抓我们容易,放我们可就难了。六格格,但愿您将来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