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一怔,想起和乌云珠在西院的两次缠绵,那时他抱着奔赴沙场一去不得回的心意祈祷上苍给他一个孩子,竟真的如愿了,喜极啊。因忆及小时候受到的伤害,无非是害怕日后子息不易,而今既有了孩子,倒不必担心会遭人耻笑了。这个孩子于福临的意义格外重大,他自是看重是很,喜得这便哭了。
庄嫔也是感同身受,搂着他喃喃道:“真快啊,如今你和乌云珠也不过这般大,倒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过说起来,当年我嫁给你皇阿玛的时候,也才不过十二三岁。当年我……”她错失了多尔衮,倒嫁了皇太极二十来年,这是命啊。她想想,眼泪便又淌下来了。
不想认命又能如何呢。幸好老天爷恩典,福临又有了新的希望。只要福临得享和乐,庄嫔就算是再辛苦些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可是她一边搂着他,一边却又想起了博日格德。如今她长住寿安宫里,倒不知博日格德怎么样了。博日格德也快要有六岁了,是她悉心地养育了六年才有了今天,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际遇使然,只能先顾着一头了。
庄嫔抹抹眼睛,又帮福临擦泪,委婉地问他皇太极的态度如何,看能不能在适当的时候讨个恩典,把博日格德放到身边来。她终是舍不下他。如今福临立了功,提一句也还是可以的,只是要冒险。福临迟疑了一会儿,叹道:“依十二弟如今的年岁,怕是皇阿玛不能恩准。”以前布木布泰尚有贵妃的名衔,因此刻意忽视博日格德日渐成长起来而抓着他不放,对外倒也还能说得过去。而今降成了嫔,皇太极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博日格德带走,放在别的嫔妃身边去养着。
如此算来。庄嫔竟是白费了六年的辛苦。福临一面为额娘惋惜着,一面却又在想博日格德侵占了他这六年的宠爱和关怀,快些滚了才解气呢。其实他们的遭遇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养母身边六年。只是福临敏感心思难免多想,想庄嫔终是更在乎博日格德,待他这个亲生的倒是疏离了。
继而,他又想起当年多尔衮赴死入宫的夜晚,即刻便心烦气躁了起来。他这条命能存活至今说到底和多尔衮脱不了干系。他总也背着羞耻和怨憎,一生难忘。
为了掩饰,他别过了脸。眼睛望着另一处,淡淡地道:“额娘也不必太担心,好歹玉牒是改过了的。纵是放在别人身边养着。十二弟也不能弃了您的恩。他已经快六岁了,不会不记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也舍不得他。”庄嫔想起昨夜召博日格德到身边说话时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心想还是小孩子好啊,单纯得很,心眼里只有亲情。只有她这个额娘,不似福临越长大心思越沉,倒有些膈阂。
某些话他倒愿意跟苏茉儿说,却不愿跟她说了。
福临终是恼她和多尔衮的旧事。因这是皇太极不待见他们的极大缘故,这道裂痕偏又是永生不可弥补的。庄嫔不得宠,他于许多事情上便要分外艰苦。而且。他如今已是成家的人了,自是不比博日格德相处的工夫多,怕是将来在庄嫔心里同样少了份量。因想着。竟对庄嫔也有了恼意,闷闷地说道:“额娘不如以前疼我了。也是,儿子总不在您身边,又凭什么得您的宠呢。”
庄嫔痛得心儿狠狠一拧,掐紧了他的手。
福临见她脖儿向前抻。眼儿瞪得圆圆的,显是急煞了。一时又有些后悔,抬手打了下嘴巴,自责道:“儿子糊涂了,原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了,我心里难免……”
他心里苦透了,偏又无可奈何。宫规本就不许嫔妃亲近自身的骨肉,皇太极又刻意地离隙他们,他和庄嫔相处自然比别人越发艰难。
见一面倒比过年还令人高兴,可是转眼又要分开。
苏茉儿一边伺候着,怕争执起来忙先劝了,又怕外边有人听壁脚,快步过去掀窗偷看,瞧没有人才放了心,紧张地回身道:“快些吧,这大白天闭门关窗总是不好的。”
庄嫔比不得从前贵妃的份位,而今只是嫔位,这寿安宫又是冷宫,大多数人跟孟古青交好,怕是有小人会传出话去引来麻烦。
福临伤心地『揉』『揉』眼睛,从凳上蹭跪下来,还舍不得走。
庄嫔知他想见乌云珠,催苏茉儿出去瞧瞧为什么还没有来。
苏茉儿出去了,一会儿倒领了两个人来。一个是乌云珠,另一个则是博日格德。博日格德原是被安排在北一所里了,因昨夜哭闹身子不舒服,今儿便赖着没有上早课。而是偷『摸』着到了这里。乌云珠在路上遇见了他,便和他一起来了。
因心怀忐忑,乌云珠抓着包袱,一见福临竟松手教它掉了。身子仆仆一跪,福临见她比一个月前清减了,又吓成这个样子,心一软,亲自起身去扶。
“爷。”乌云珠哭着躲避他。
福临见着她左边耳廓连带着面颊和下巴都有些红,想是被打过的,猛然一惊擒了她的手问:“诺敏?”
