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睨她一眼:“什么不敢,你求皇上的事,皇上哪一件不答应?”
舒妃笑道:“前阵子为了新人进宫我心里不痛快,求得多了,偏他事事都答应,我再不好意思开口了。”她推一推红颜,“哪里像你,无欲无求,皇上想讨你欢心都难。”
红颜一不爱财二不贪权,荣华富贵眼前的这些都足够了,皇帝时常问她想要些什么,生怕委屈了她。可红颜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要的,她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怎么能说出口,皇帝既然有子嗣,那就不是皇帝的错,是她自己不行。
“我怎么无欲无求,你若送来什么,看我要不要?”红颜笑着把话题带过,再提起陆贵人的事,说道,“我就对皇上说原是你的意思,可你不好意思开口,非让我来求。”
舒妃嗔道:“刚才可是你先提起来的,怎么赖上我了。也罢,只要陆妹妹能体面,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可赶紧些,别等着那些新贵人新常在骄傲起来,到时候再给她一个嫔位就像是硬抬举的,没意思。”
说这些话时,樱桃手里托着香囊从门外来,皇帝翻牌子后,吴总管或是手下的太监,都会往侍寝妃嫔的殿阁里送香囊,舒妃一见就知道是皇帝的意思,果然听樱桃说:“万岁爷晚膳摆在这里,让小厨房准备,也请娘娘准备。”
红颜不禁烦道:“见天来,我歇不好,我这儿的宫女太监都歇不好。”
舒妃啧啧:“你这话千万别叫第二个人听去,我就够酸的了,嘉贵妃她们听见还不指着你的鼻子骂?”她摇曳起身,半含酸道,“你忙吧,我走了。如此可见你无欲无求是应该的,皇上可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了你了。”
红颜毫不客气地说:“这个,我可不轻易让人的。”
舒妃如今早已把恩宠看淡,不似刚进宫那几年,非要争口气拔个尖儿,年纪渐长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这宫里的日子,眼下这样过刚刚好,红颜这句话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挑衅,在她听来却是姐妹间亲密的一句玩笑。
送走了舒妃,樱桃便带着其他宫女来收拾东西,将小公主随手丢下的玩具都归置好,换上干净的坐垫靠枕,摆上精致的茶杯茶壶,红颜反而被赶到窗下去站着,见她们手脚麻利又无奈又欣慰。她身边的宫女内侍,经过和公公多年挑选安排,留下的都是贴心又忠诚的人,红颜在外头费尽心思处处周全,一回来什么都不用操心,真真是她的福气。
也是如此,她才会心疼自己的人这些日子天天伺候圣驾不得歇息,这晚皇帝再来,红颜竟真的抱怨:“樱桃都好几夜没睡好了,皇上心疼心疼他们呐。”
弘历没想到这些,只拉着红颜的手说:“今日选定了新人,过些日子她们就进宫,不管将来如何,刚进宫时朕总要有所表示,不然她们各自背后的娘家没面子,那时候你可就要好些日子见不到朕。”
红颜柔柔一笑:“下午听舒妃姐姐数,新人可真不少,眼下园子里宽阔不愁住的地方,紫禁城里可要好好安排安排了。”
弘历腻歪着她说:“朕不会为了她们丢下你的,你不要多想。”
“皇上这么说,好似臣妾是个醋坛子。”红颜眼波婉转万种风情,说不愿皇帝来的话,也是口是心非,谁不盼着能与夫君日日相伴。
皇后故去,纯贵妃落败,如那日冰天雪地清白世界里红颜对如茵说的话,她有一种熬出头的感觉,可她知道这样的得意要不得,更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虽然她也贪恋眼下这种不必顾忌任何人的自由,但若皇后能活着,一定才是更好的事。
“看了一天美人,累了吧?”红颜伸手为皇帝解下衣裳,让樱桃取轻便的常衣来,跪坐在榻上将皇帝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轻柔地为他按着肩颈。
弘历舒服地合上双目,听红颜在耳边说些悄悄话,樱桃进门想问几时用膳,瞧见两人这般亲昵安宁,便先退了下去,在外头问过吴总管皇上先头进过点心,吴总管也道:“罢了,主子们要用时,自然会传。”
樱桃说:“吴公公你瞧着,万岁爷和咱们娘娘是不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吴总管捋着拂尘笑道:“你自己瞧着就好,别说出口,说出来一半是伤心一半是无奈,外头的人谁又能真正见咱们娘娘好?”