乌云珠『摸』着肚子点头,诺敏尚不知道她怀孕,只是为着玉『露』水的事生气罢了。幸而那时高娃瞧见了拦下来,不然这会儿她也到不了这儿。
福临哀伤地一叹,他对这个侧妻总也没有办法辖制,还要处处小心,真是头疼得很呢。想起来寿安宫时被娜仁拦下的情形,带着怨恨的眼神回头望庄嫔:“那小贱人还没有过来探您吧,有没有找麻烦?”
庄嫔木然地点了点头,她怎敢奢望诺敏前来问候?没有奔来添『乱』便已是万幸了。她说:“好在诺敏身边还有卓木娅,昨儿我跟卓木娅说了一会子,让她帮忙劝着。卓木娅是额娘的人,若她也不管用我便只好写信给额娘了。今天这事算是先斩后奏。先让乌云珠安置下来,保住孩子再说。”
当初诺敏肯放乌云珠到福临身边,只是以为她受了伤不能侍寝。却是反过来成全了她。只怕是不肯甘休的。
福临也这样想:“能瞒便瞒着吧,全当乌云珠到这儿来伺候您,这儿的膳食比不得日常的,倒要辛苦你们了。不过额娘也不要担心,儿子可以再填补银子,总也不能教您和孩子吃亏。”他曾经存在衍庆宫的银子如今正好用得上。
庄嫔摇手:“我还不至于使你的银子。你的银子有诺敏盯着呢。你为着自己存些私房才要紧,别都交到她手里,她是个没成算的,不会为你想。日后开拓人脉,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说给你听你总要记在心上。”
福临明白很有道理,垂手道:“额娘身边只有苏茉儿嬷嬷跟过来,必定辛苦得很,儿子那儿的人……”
庄嫔不同意:“我到这儿是为了受罚,能有苏茉儿伴着我已然是幸事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乌云珠干活的。至于吃食,我会想办法。这儿的环境也没你想得那么差,比从前好多了。”
寿安宫自从得到孟古青接济后,已在外边有了盈利,积香斋的利润日益攀高,所以这儿的伙食和其他待遇并不差的。
对外这儿是冷宫,对内竟也有别处没有的逍遥。只是这份逍遥未见得有他们的份。
福临默了默,眸光一转去瞧乌云珠。
乌云珠深深一福,脸上泛着乖巧的笑:“奴才会好好照顾自己,爷的骨肉,奴才不要命也要保着他。”
这话说得福临心疼,因想着如今的处境,对乌云珠自然多了几分怜惜,抬手『摸』了『摸』红印又垂下了。
乌云珠如得甘霖般地渴望着他的关怀,又说恭喜福临得贝子位。福临一怔,因想起这是庄嫔降位换来的,便又现出不豫的神『色』,乌云珠见着这样便不说了,偏是再次『摸』了『摸』肚子。
她要感谢这个孩子在紧要的关头救了她。玉『露』水之事庄贵妃也曾问过与她有没有关系,她本是瞒不过去的,却因着这孩子而脱了难。庄贵妃虽有怀疑却也不再难为她,免得问出实情来不好处置,便只让她好好养胎便是了。
乌云珠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快怀孕。她以为凭着福临的身子不太容易得子,而且他们年纪尚幼,哪知道竟是撞上了捡元宝的运气。这必是亲额娘在天之灵默默庇佑,日后得了闲定要在佛前还愿。
只是既是在这儿养胎,倒要先瞒着外边。免得有人下毒手。乌云珠盼福临多添些重视,因礼佛只能吃素,她怕身子抵受不得,对孩子也不好。但不敢多说免得惹他以为自己不懂事,便只是说她不在身边伺候的日子福临一定要好好保重。
福临点头应承着,又问庄嫔还有何事需要思量。庄嫔说要紧的是找一个可靠的人为乌云珠诊脉养胎,最好是女子方便掩人耳目。福临便说会去找苏赫商量,让她们不要担心便是了。
福临要走,乌云珠便贤惠地主动送到门边,心里盼着他能想到自己担心的事,双眼总也绕不开他的唇。可是福临偏偏粗心地略过了,见着这样便觉得奇怪,临时却又想起了别的,竟是说:“我有一个月不曾在宫里,也不知道孟古青和小八那边怎样,额娘如今受罚,这事来得蹊跷,她说不是诺敏做的,我总也不信,等我查实了,我一定要撕她的皮。”
(清穿之得添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