屋子里,皇帝在红颜的温言软语下,等不及用晚膳便睡了过去,红颜守到半夜他才醒来,这下喊饿了又要兴师动众,红颜便说只给白粥小菜垫垫肚子,弘历也答应了。
但才在桌前坐下,还没喝一口热粥,九州清晏有人急着赶来,说九阿哥不好。这近一年来,九阿哥时常不好,从起初的一惊一乍,到如今谁也不在意,就连弘历因为对这个弱小的生命没有几分感情,此刻听了也只是皱皱眉头说:“让太医去瞧吧,她总是大惊小怪。”
可红颜心里有莫名的不安,她喜爱孩子,即便是嘉贵妃的孩子也天真可爱,小阿哥来人世就受尽千般辛苦,若是父亲还这般无情,实在太可怜。红颜按下皇帝手里的筷子,正色道:“哪怕就今晚,皇上过去瞧一眼,您虽不耐烦,可真正烦您过去看又有几回?皇上若不去,那臣妾就去了。”
弘历皱着眉头,他不是真无情,而是觉得没必要留情,既然注定无缘何必勉强留下印象,可他拗不过红颜,匆匆将粥灌下肚子,带着人就去九州清晏了。
可皇帝这一去,竟是与九阿哥诀别,弱小的生命出生以来受尽病痛,他顽强地撑了一天又一天,太医曾断言过不了去年冬天,可他等到了春暖花开,只是再没缘分见一见盛夏的绚烂。
嘉贵妃哭得肝肠寸断,比起纯贵妃将子嗣视作棋子毫无真正的母爱,嘉贵妃还算有一副做娘的心。弘历才经历皇后不堪丧子之痛而故去,见嘉贵妃悲伤如此,动了恻隐之心,那之后两天都陪在嘉贵妃身旁,可一向将帝王恩宠视作天的嘉贵妃,却日日抱着小阿哥的遗物发怔。
皇帝陪她到小阿哥出殡后,离去那天嘉贵妃送到殿门外,仿佛这一刻才醒过神,对皇帝道:“皇上放心,永璇还那么小,臣妾伤心几日,往后会尽心尽力照顾孩子。还有四阿哥他呆呆笨笨,不如兄弟们聪明,可他是个好孩子,还求皇上别嫌弃永珹。”
弘历难得听嘉贵妃说几句正经话,又可怜她才失子,自然也是温和相待,可是九阿哥的死并不会给朝廷内宫带来多大的影响,一切从简的丧事后才过了两日,被选中的新人就热热闹闹进宫了。
本该在这之前,红颜和舒妃就为陆贵人求得晋封的恩典,但那晚弘历就说陆氏恩宠不算重,无子嗣且出身不高,如今还十分年轻不宜过早封嫔,红颜本想多求几句他就会答应,没想到遇上九阿哥殁了,陆贵人的事就被耽搁下来,到如今新人都进宫了,红颜再求过一次皇帝更加觉得不妥,这件事便算了。
好在只是红颜和舒妃私下的心意,没有空许诺陆贵人什么,再者陆贵人性情温和柔顺,她们便想着与其硬是求皇帝给个体面,不如她们好好照顾陆贵人,新人再怎么骄傲,也不敢与两位妃位的娘娘过不去。
这日新人入宫,在天地一家春叩拜皇后,皇后虽还未行册封大典,但已是中宫之尊,她要教导新人许多的话,照着礼官的安排一项项功夫做足,皇后就再懒得多说半句,冷冷地就吩咐她们退下了。
众位娘娘走出天地一家春,嘉贵妃在外头升座肩舆,她为了九阿哥殁了而神情憔悴,此刻见这一群莺莺燕燕的美人儿,便气不打一处来,撂下跪了一地的贵人、常在们拂袖而去,倒是愉妃客气,代替嘉贵妃请她们起身。
颖贵人姓巴林氏,是蒙古镶红旗人,与同是草原来的愉妃不同,她生得一张娇艳玲珑的脸蛋,颇有江南美人的品格。虚龄已在十八岁的她,是这一届新人里年纪最大的姐姐,众姐妹一道经历层层筛选进入内宫,几个月的相处,都将她视为首领一般的人物,颖贵人自然而然的,就生出几分骄傲。
这会儿本该规规矩矩向愉妃请安谢恩,可颖贵人却对愉妃视若无睹,与身后姐妹道:“去后殿给令妃娘娘和东殿的舒妃娘娘请安吧。”她甚至转身对愉妃道,“娘娘先回九州清晏,臣妾们一会儿就过去给您行礼。”
边上怡嫔、婉嫔几人只觉得匪夷所思,等如花似玉的新人们往令妃殿阁涌去,怡嫔上前对愉妃道:“姐姐啊,如今就这么厉害,再往后七八年,是不是都要踩在我们头上去了。”
愉妃按下怒意,冷笑:“她们若不好,这宫里自然不缺人收拾她们,你们就不必操心了。”